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九章 妻报夫亡旋改嫁 偷听洞房擒真凶

狄仁杰破了杀人案，刚刚休息了一天，又有人来衙门告状。是个漂亮的中年女子匡氏，告人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狄仁杰细看状纸，原委如下。

并州城南门外有一家姓匡的人家，户主叫匡正大，夫妻俩各有一头小黄骡，以出租供人乘骑为业，人称赶脚匡大。

匡正大家的两头小黄骡都很肥壮，也很乖，从不撅蹄子，很听主人使唤，匡正大给它们取名叫大黄、小黄。

平常的时候，雇一头骡子的客人比较多，几乎都由匡正大一个人赶着去，因为匡正大的老婆虽然从事下等的行业，但是人长得非常漂亮，出门非常惹人注目，匡正大轻易不让老婆出门赶脚。

但是有一天，一位客商要去上党，一下子雇了匡正大的两头骡子，小黄驮银钱和行李，大黄驮客商本人。并州距离上党一百多里，客商要求一天内赶到，时间紧迫，所以要两头骡子。

匡正大夫妇各赶着一头骡子，一大早就出发了，一路上摸黑赶路，非常辛苦。

小黄驮着行李到没事，大黄驮着客商苦不堪言，因为客商个头又大又肥胖，压得大黄气喘吁吁！

偏偏客商急着赶路，一路也不休息也不打尖，走了两个多时辰，大黄劳累不堪，爬一座山坡时，一对前蹄被石头一绊，突然跪倒，把客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客商猝不及防，头部着地，一下子摔昏了过去。

匡正大一见客商被摔昏了，很是惊慌，扑上去又喊又叫又掐人中，可是客商一直没醒。匡正大见此情景，便起了歹心，站起身来摸摸小黄背上的银袋子对老婆说：“走吧，这客商像是没救了，这回咱们可发财了!”

匡氏望了望地上躺着的肥胖客商，迟疑片刻，说：“那不行，看看他一会儿能不能醒过来，他若是醒了，我们拿了他的银子跑了，他会报官，告我们夫妻抢掠财物！”

匡正大说：“我又喊又叫又掐人中他都一直不醒，鼻子中气息也若有若无，很可能是摔死了!”

匡氏迟疑道：“如果他真死了咱们更不该走，应当去禀报官府。”

匡正大说：“那咱们可要吃官司了!还是快走吧，别到时候被官府关押起来，生意做不成，弄个人财两空!”

匡氏说：“吃官司事小，救人事大。不如我在这里看着，你去附近村里找个郎中来看看。”

匡正大说：“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却去哪儿找郎中?再说，他就是死了，也不是咱们害的，该咱们发这个财。你走不走?你若不走我可是要走了，等到有人路过这里，看见胖客商死了，我们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匡氏说：“我看还是再等一等，这是个丧良心的事儿，这钱我们不能拿!”匡正大急了，说：“银袋子沉甸甸地，就是为了这批钱财，害他条命都值得!”说完，匡正大牵过大黄和小黄，一声吆喝，准备往回走。

不想这时候，倒在地上的那个胖客商突然爬了起来，拔出腰刀一刀把匡正大砍死了！

匡氏一看嚎啕大哭，但那客商腰刀在手，也不敢骂他，只是哀哭。

胖客商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匡正大，见没有动静，就把他的尸体拎起来，扔进路旁的草丛里，然后对匡氏说：“你是个好心人，长得又漂亮，愿意跟我去过日子吗?包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匡氏放声大哭，说：“你不该打死他!他可是我丈夫!看来你没有摔昏过去，你是装的！”

胖客商奸笑道：“就因为他是你的丈夫，我才打死他!”

匡氏吃惊地问：“为什么?”

胖客商长叹一声，说：“为了得到你，真是让我费尽了心机。在下仰慕娘子的美貌已久，故意设下这条计策，目的就是要让他匡正大图谋我的钱财，然后自己害死自己!你看这银袋子沉甸甸地是不？其实里面装的只有几锭银子，其他的都是铁块！我故意在匡正大面前露富，就是引诱他劫夺我的财物，然后我名正言顺地杀死他！”

说完胖客商用腰刀划开小黄骡背上的银袋子，里面果然滚出几锭银子和不少铁块；胖客商捡起几锭银子走过去，塞进匡正大死尸的怀里，然后奸笑着向匡氏走来。

匡氏心知不妙，胖客商边走边脱衣服，像是要强行玷污自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匡氏忽然心生一计，指着后边说：“你先别脱衣服，那边有人过来了。”

胖客商急忙转头去看，匡氏趁机几个箭步，跳到骡子小黄的背上，双腿一夹，一溜烟地逃走了。

胖客商大怒，急忙喊匡氏回来，说是真心喜欢她，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匡氏头也不回，应道：“你是个心里狠毒的人，杀人如同儿戏，我怎能跟你这种人过日子!”

