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八章 细查堪破埋尸案 告老官宦离奇亡

果园里一片哗然，大家都在猜测凶手是谁。

狄仁杰令衙役将果农找来，询问埋尸之事。

果农跪倒回话“大人，草民叫金德杰，世代都是果农，俺是老实人，本分经营果园，邻里进园子摘果子我也从不计较，万万不敢杀人啊大人！”

一旁的里正站出来证明， 金德杰确实老实本分，应该不会是杀人凶手。

狄仁杰沉吟道：“金德杰，你自家的果园，里面被人埋了死尸，你竟然不知道？”

金德杰叹气说：“大人，果园很大，都是我和老伴两个人照料，现在梨花盛开，有的梨树已经挂果了。我和老伴忙着四处洒药杀虫，自然顾不过来，而且附近和城里的文人雅客爱来梨园里赏梨花，喝酒赋诗，我也不好阻止他们，所以梨园大门是不关的，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混了进来，害死了人命，牵连到我！”

狄仁杰见果农言辞恳切，问里正说：“里正，你可愿意为此人担保？”里正拍着胸脯说：“大人，我深知金德杰的为人，愿意为他作保。再说，假如金德杰是杀人凶手，他怎会把尸体埋在自家果园里？现在梨花盛开，游客很多，很容易被人发现。”

狄仁杰沉吟片刻，命里正写下保状，然后将果农金德杰释放。

其余的乡民顿时骚动起来，也想找人作保，放自己回家；狄仁杰不允，说：“果农只是暂时释放，死尸埋在他的果园里，他脱不了干系！你们想要回家，除非能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犯！本官还有要务，你们有什么话，和捕快、衙役们说吧。”

说完狄仁杰拂袖而去，到了果园外面，却让狄春回去，把捕快郑建功叫来，对他耳语一番。

郑建功大喜，连连点头答应，回到果园里，令衙役和捕快们把乡民团团围住，然后耀武扬威地说：“大人发话了，在场的都有嫌疑，要放你们也可以，须过了今夜，还要有家人保释才可以走，否则嘛......”

乡民们听得似懂非懂，有人问否则怎样？郑建功不答，转身走到一旁，和其他衙役、捕快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有急着要回家的乡民走过来，问郑建功否则怎样？郑建功避而不答，其他衙役告诉询问的人，如想提前回家，须每人交纳纹银二两！

这二两银子对于一般百姓来说，无疑是巨款，更何况他们都是无缘无故被拘押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等候明天大人审问一番，无罪自然释放。

大多数人不愿意出钱贿赂捕快，但也有三个人急于回家，悄悄地给了郑建功二两银子，郑建功立刻放三人离开果园。

谁想三个人离开果园没多久，就被埋伏在外面的衙役一一捕捉，送到狄仁杰的衙门处置！

狄仁杰一一审问，一个叫张小二，是因为要参加喜宴，急于赶回，不得已花了二两银子脱身，狄仁杰命衙役记下他的住址，放他回家。

另一个叫李老四，是因为母亲患病在床，要急于回家伺候，怕回去晚了母亲担心，只好花钱买平安。

狄仁杰记下他的地址，也让他回家了。

最后一个叫钟锦阳，是个马车店老板，他找郑建功，说自己家里事多，不能耽误，愿意出银子，求郑建功放了他。

狄仁杰问他急于回家有什么事？钟锦阳说：“大人，小人店里事多，回去晚了会耽误生意，只好花钱请捕快放我回去。”

狄仁杰沉吟片刻，也记下地址，放他回去。

三个人都走了，狄仁杰暗暗派出六个捕快，每家去两个，打探放走的三个人回去都做了些什么。

第二天，捕快们来回报，放走的三个人，张小二确实是参加喜宴去了，李老四在家里伺候生病的母亲，没有外出；只有钟锦阳屋里亮着灯，到半夜才睡，从门缝里偷看，钟锦阳似乎用锄头在院子里挖地，不知道做什么用。

