第八零零章 听闻奇丐治奇病 又查恶人遭恶报

狄仁杰帮裴家父子报了仇，惩罚了权贵，心里也很高兴，这一日出来微服察访。

走到一条大街上，却见路边墙上贴出了一张榜文，引得众人围观。

狄仁杰挤进去一看，只见榜文写道：本城大户严员外，身染奇病，今出榜求医，凡能妙手回春者，无论三教九流、身份尊卑，一律重赏良田百亩，黄金千两。

周围的群众议论纷纷，狄仁杰仔细听，这榜文贴出一月有余，却无人敢揭榜。原来这严员外染的病很怪，几乎是命悬一线，在鬼门关前来回打转；他不惜重金聘请了诸多名医，都未能见效，严员外一怒之下，令家丁大打出手，重伤了好几个名医，如今谁还敢再去揭这榜文？

狄仁杰颇通医术，本想去严员外家看看，但是顾虑身份，若是治好了严员外的病，别人以为自己的贪图赏物，还会有人议论，官商勾结，于是就没有去。

回到衙门，衙役们也在谈论此事，不知道严员外患的什么病？能不能治好？狄仁杰对这件事也感兴趣，就派出狄春暗中关注。

过了几天狄春来回报，严家张贴的榜文不翼而飞了！看守榜文的管家急忙四下寻找，远远看见墙角缩着一个赤脚乞丐，衣衫褴褛，又黄又瘦，手里正拿着那张求医榜文。管家大步上前问道：“赤脚要饭的，是你揭榜文的？”乞丐昂着脑袋点点头说：“莫要啰嗦，你只管带我去见你家老爷，到时我自会手到擒来，药到病除。”管家听他是外地口音，又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半信半疑，就带他回府。

当时围观的人和狄春都好奇，就跟过去看，一直来到严员外家中。

严员外一看揭榜的居然是个乞丐，脸就沉了下来；可是看看乞丐胸有成竹的样子，迫于病痛难耐，只得闭上眼，示意乞丐上前诊治。

乞丐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围着严员外转了几圈，突然伸手一压严员外的肚皮，顿时疼得他嗷嗷乱叫，乞丐一摆手，“嘘”了一声，吓得严员外再也不敢出声。

乞丐伸手一摸他的肚子，发现鼓胀如同气囊，气囊中还有肿瘤；再听严员外的出气，时有时无，时长时短，气若游丝。一番查看后，

乞丐突然问严员外：“府上靠什么发财起家的？”严员外愣了一会，手指无屋里挂着的一个金丝藤条编笼，乞丐上前一看说道：“这就对了，果然是因果报应啊！”严府上下人等听得糊里糊涂。

乞丐说：“编笼是用来养蛐蛐的，这玩意可别小瞧它，当今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市井走卒，喜好养蛐蛐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人不惜百金求购！而严员外看出商机，大肆派人进山，捕捉蛐蛐，就是靠这小小的虫子，成就了万贯家财。

但这些蛐蛐都被用来厮杀，赌钱赌物，死伤无数，有违天和！你们肉眼凡胎看不出来，严府上下充斥着戾气！恶有恶报，严员外杀生太重，所以得此怪病，普通的药物当然不能治好。”

严员外听完，脸上变色，但是想想乞丐说得在理，就客气地说：“先生原来是位游戏红尘的奇人！既然有缘遇到在上，还请伸出援手，救我一命！”

乞丐仔细问了严员外的病情和饮食情况，索来笔墨，开好药方交给严员外；严员外接过一看，只见药方上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癞蛤蟆，并无其他药材，不由勃然大怒，认为乞丐是戏耍自己，命人责打乞丐。

乞丐哈哈一笑，说：“报应啊，你们严府杀生无数，害死蛐蛐不说，殊不知饿死了多少没蛐蛐吃的蟾蜍，现在蟾蜍来索命了。严员外所患之病，就叫‘蟾蜍结’，你看你腹胀如鼓，像不像只大蟾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给你画了一只蟾蜍来化解，你不谢我倒也罢了，还要打我！也罢，我这就走，不出三日，严员外就会气胀爆肚而亡。”说完就往外走。

