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直恨人生不重来

我进15岁那年暑假的一天午饭后去伙伴家里玩耍，当时他家大人小孩一大群，适逢村子里23岁的民兵排长小童也在场。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当然我也是一样看他不顺眼。他见我到，既是开玩笑也是挑衅说：“听说你很会摔跤，敢不敢同我比划一下？” 那时我的身高仅齐他的胸部，是小孩子对大人摔跤，我那是他的敌手，但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说：“我怕了你不成！”冲上前，扑上他的身拦腰死死地抱住，往后一推，同时两腿紧紧地缠绕住他的两腿；他没想到我会有这一手也就没防范，他往后退时又是一道门坎，他摔了一个素面朝天。弄疼了他事小，然而，这面子丢大了，他跳了起来就掴了我一耳光。真打架，我那是他的敌手，忍了，走出门，然，恨在心里。

我要说的不是挨耳光这件事，这件事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的一个导火线，也还是这一年正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四清运动，我们那个村子的干部也像全国村干部一样要查四清四不清的问题。我们村长下台了，主要是他老婆喝农药死了，他涉嫌谋杀。他下台后与我们村民一样下地干活，由于他是我的邻居，两家人的关系比较好。那时他又因为要上诉，由于文化程度不高写不好诉状，就要我为其执笔写过诉状，为此，四清工作组没少找我谈话，说我丧失了阶级立场。因为我年纪小，又不能处理我，此事只好不了而了之。

这样一来，我与他这个四不清下台的村长的友情更进了一步。当然，论辈份，他是叔我是侄，但在感情上我们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就在我被小童排长打了一耳光后的第二天，他听说了我挨打的事，气愤得不行，说小童这个王八蛋不是个东西，他和一个有夫之妇乱搞两性关系，还喜欢整治好人，这四清工作组呢还要培养他入党呢。还说你瞧他个人模狗样，你看他神气的，走路呢，摇头晃脑，嘴巴还呀呀地唱歪了。

我早听说过小童排长是四清工作组的红人，他就没少在工作组面前说那些下台村干部的坏话。说村长老婆喝农药之死，不是自杀是叫村长给害死的。据说第一个大胆检举村长涉嫌犯罪的人就是小童。村长犯没犯罪，法律是要讲证据的，尽管四清工作组不能判村长的刑，然而叫你下台不当村长还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这小童排长对于下台的村长来说，是旧恨新仇那能不报呢。下台村长说：这王八蛋今晚一定会去XXX家，你找几个伢儿[方言指小朋友]去捉他的奸，叫他身败名裂，看他四清工作组还怎么培养他入党！他奶奶的，他摔跤输了还要打人。

我说：“治一治理他也好，看他还横行霸道不横行霸道。”于是，下台村长就小声地向我面授机宜，叫我去找谁谁谁，晚上什么时间去XXX家捉奸等等……

晚上，小山村没有电灯没有月亮一团黑。工作组在召开群众抢收抢种大会。会议进行到九点多钟时，我发现小童排长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会场。一定是做坏事去了，我想。我连忙叫上我白天联系好了的五个小伙伴[其中一人还是有夫之妇的小叔子——祥子，当然，他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去了XXX家的后院的窗子听动静，然而只有小孩子在哭，其它什么响动也没有。大约等了五分钟，连小孩子的哭声也没有了，我想这多人在人家后院蹲墙角，干什么呢，做小偷似的，说不定这坏蛋根本就没来这里，那我们还守候在这里岂不是傻子。

回吧，我小声说，于是都跟随我走了出来。有一小伙伴说：“原指望有点热闹看才跟着你呢，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走！”

我说：“谁要守着你就守吧，我可是要回去了。”

我回家后就睡觉了，半夜里，父亲照着我的屁股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我醒了，稀里糊涂说：“这早就要下地吗，这个暑假累死我了。”

父亲说：“都是你做的好事，民兵排长小童死了知不知道？”

我一骨碌爬起来：“死了？怎么死了！”

“他喝农药1059死了。”

“为什么？”

“那要问你是为什么？”

……原来，我走后，祥子叫来他二哥守在后院口，半个小时后小童排长从祥子嫂嫂屋里出来了。祥子本来就是个八岁的孩子，他二哥也本就是个性格懦弱之人，怕不是小童的敌手，早吓得身子乱抖，他拿起院子里一根扁担追赶小童，并和祥子边追边高声大喊：“捉强盗啊捉强盗啊！……”这还不把村子给震荡了。小童跑出村后那还敢回村？于是，他的亲友及村民几十人满山遍野寻找，却找不着他。后来半夜他潜回村，进家就喝了农药1059半瓶，那还不几分钟就死了！你想抢救都来不及了。

我嘟噜说：“那么办，怪我？我们几个伢是去了祥子嫂嫂家后院，见没有动静就回来了。”

父亲说：“工作组都查清了，就是你要捉什么奸才闹出这么一幕戏来。”

我说：“我又没捉住他，我回来睡觉了。”

父亲说：“不是你引起事端来，那祥子和他的混子二哥怎么会去捉什么奸呢！这等于是你把小童给逼死了。”

我不吱声了。

父亲叹了一声气说：“孩子，这死人的事人命关天啊，知道吗！你看小童好好的一个活人，说没就没了，他不就是打了你一耳光吗，不至于要他死吧……”父亲梗噎说不下去了，黑夜，凭我的感觉他眼里有泪水。

是啊，不就是打了你一耳光吗，不至于要他死吧！可小童死了，23岁，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一晃晃，弹指一挥间，小童死了都过半个世纪了，可他仍活着，活在我的心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我这一生做了一件悔之无及的蠢事，要我好好对人认真做事善待生命。

有人说人生就好象是一部电影，没有彩排只有直播，而我们就是这部电影里的角色。在人生的这部电影里，你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只有靠你自己了。我直恨人生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