狄仁杰大喜，立刻带上五个衙役，去钟锦阳家里察看。

钟锦阳正在家中，一见狄仁杰就脸色大变，紧张地问大人有什么事？

狄仁杰一言不发，围着钟锦阳走了三圈，再停下来盯着他看，钟锦阳顿时脸色惨白，额头冒汗。

狄仁杰问：“钟锦阳，你昨夜很晚才睡，在自家院子里挖地做什么？”

钟锦阳大吃一惊，说：“大人听谁说的？并无此事！”

狄仁杰也不言语，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指着树下的浮土说：“这里有新挖的痕迹，衙役们，挖开这里！”

衙役们一起动手，挖开地面，露出一件崭新的棕色缎子外衣、一件黄色绸布内衣，一件蓝色绫罗裤子，和一双厚底黑缎面鞋子。

狄仁杰指着这堆衣服问钟锦阳：“这是谁的衣服？为何要埋到地下？”

钟锦阳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这，这是先父的衣服。”

狄仁杰喝道：“胡说！这些衣服，分明是个中年人穿的，你父亲多大了？况且，你父亲的衣服应该随他埋入棺材里，怎么会埋在家中？”

钟锦阳脸色煞白，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狄仁杰大喝道：“你招是不招？果园里的那起命案，分明就是你做的！”

钟锦阳低头不语，狄仁杰下令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把钟锦阳按倒在院子里，重重地打了二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

钟锦阳仍然紧咬牙关，拒不招供。狄仁杰喝道：“你在家里杀了人，你的妻子和母亲都有包庇之罪，都要受到牵连！来人啊，把钟锦阳的母亲和妻子抓来用刑！”

钟锦阳的母亲和妻子一直呆呆地站在房门口观看，不敢上前，衙役们听得狄仁杰一声令下，不由分说上去就把二人绑了起来。

钟锦阳听得妻子和母亲放声大哭，心如刀绞，终于开口说：“大人莫要动手，我招，我全招！”

狄仁杰命衙役拿来纸笔，亲自记录。原来，钟锦阳是开马车店的，以出租马车收租金为生，平时他就贪小便宜，见了有钱人就嫉妒！

十天之前，外地来了个古董商人，来找他雇了辆马车，到处去收古董。当天晚上，古董商人回到马车店，说明天还要租用马车。

钟锦阳心知古董商人来收古董，必定带了不少银子，就热情地留他在家中喝酒，并且说家中空房甚多，晚上就住在自己家，省得去投客栈。

古董商人见钟锦阳长相老实，自己身上也带了不少银子，为图安全，就答应住在钟锦阳家。

二人把酒言欢，交谈投契，古董商人多喝了几杯酒，就告诉钟锦阳，自己听同行说，神都洛阳民间藏着许多古董宝贝，自己带了银子来，一定要收几件极品回去卖，还请钟锦阳帮着打听。

钟锦阳暗暗高兴，看来自己没猜错，这个古董商人果然有钱，尤其是身上的衣服，都是绫罗绸缎，而且全是崭新的！

吃完酒菜，古董商人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裹，露出一叠银票，和百十两白银；古董商人随手拿起一锭五两的银子，塞给钟锦阳，说算作饭钱和房钱。

钟锦阳顿时眼红起来，没说什么，带着古董商人去家里的空房间睡觉；眼看着古董商人房间里的灯灭了，又等了一会，钟锦阳抄起家里劈柴用的铁斧头，摸进古董商人的房间。

钟锦阳的本意，是偷走他的包裹，私吞银票和银两，不想古董商人非常警觉，钟锦阳刚刚摸到包裹，他就醒来了！

古董商人大喊有贼，从床上爬起来就去点油灯，钟锦阳慌了手脚，连忙用铁斧头猛击古董商人的头部，把他打死！

然后钟锦阳将尸体装入麻袋，扛到马车上，等到凌晨城门刚刚开启的时候，驾着马车出了城门，来到郊外的一处果园。

果园的门是开着的，钟锦阳大喜，立刻把麻袋里的尸体搬下马车，扛进果园，在一棵梨树下草草地挖了一个坑；钟锦阳怕麻袋被人发现，就将尸体倒出来掩埋，看到古董商人身上一身的新衣服，顿时起了贪心，把他的衣服、鞋子全部扒了下来，仅剩内裤，然后把尸体埋进坑内，又回到马车上赶车回家。