严员外一听大惊，急忙上前拉住，好言安抚，乞丐才怒气稍霁。

严员外急忙请教他如何抓药治病？乞丐倒也爽快，他告诉严员外，严员外这病，需要新鲜蛤蟆油一碗，外加两千张新鲜蟾衣，再用一清二红三根肉为药引，分五天煎服即可。严员外一听急忙命人外出抓药，可出去抓药的家丁跑遍了越州城的大小药铺，药店老板都说压根就没有这两味药。严员外顿时觉得被乞丐戏弄了，不由得乞丐辩解，立刻叫下人将乞丐一顿毒打，扔出了严府。

严员外随即又派人张贴求医榜文，过了半个时辰，榜文突然被人揭下，管家一看又是上午挨打的那个乞丐！令人吃惊的是，这乞丐明明曾被一顿毒打，遍体带伤，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他竟然伤势痊愈了，若无其事地站在眼前！

管家心想此人必定是个世外高人，又带着他二次来到严府。管家和严员外一顿耳语，严员外态度马上来了个大转弯，上前施礼求医。

乞丐也不计前嫌，说他自有妙方，就看严员外肯不肯花钱。严员外连忙表态，只要治好病，花多少钱都可以！

乞丐笑道：“此药不用去药铺采办，就是去了也买不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四处张贴出榜文，收购蟾蜍，而且一只一两纹银！”严员外一听，眼珠子都瞪大了，直说太贵了。

乞丐笑道：“千金换一命，贵是不贵？况且，原本就是严府夺了蟾蜍的口粮蛐蛐，如今抓蟾蜍散财，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严员外听完，只得硬着头皮，照乞丐之意贴出告示，重金求购蟾蜍。

可时值隆冬，就算给钱，上哪里能抓到蟾蜍？一连过了几天，无人敢接榜文，因为抓不到蟾蜍。严员外急出了一头大汗，急忙求教乞丐再出良策，乞丐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银一两，一只蟾蜍二两纹银，自会有人去抓。严员外一听，心疼得如刀割一般。可是为了保命，只好把赏格提高到二两。

乞丐见榜文贴出去，就离开了严府，狄春十分好奇，暗暗跟踪。

只见乞丐一路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处山坡上，找到猎户王老汉家，指点他去这山中一片向阳的树林中，带领周围的百姓抓蟾蜍。

王老汉听完，急忙带上乡邻上山，果然在那里捉到两千只蟾蜍，第二天送到严府，严员外忍痛兑现了酬金。

严员外家的邻居听说了这件事情，纷纷好奇地去他家围观，狄春也混在里面。

只见严员外问乞丐：“蟾蜍已经有了，可如何取出新鲜的蛤蟆油来？”

乞丐微微一笑，信心十足，他命人取来铜镜，打磨光滑，洗干擦亮，逐一抓来蟾蜍，夹住弄疼，蟾蜍受惊，突然睁开睡眼，正好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其丑无比，四目相对，吓得顿时张开了嘴巴，“呱”一声尖叫，喷出满口的蛤蟆油；蛤蟆油顺着光滑的铜镜流下，积少成多，不一会儿，就积攒了一碗，这场景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严员外佩服地问：“神医，有了蛤蟆油，如何取到蟾衣？听老人说蟾衣从未有人见过。”

乞丐哈哈一笑说：“且等半个时辰，我自有妙招，但眼下时辰未到，天机不可泄露，只能先等着，到时自会取得。”

严员外深信不疑，立刻命管家摆了一桌子酒菜，请乞丐大吃大喝。

半个时辰后，天上风云陡变，突然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乞丐一见天气骤变，马上叫严府的下人取来事带有余温的草木灰，放于土炕之上，将两千只蟾蜍埋于草木灰之中，再铺上木板压住，同时加热土炕。

众人惊奇地看着，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土炕上的蟾蜍开始“呱呱”乱叫，乞丐急忙命严府家丁拿走木板，取出蟾蜍。

众人上前一看都愣住了，那一只只受惊的蟾蜍在受热之后，背部裂开，正在脱皮；可蟾蜍的前爪突然向后反转伸去，撕扯下自己的蟾衣，便脱边吃，脱完吃完。

“原来如此！蟾蜍自己吃掉了自己的蟾衣，难怪很少有人见过蟾衣，都吃进它自己的肚子里去了。”严员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想上前去抢蟾蜍口中的蟾衣，却怕中毒胆怯止步。

乞丐见状一笑，命人取来几盆清水，将正在蜕皮的蟾蜍放于清水中；蟾蜍一到水中，只得靠四肢游动，防止下沉溺水，哪里顾得上去撕扯退下的蟾衣？就这样，一张完整的蟾衣就脱了下来。

