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二章 又接离奇行骗案 派出狄春去查案

破了纵火案，衙门安静了几天，狄仁杰正准备带着狄春微服私访，忽然有几个山东秀才来衙门报案。

狄仁杰看了状纸，细问原委，几个秀才互相补充，娓娓道来。

山东举人蔡瑞生进京赶考,名落孙山,在京中盘桓了几天,就和几个同乡一起回家。

（唐代的科举分常举、制举两种。所谓常举是指每年分科举行的科举；制举是指由皇帝临时下诏举行的科举。

最重要的科举内容是常举，常举的主要科目是：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童子等。）

几个人反正不急，盘缠也足，就一路游山玩水，逶迤而行。

这一日走到宜阳县境内，几位秀才贪看山景，错过了宿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小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已经客满。

蔡瑞生拿出些碎银子塞给小二，请他想想办法，好歹让几人睡上一夜。

小二想了想说：“后院倒是有三间空房，包租给一位苏小姐了,她是扶柩回乡,带着父亲的灵柩，在此等待家人接应。她孤身一人，只带了三个家奴运送棺材，你们住进去怕是不太方便,再说那苏小姐也未必肯答应让出一间房。”

蔡瑞生忙说:“我等都是正人君子,只求租宿一晚便走,不敢搅扰苏小姐，还望小二哥行个方便，帮忙通融一下。”

小二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去给你们问问。”过了一会，小二出来说:“你们进去吧,苏小姐愿意让出一间房来。”

蔡瑞生等人松了一口气,往后院走去，进了那间客房，安顿好行李，洗了把脸，又吃晚饭。

几人吃过晚饭，回到后院，看见苏小姐房间的灯还亮着，蔡瑞生一时兴起，带着几个同乡去拜望苏小姐，感谢让房之德。

苏小姐在房内听见几人求见，落落大方地走了出来，一身孝服，显得格外靓丽。

双方互相见礼，苏小姐说起，父亲在外地做了个县丞，不幸在任上病故，而膝下无子，老家在山东，母亲又体弱多病，就派她带了四个家丁，来扶柩归葬故土。不想苏小姐初次出远门，经验不足，带的盘缠不多，走到此地再也难以前行，只好暂时住下，写了封家书，派一个家丁送回老家，请表哥多带盘缠，来迎接灵柩。

蔡瑞生听了心生怜悯，和几个同乡纷纷拿出一些银两，要赞助苏小姐回乡。

不想苏小姐执意不收，蔡瑞生愈发钦佩，找来小二，命他买来一些奠礼，和几位同乡对着苏小姐父亲的灵柩，祭祀一番。

苏小姐一再感谢，说起父亲亡故，家中只剩自己和母亲度日，凡事没人照应，抽泣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蔡瑞生心中十分怜悯，好言安慰，告辞回去休息。

第二天，几个同乡收拾好行李，准备返乡，蔡瑞生执意要去向苏小姐辞行，于是几人同去辞行。

不想苏小姐的房门紧闭，蔡瑞生喊了几次门，苏小姐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回答，说生病了，谢谢好意。

蔡瑞生一听心里急了，要留下来照料苏小姐，让几个同乡先回去。

几个同乡知道蔡瑞生对苏小姐有好感，就商量着先在附近景点游玩一番，等蔡瑞生一起返乡。

蔡瑞生请来医生治疗苏小姐，二人朝夕相处，彼此都有了好感；苏小姐的病渐渐好了，却十分焦急，因为表哥一直没来相会，身上盘缠又不多，进退两难。

蔡瑞生主动提出，自己身上有银子，不如和苏小姐一起返回山东，路上也好照应；苏小姐却执意不肯，说已经破费蔡瑞生花钱给自己治病，坚决不要蔡瑞生再花钱。

蔡瑞生钦佩苏小姐的为人，趁机表示了爱慕之意，苏小姐含羞不语，却没有拒绝。

蔡瑞生大喜，约苏小姐出去游玩一番，在外面吃饭喝酒，返回客栈的当夜，二人就睡在了一起。

这天夜里,苏小姐躺在床上问蔡瑞生:“官人科举不第，回乡打算干点什么营生?”