后来听说果园里去了大批衙役和捕快，发现了一具尸体，钟锦阳心中忐忑不安，就装作游玩前去察看动静，不想被狄仁杰识破，用计抓回了衙门。

钟锦阳巧眼掩饰，被狄仁杰放了回家，想想那几件衣服留着是个祸害，本想点火烧毁，但又怕火光惊动了邻居，就连夜在院子里挖坑，把衣服埋了进去。

谁知狄大人派了便衣捕快暗中监视自己，第二天就事发了！

狄仁杰录完供词，让钟锦阳画押，押回衙门治罪。

狄仁杰刚刚发落完钟锦阳，就接到周山乡长杨云亭报案：“大人，周山里正早上急匆匆来找我，说昨晚李修竹在家中被杀。”

狄仁杰听了一惊，李修竹是本朝清官，与皇室还有点远亲，官声极佳，现在年纪大了，致仕在家休养，就住在神都洛阳西南的周山脚下。

狄仁杰立刻带了仵作和四名衙役赶往案发现场，李修竹住在秀丽的周山脚下的一处湖泊旁，湖泊名叫周湾湖，在依山傍水之处建有一座大宅院，就是李修竹颐养天年的所在，名叫憩园。

狄仁杰匆匆进了憩园，里正早已等候在这里，立刻带狄仁杰去李修竹的卧房查看；李修竹就倒卧在自己卧床的围栏上，脖子上紧勒着一道绳索，两眼翻白，舌头暴吐。

仵作上前检验，确认李修竹是被绳子勒住窒息而亡，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狄仁杰卸下那条绳子，发现是一条用布条绞缠而成的细带，被打成一个活套。房间南北有窗，都关得好好的，没有破窗而入的痕迹。李修竹的卧室处在憩园最北面，是靠湖的水景房，北窗下面就是碧波荡漾的周湾。凶手潜入房内行凶，无非走两条路线，要么由周湾从北窗跳入，要么从憩园里面翻越南窗或者破门而入，凶手会是什么人呢？狄仁杰陷入沉思。

狄仁杰在房内仔细察看，现场并无搏斗的痕迹，李修竹是在毫无防备之下或者说是在睡梦中被杀，这说明凶手对李修竹的生活起居和憩园环境十分熟悉，很可能是李修竹熟悉之人。

狄仁杰转头问里正：“你叫什么名字？与死者有没有交往？”

里正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下官叫宗德山，与亡故的李修竹大人是好朋友，昨晚我们还在李大人家里饮宴。对了，乡长大人昨晚喝多了，还在这里留宿了一宿。”

狄仁杰问：“哦？为了何事饮宴？都有谁参加？”

里正宗德山答：“李修竹大人在外面游学的公子、李燕章回来了，李修竹大人派家丁请了我和乡长作陪，傍晚就开始吃喝，边吃边观赏湖景。”

狄仁杰转头看看乡长，乡长一脸的惶恐，说：“狄大人，里正说得不全，我们吃喝到一半的时候，离此五里多远的南山寺和尚崇慧来访，李修竹大人就请他入席，一起吃喝。”

狄仁杰问：“你们几人吃喝，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比如争吵之类的？”

乡长回忆道：“争吵倒是没有，当时天气晴朗，我和李修竹大人都认为夜里一定可以赏月，而崇慧却说夜里必有大雨，于是我们就一起边饮宴边打赌，结果当夜果然下起了大雨！”

狄仁杰又问：“照你所说，李燕章在外面游学，为何突然赶回家中？”

乡长笑道：“大人，中秋临近了，李燕章是回来团聚，尽尽孝道的。”

狄仁杰追问：“你们喝酒喝到什么时辰？是谁先离席的？”