乞丐如法炮制，千张蟾衣不久全部凑齐。

严员外欣喜若狂地说：“先生果然是赤脚神医，如今蛤蟆油、蟾衣都已齐备，可这一清、二红、三根肉到底是何物？如何入药做引？”

乞丐回过头来，打量了严员外一眼说道：“一清乃是无根之雨水，刚才下雨你家水缸里应该有；二红和三根肉嘛，恐怕你家少爷要出点力，受点委屈了。”

严员外一听，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乞丐此话是什么意思，乞丐笑道：“二红，是要你儿子的两滴鲜血；三根肉嘛，最为关键，若没有它做药引，只怕蛤蟆油和蟾衣的毒性太大，不能化解，喝下不但难有疗效，反而剧毒陡增啊！”

严员外一听吓得半死，急忙问那三根肉到底是何物，自己愿意再出重金求购。乞丐摇头说道：“远在千里，近在眼前，只须取严少爷的三根手指即可。”严员外一听，吓得瞪大眼睛，问：“有没有其他办法？他人的手指可不可以代替？”

乞丐沉吟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严少爷与老爷血脉相承，药效最好。”严员外一听，急忙示意儿子忍痛割下手指，严少爷吓得腿一软就昏了过去。

乞丐笑道：“严员外，令郎是假昏迷，金蝉脱壳！也罢，我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就割舍自己的三根指头为药引，不过，我有三个条件，不知严员外可否答应？”

严员外一听乞丐愿意断指做药引，急忙点头答应。乞丐一笑，从背后的葫芦中取出一块黑色油脂木头，咬碎服下，向严员外要刀！

严员外连忙让管家取来一把雪亮的菜刀，乞丐眼睛也不眨，右手持刀，左手摆在桌子上，手起刀落斩下一根手指，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流血！

乞丐说道：“第一个条件，要你免去你家所有佃户的十年租金。”严员外心如刀割，但是腹痛厉害，一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刀光一闪，乞丐又斩下第二根手指说：“第二个条件，捕捉蟾蜍的那百亩山林是你名下的，从现在起归我所有。”严员外也点头答应。

乞丐斩下第三根手指说：“第三个条件，众位乡邻作证，今日断指立约之事绝不可反悔！我也不要你立字据，写文书，断指立约之事，但凭良心，倘若你敢违反，我自有办法治你，到时后悔晚矣。”说完，又从葫芦里取出一小段黑色木头咬碎吞服下，神奇的是断指伤口立刻愈合了！乞丐又拿起纸笔，开了个药方，随即扬长而去。

狄春一口气说完，狄仁杰和一班衙役都非常惊奇，世上竟有这等奇人！

狄春问狄仁杰：“大人，你说这乞丐是不是神仙？”

狄仁杰沉吟道：“这个乞丐非常神奇，从你的述说中，我觉得他两次吞食的一小段黑色木头是个灵药！我倒认为他是个奇人，不大像是神仙，神仙救人没这么麻烦。不过这个乞丐心地很好，他治好了严员外的病，并没有索取金银，二是为穷人谋福利，或许是个修道之人，也未可知。”

说完狄仁杰忙于公务了，渐渐地就把这件事淡忘了，不想过了一个月，忽然严员外家的管家来衙门报案，说今天严员外六十大寿，亲朋好友正在府中大厅里贺寿，忽然大厅的大梁断裂，把严员外砸死了，还伤了几个朋友！严府上下商量，都觉得这事太蹊跷，怀疑是有人谋害严员外，所以让管家来衙门报案。

狄仁杰一听，连忙带了仵作和几个衙役，以及狄春，一起赶赴严府勘察。

严府大厅已经成了废墟，一片混乱，尘土还没完全落定，几个伤者倒在地上呻吟。

仵作上前验尸，严员外的尸体已经被家丁抢了出来，放在一旁的空地上；验尸的结果，严员外是被重物击中头顶，失血身亡，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狄仁杰沉吟半晌，喊来严府管家问：“你家老爷，上次被那奇丐治病，后来如何？”

管家说：“我家员外按方服药，一周后便气消喘止，囊肿消除，宛若新生。”