蔡瑞生叹了口气说:“唉,只有找一家蒙馆教书,当个孩子王了。”

苏小姐笑道:“官人,你一个堂堂举人,怎么说这样没出息的话,妾身的父亲，有个好友，是京城梁王的部下。梁王如今权势熏天，朝廷又有‘干谒’的制度（贵族推荐直接做官），官人何不随我去京城走一趟，辗转托人，花些银子，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

蔡瑞生大喜，第二天就与几位同乡商量，人人都想做官！于是各人写了家信，派一个同乡回去筹钱，要他快去快回。

过了两天，苏小姐找来客栈掌柜，谈妥了价钱，把父亲的灵柩暂时寄放在后院一间客房里，给四个家丁留下房钱饭钱，自己和蔡瑞生几人一起动身，赶赴神都洛阳。

苏小姐一到京城,亲自去找了父亲的故友，托他走梁王的门路；只隔了一天，那人就告诉苏小姐，梁王答应帮忙，正好御史台缺一位侍御史，可以谋这个职位。

蔡瑞生喜道：“御史台执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并与门下省的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侍御史还有专人分管御史台官署的日常杂务，侍御史在诸御史中地位最高，职权最重。”

于是事情就定下来了，蔡瑞生的几位同乡也十分高兴，纷纷答应借钱给蔡瑞生去打通关系，等蔡瑞生做了官，各人在他手下谋个职位，慢慢再往上爬。

于是众人住在洛阳的客栈里，安心地等候那位回乡筹钱的同乡；十五日后，那位同乡带着大笔银票回来了，每个同乡的家人听说花钱能做官，都十分高兴，解囊相助。

几位同乡把钱借给蔡瑞生去活动，蔡瑞生主动给他们写了借据，然后把银票交给苏小姐；苏小姐立刻动身去打点，第二天就拿到了吏部颁发的官凭，要蔡瑞生三日后去御史台赴任侍御史！

蔡瑞生大喜，立刻治酒和同乡们庆贺，苏小姐告诉蔡瑞生，做官人脉很重要，不如摆上一桌上好的酒席，由她出面，邀请在京的山东籍达官显贵来做客，以后也好互相扶持。

蔡瑞生见识了苏小姐的本事，对她言听计从，立刻照办。

送走宾客，苏小姐对蔡瑞生说：“官人，你很快就是官宦了，妾身要多和那些做官的夫人走动，有利于官人的仕途。”

蔡瑞生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苏小姐接着说：“官人，妾身的衣饰都已经过时了,官人你是一家之主,替妾身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吧。”

蔡瑞生说:“前一阵子,娘子为我忙里忙外,买官花了不少银子,我是该为娘子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了。”说完给了苏小姐一百两银子，还是向同乡借来买官剩下的。

苏小姐拿出几副旧的金钗、金戒指、金钏和一朵旧珠花,对蔡瑞生说:“官人拿这几副首饰到首饰店重新打制一下,这串珠花要扎成最时兴的式样,珍珠要选颗大圆润的上等品,也还需再加上几颗。”蔡瑞生接过首饰,乐呵呵地一一照办。

几天后,衣服首饰都取了回来。苏小姐看完了说:“这衣料不错,裁剪也很得体,首饰打制得更是精巧。”当她看到那串珠花时,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皱着眉头不悦地说:“这哪是什么大珍珠？分明是用赝品冒充的！官人,这珠花是从哪家商号买的?”

蔡瑞生大惊失色地说:“不能吧,这串珠花是在珠宝行最负盛名的店铺订制的,难道还会蒙人售假?”

苏小姐冷笑一声说道:“官人真是个书呆子,岂不闻店大欺客这句俗话？这鱼目混珠的勾当岂能瞒得了妾身?”

