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当兵
如今闯荡世界要靠读书,而我那个时代,要跳出农门只有当兵。1968年,那年我没当成兵,大队[就是现在的村]说我思想不好,是房子没做起来才不去的。那时两间士坯房倒了,借邻居家的柴禾房住。
就是1968年这一年的年底我的四间土坯房子做起来了,接着我就被安排去上水利工程,接近春节的1969年一月,我竟然验兵合格了,要去北京当兵。
我要丢下母亲弟弟而不顾,我怎么开口说我也要走了呢?我还嘱咐村长,我当兵的喜报等我走的那天送我家。
正月初六[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二月]就要走了,年初五的晚上吃饭时,我把当兵的事对家人说了。
死一般沉寂,母亲接过我的碗,又去添了满满一碗饭端到我面前。我看见母亲的手颤索索的,脸上一串泪。
这一顿饭,这一夜,一家人最终也没说一句话。从水利工地回来走了一天的路,我太累了,洗了洗脚就睡了。不知什么时候一觉醒来,我感觉到母亲的房间里有哭声,侧耳静听一点不假。原来是哭声惊醒了我。我坐起披衣下床去母亲房间。母亲没睡,油灯下她在一针一线赶做一双鞋垫儿,密匝匝地缝,那泪珠儿也一滴一滴往下掉。
“当兵,我不去就是了,”我嗡声说。母亲停下手里活儿陌生地望着我,一会儿她又低头赶做她的活儿。“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我不要光荣,”母亲说。“但当兵保家卫国我懂;村支书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走吧。”
“家里怎么办?”我不无担忧地说。
“家里有我呢,”母亲说。“这一年你把砍柴担水什么事儿都推给泛青,不就是盼望这么一天?别人说我儿懒汉,只有我知道我儿不懒。”
“我不知道这会儿我当兵对不对?”我说。“要是再晚一年走,弟弟长一岁也许好一些。”
那会儿离乡摆脱苦难出去闯世界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在当时那个年代,我要走出去,只有走当兵这条路了。
“都这会儿了,当兵不去?叫人家说我儿是逃兵!”母亲说。“妈不拉你后腿。你当兵望晴知不知道?”
我说:“望晴,她胳膊拧得过大腿?她养父母也是父母,那胖墩可是她爸的亲侄子,他能让望晴跟我,而不跟胖墩?”
“也是。你去睡吧,明日你悄悄地走,妈不送你,哭相难看,”母亲说。“我儿谈不上一个女朋友也是命。”顿了顿,她又安慰我似的,说:“没有,还好些,赶明日找一个城里的洋媳妇伢,看他们还赚不赚我屋穷。”
我说:“那我就去睡了。”
母亲叹口气,说:“如今当兵,好在不打仗。”
……
大清早,我拿了母亲放在我床头边的一双鞋垫,就真的悄悄地出门,我一个人赶去公社革委会集合。
我们村当兵的共有五人:我,行子,正如,家金,正远。在公社,当兵戴大红花,由女朋友给戴上,他们四人都有女朋友,可我的红花只好由王泽安连长帮我戴上。
看官,你知道吗,我穷,不是没人爱,只是我谈不起女朋友。在那一会儿,羞得我有一个地缝能钻进去才好,我的心一直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