乡长说：“我酒喝多了，也不知什么时辰了。李燕章扛不住酒力老早就去睡了，只剩下里正和李修竹继续饮酒。”

狄仁杰转头看着里正，里正忙说：“我昨夜喝了不少酒，看看天上乌云密布，怕淋了雨，就告辞回家了。我走的时候，乡长已然喝醉，被李府家丁扶到客房去睡了，李修竹大人也喝多了，由崇慧和尚搀扶着回房休息。”

“既然如此，当时崇慧在李修竹房里做了什么？”狄仁杰问。

乡长和里正都摇头说不知，狄仁杰传来李府的家丁来问话，家丁证实说，崇慧和尚扶老爷进屋休息，很快就出来，径自走了，回南山寺去了。

狄仁杰沉吟片刻，又问乡长：“昨夜你就睡在这憩园里，后半夜就没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乡长摇头说睡得昏死过去，没有听到动静；于是狄仁杰决定去南山寺走一趟，先查崇慧。

一行人骑马来到南山寺，狄仁杰直奔方丈室，见了方丈说明来意；方丈一听出了命案，大名鼎鼎的狄仁杰来查案，急忙派小沙弥叫来崇慧。

狄仁杰一见崇慧吃了一惊，以为与李修竹这等老人交往的，想必是个老和尚，不想崇慧才三十岁不到，年轻而且俊秀！

狄仁杰让崇慧坐下说话，让他仔细说说昨日去憩园以后一直到今天早上的情况。

崇慧把昨日去李府探望李修竹大人，巧遇李公子回家，参加了宴会的事情说了一遍，基本与里正和乡长说的吻合。

狄仁杰追问崇慧回到寺里做了什么？崇慧说一回来就参加诵经法会，为一个亡故的富户超度，一直到现在没歇过。狄仁杰看向方丈，方丈证实确实寺里在举行法会。

狄仁杰问：“崇慧，你年纪不大，何以算出本来天气晴朗，夜里会下雨？”

崇慧笑道：“大人，贫僧久居此地，昨日早上云雾迷离，晚上又月带黄晕，在山里住久了，就知道夜间必有大雨。”

狄仁杰点点头，命衙役又去走访了寺里僧众，都证明崇慧所言不虚，回来后确实参加了法会。

狄仁杰想了想，告别了方丈，率领众人又回到憩园。

一到憩园，狄仁杰传来李燕章，问他昨夜的情况，睡在了哪里？

李燕章说：“我昨天傍晚回到家里，父亲十分高兴，摆下宴席，还请了乡长大人和里正大人相陪，喝了没多久，崇慧和尚来访。崇慧和我以及家父都是好友，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学问渊博，谈吐风雅，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我不胜酒力就先去睡了。”

狄仁杰追问：“你睡在哪里？”李燕章说：“就在我父亲隔壁的那间卧房。”

狄仁杰又问：“昨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李燕章说：“我睡得昏昏沉沉，早上醒来还头晕，夜里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狄仁杰仔细打量李燕章，见他脸上一脸的悲戚之色，也不知道是真悲伤还是假悲伤，就说：“李公子，令尊李大人出了意外，本官也非常难过，凶手还待慢慢勘查，你先为父亲发丧吧。”

李燕章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命管家立刻布置令堂，过了半个时辰，灵堂摆好，李府上下顿时哀声动地，家眷们都来吊唁老爷。

狄仁杰知道李修竹的夫人早已去世，在灵堂里去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搀着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披麻戴孝哭倒在地，忙问李府管家，此人是谁？

管家小声告诉狄仁杰，此人叫王娇娥，本来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只因长得漂亮，前年被老爷收了房，纳为如夫人，还生了个小公子。

莫非是李燕章为了争夺家产，害死了父亲？狄仁杰带着疑问，装着漫不经心地在李府参观，要管家带他去李燕章的房里看看。

没想到在李燕章的房间里，发现了许多香囊、绣帕、折扇一类的物事，好似青楼女子赠与李燕章的，狄仁杰心里一动，立刻带了衙役们和管家回到衙门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