蔡瑞生听了，立刻就要去找那家珠宝店理论。苏小姐说道:“天已晌午了,饭菜都烧好了,吃饱了肚子再去也不迟。”说着,让客栈小二端上来香喷喷的饭菜，苏小姐也陪着蔡瑞生吃了一碗饭。

吃过午饭后,蔡瑞生带着苏小姐赶到那家珠宝店,拿着珠花大声嚷嚷道:“你们卖得贵就算了,怎么也不能用假货蒙人呐?”

店里伙计接过珠花一看,不悦地说:“客官，咱们店是百年老字号了,绝不会以次充好,你休要换了假珠来无理取闹,败坏本店的名声！”

蔡瑞生勃然大怒,一把扯住伙计，两人吵了起来。

苏小姐连忙上去劝架，但两人唇枪舌剑各不相让，吵个不停。

吵着吵着,蔡瑞生忽然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地,口渴难忍,便扯着衣领大声嚷道:“渴,渴死我了?”

这时店里的掌柜出来了，好心端来一杯香茗让他润润嗓；蔡瑞生接过茶杯，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下去。

谁知工夫不大,蔡瑞生突然脸色惨白,双手捂住胸口,指着掌柜断断续续地骂道:“好狠心的店……主,竟在……茶里下……毒……”说罢,一头栽倒在地！店伙计慌忙上前一探鼻息,已经断气了！

苏小姐一看，坐倒在地，放声大哭，惊动了邻居纷纷来围观。

掌柜的怕砸了招牌，连哄带劝把苏小姐请到里间说话，又命伙计把邻居们好言请出去，关门打烊，专门处理此事。

掌柜的一边派伙计从后门出去请郎中来看蔡瑞生，一边和苏小姐谈话；苏小姐哭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珍珠的真假尚且不谈,掌柜的你怎能下毒，置我丈夫于死地呢?天理难容啊,咱们去衙门说理去！”说完拉着掌柜的就要去报官。

掌柜的连忙好言安慰，拖到郎中赶来，查验之下，蔡瑞生果然是中毒身亡！

掌柜的慌了手脚，这个顾客不知道在哪里中的毒，却因为喝了本店的茶水死了，若真的去了大堂,自己分辨不清，最重要的是珠宝店里因为客人说造假，却死在了店里，这百年的招牌就砸了，必定要倾家荡产！

掌柜的慌乱之下，就试探着和苏小姐商量，能不能私了？多赔些银子？

苏小姐止住眼泪说：“不瞒掌柜，我与死者是在一处客栈认识的，还没有成亲，算不得夫妻，闹将起来，对我也不利。但是人确实是死在你家店里，你若赔偿不让我满意，我大闹一场，你的生意就砸了，没人敢再来你店里买东西。所以，你要重重地赔偿我银子，死者不是本地人，你赔偿之后，我雇辆马车把尸体拉走，其余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掌柜的一见苏小姐如此爽快，心中大喜，讨价还价，商定了赔偿两万两银子，苏小姐要立下字据，把尸体拉走，两无干涉。

苏小姐收下银票，果然雇了马车拉走尸体，消逝得无影无踪！

再说蔡瑞生的同乡，欢天喜地地等蔡瑞生上任，到了上任这天，大家一起去客栈找蔡瑞生，却不见了踪影！

同乡们追问客栈小二，一路找到了珠宝店，才知道蔡瑞生已经一命呜呼，连尸体都不见了，于是一起涌到衙门报案。

狄仁杰听完这桩离奇的案子，根据蔡瑞生的同乡们提供的线索，派狄春亲自带着捕快去那家小镇上的客栈查找苏小姐的线索，谁知苏小姐的四个家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打开苏小姐父亲的灵柩一看，哪里是什么尸体？只是一棺材的碎石头！

狄仁杰陷入了沉思，这是个非常精妙的骗局！骗子苏小姐住的客栈，是落地举人归途的必经之路，她布好局，利用自己的美色，住在客栈里等鱼上钩！举人们大多年轻气盛，看不破美色，又贪恋官禄，很容易上钩！