狄仁杰问：“那么严员外有没有信手承诺，兑现答应乞丐的三个条件？”管家想了想，欲言又止。

狄仁杰想了想，心知必有蹊跷，就让衙役们留下，帮助救治伤者，自己带了狄春，前往那片百亩山林。

到达山林后狄仁杰吃了一惊，那片山林的树木，全部被人砍伐得只剩下树桩，只有一个老汉在忧伤地徘徊在山林中。

狄仁杰心里一动，上前问那老汉：“老伯可是王老汉？”

老汉一惊，打量打量了狄仁杰，一脸正气，不像是坏人，就承让自己是王老汉。

狄仁杰亮明身份，问王老汉：“严员外有没有信守承诺？”

王老汉一听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竟然哭了起来，跪倒在地说：“青天大老爷！严员外为富不仁，简单坏透了！他答应那奇丐的条件，根本没有兑现！他答应十年不收租，可一直在收！这片山林已经归奇丐所有，可他派了家丁，把山林全部砍伐光了，只剩下这些树桩！”

狄仁杰听了心里一动，问：“那位奇丐知道么？”

王老汉答：“他昨天来过一次，得知这些事后冷笑了一阵，说严员外恶有恶报，活不过六十大寿！”

狄仁杰为：“奇丐也知道严员外六十大寿的事？”

王老汉说：“严员外几天前就发请帖，准备酒菜，这事早就穿开了。”

狄仁杰又问：“奇丐两次服食的黑色木头，你知道是什么？”

王老汉说：“听他跟我提过，说那是沉香木！”

狄仁杰追问道：“奇丐为什么要让你发财？你带人捉那两千只蟾蜍，得了不少赏钱。”

王老汉说：“那是善有善报，奇丐之前经常在我家附近乞讨，我只要遇到他，都喊他到家里吃饭，有时候还喝酒。”

狄仁杰想了想，又问王老汉：“奇丐的身世你可知道？”

王老汉说：“吃饭喝酒时我问过他，他只说是南方人，祖上世代种香树行医，他自小就精通医术，善于种香采香。不想有一年，他父亲给地方上的一位大官治病，用药太猛，大官病是好了，但身体却从此虚弱！他的父亲因此被大官关进监狱，他孤身逃了出来，流浪到这里，看中这山林中有一片白木香林，就逗留在这附近讨饭，说是要找沉香木。昨天他来过这里，却对我说，从此要远走高飞，不再回来了。”

狄仁杰沉思了良久，忽然眼睛一亮，立刻带上狄春回到严员外家，仔细察看断裂倒塌的大厅正梁，果然是白木做的！

狄仁杰心里雪亮，对严府的人只说大梁不结实，意外断裂，没有人谋害严员外。然后立刻带着一班衙役和狄春回到衙门，不再追查此事。

狄春忍不住问：“大人，我看你的神色，分明已经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乞丐是行医世家，爱好沉香木，机缘巧合流落至此。恰好这时严府出榜求医，他就揭榜救人，那严员外之病，乞丐应该曾经医治过，所以知道病根！

严员外是腹中囊肿致病，蟾衣、蛤蟆油能消肿化瘀，理气平喘。可蟾蜍通常在电闪雷鸣时脱皮，而且边脱边吃，故而极少有人见到蟾衣。乞丐就利用祖传秘方，取蛤蟆油和蟾衣入药，他见严家富庶，就与严员外断指立约，让他散财济民。

但他早已料到严员外是虎狼之心，不可信任，他在给严员外治病时，已然发现严府大厅的正梁是白木做的；白木产于南方，北方极其少见，所以北方人大多只知道这白木结实耐用，却极少有人知道它能结沉香。

奇丐那天服食的黑色树木，就是沉香，功能止血；奇丐预料到严员外会毁约，就在他家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偷偷放下沉香，引来白蚁；白蚁喜欢食啃咬白木，而且繁殖快，食量大，又极其聪明，善于隐藏，极难发现。

严府大厅的正梁，早已被白蚁咬空，严员外贺寿的那天，家里必定焚香，而白蚁最怕香薰！白蚁四散逃命，到处钻洞，正梁轰然倒塌，砸死了严员外！”

狄春听完恍然大悟，问狄仁杰：“老爷，那么就不查那奇丐了？”

狄仁杰笑道：“严员外咎由自取，奇丐没有杀他，却查奇丐做什么？再说那奇丐连名字都没留下，人又远走高飞了，上哪去查？这是善恶终有报，王老汉得了不少银子，也是因为他给奇丐食物吃，奇丐才帮他！这事不要外传，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