而这个苏小姐能对朝廷的科举制度这么熟悉，又谎称认识的朋友和梁王熟悉，必然也是经常和官员接触的人，才能设此骗局！

这么看来，苏小姐十有八九是青楼中人，因为只有青楼女子才具备这些条件，那道任命蔡瑞生为侍御史的官凭，必定也是假的！

于是狄仁杰兵分两路，一路派狄春带领全部衙役、捕快，在全城的青楼妓院搜索，按照蔡瑞生的同乡提供的苏小姐的模样，查找苏小姐！一路自己亲自拿着蔡瑞生的官凭，去吏部查证。

到了晚上，狄春带人回来了，说按照长相，查到本城“怡红楼”有位官妓苏秀秀不知去向，狄仁杰也查出了那张官凭是假的！

狄仁杰当机立断，亲自提笔画了苏秀秀的图像，派出许多捕快，外出搜寻此人，一边把苏秀秀的画像四处张贴，悬赏缉拿。

谁知悬赏布告贴了五天，也没有人来衙门报告苏秀秀的踪迹，派出去的捕快，把洛阳周围都搜索了，也没有发现苏秀秀。

狄春焦急地问狄仁杰：“老爷，这苏秀秀似乎凭空消失了，怎么办？”

狄仁杰沉吟了一会，笑道：“好办，既然查出了苏秀秀是妓女，她必定是爱好吃喝玩乐！目前她躲起来避风了，玩乐自然谈不上，但是吃喝、买衣服、买首饰是女人的天性！她手里拿着大笔银子，自然不甘心粗茶淡饭地过日子，洛阳城里她是不敢待了，必定在郊区某处富庶的地方多着，你可带人去郊区的集镇搜索，一是镇子要大，人口要多；二是必须有像样的酒楼茶肆，首饰店、绸缎庄、成衣铺，还有卖胭脂花粉口红的，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地方，你多带些人手去搜索，偏僻的穷地方就不必去了。”

狄春奉命行事，派出许多捕快外出搜索，自己亲自带了四个捕快，都穿便衣，外出搜索。

此刻秋风萧瑟，狄春五人骑马来到郊外一处山路上，看见山道上有三个人背着背篓快速地行走着，忽听一声梆子响，山道两旁树林里涌出一群地方上的捕快。

为首的捕头高声喝道：“我是汝阳县捕头林金虎，你们几个往哪里走！还不快快趴下！”三人一吓，飞快地放下背篓，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

林金虎让手下捕快把三个人拖到面前审讯，为首的自称叫伍老二，是一个小商贩，雇了两人背一些山货到县城里贩卖。捕快们倒出背篓里的东西，除了一些不值钱的山货，还有几张白狐皮。白狐皮非常值钱，一张能值百两银子。林金虎强行没收了白狐皮，放三人走了。

狄春看了不悦，催马上前，亮明身份，问林金虎为何强抢别人的货物？

林金虎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的手下，大吃一惊，连忙施礼说：“在下收到耳目的消息，说是有人贩卖私盐，今天会去洛阳县贩卖，故此才带人埋伏在这里。”

狄春听了心里一动，对林金虎说：“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我带你去见狄仁杰大人，治你个假公济私，抢夺民物，中饱私囊之罪，二是将这白狐皮罚没充公，由我带回官府，不再追究，你选哪条？”

林金虎连忙双手将白狐皮奉上，说愿意充公，只求不再追究。

狄春立刻下马，从马鞍里取出纸笔，写了收条给林金虎，然后问他：“附近可有集镇人口众多，还有像样的酒楼茶肆，首饰店、绸缎庄、成衣铺，还有卖胭脂花粉口红的？”

林金虎说：“有！这里的山道处于汝阳县和神都洛阳的交界处，由此向东五里，有一处大镇，在大山的脚下，名叫山阳镇，符合大人的要求。”

狄春听了大喜，摆摆手让林金虎离去，自己带了四名便衣捕快，赶赴山阳镇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