胖客商气得连声吼叫，赶紧跳上了骡子大黄的背脊，催大黄追赶。

但是大黄非常聪明，不肯驮着他去追自己的主人，只是原地转圈，不肯向前。

胖客商用鞭子猛抽，大黄愤怒了，前腿一跪，又将那胖客商摔了个倒栽葱。

匡氏趁机跑回并州城，请人写了状纸，到衙门里报案。

狄仁杰一听，立刻派出八名衙役，带上匡氏前往案发现场，捉拿杀人凶手！

八名衙役去了许久，带着匡氏和匡正大的尸体回来了，说没有找到凶手，他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骡子大黄在路边吃草，被带了回来。

狄仁杰问在现场搜查到什么？衙役们呈上死者匡正大怀里找到的几锭银子，狄仁杰反复看了几次，命匡氏先回去等消息，一边亲自提笔，按照匡氏描述的凶手长相，画影图形，四处张贴，缉拿凶手。

狄仁杰做完这一切，暗中命令管家狄春，每日穿上便衣，去匡氏家门口转悠，看都有哪些人与匡氏接触，一一调查并记录。

过了十几日，狄春回禀说，匡氏改嫁了，嫁给裕隆钱庄的陈老板做小妾！

狄仁杰眼睛一亮，问狄春：“果然是嫁给裕隆钱庄的陈老板？”

狄春茫然问：“是啊大人，有什么不对？”

狄仁杰叹息道：“妇人真是水性杨花！匡正大尸骨未寒，还没烧完七七，匡氏居然就改嫁了！”

狄春说：“大人，我也就这事问过匡氏的邻居，邻居们说，这也不怪匡氏，匡氏的家境本就不好，以赶脚为生，又死了丈夫，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不敢一个人出去赶脚，又不时地有光棍来门前骚扰，只好嫁人。”

狄仁杰问：“匡氏与陈老板是经人做媒，还是自己认识的？”

狄春说：“邻居们说，陈老板早就看上了匡氏，只是她的丈夫健在，一直没有机会，匡正大死了没几天，匡氏就描眉画目，出入陈家的裕隆钱庄。”

狄仁杰听到这里，拍案而起，说：“这就对了！”

狄春莫名其妙地看着狄仁杰，问：“大人，什么对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你可记得死者匡正大的怀里发现了几锭银元宝？那几个元宝我仔细看了，底部正是烙着裕隆钱庄的印记！凶手明明可以把银子换成银票带在身上，为何要弄一大袋银子带着？这分明是引诱匡正大见财起意，好动手杀他！而裕隆钱庄为了防止银子造假，从自己钱庄出去的银子，打上了裕隆钱庄的烙印！你明白了么？”

狄春想了想说：“大人，我还是不大明白，难道裕隆钱庄的陈老板是杀人凶手？”

狄仁杰说：“当然不是，陈老板身家不菲，自然不会自己动手去杀人，而是雇凶杀人！”

狄春问：“陈老板若是雇凶杀人，不会傻到拿自己钱庄的银子去交给凶手吧？”

狄仁杰笑道：“百密一疏！银子本身不能说明谁是凶手，但是做杀手的这一行是有规矩的，起码要给一半以上的银子，杀手才肯去杀人，不然杀了人，雇主反悔了，找谁去拿钱？杀人的凶手必定是陈老板非常信任的人，我们官府贴出告示，这么多天也没有凶手的消息，必定是已经远走高飞，避风去了。所以凶手有可能向陈老板一次性要足了银子，杀了匡正大之后立刻远走高飞！”

狄春十分佩服，问：“大人，我们现在抓捕陈老板？”

狄仁杰摇摇头说：“证据不足，不能因为陈老板娶了匡氏就怀疑他是凶手。我问你，陈老板和匡氏几时成亲？”

狄春答：“小人已经打听清楚，后天是吉日，陈老板已经定下就在这天迎娶匡氏，请柬都发出去了。”

狄仁杰喜道：“狄春，你准备一番，带上纸笔，后天随我去陈家赴宴。”

狄春纳闷地问：“大人，陈老板纳妾，请您了吗？”

狄仁杰笑道：“这个不难，裕隆钱庄的陈老板也算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人，他必定会发请柬邀请官府中的官员赴宴，我请同僚暗示他一下，他自然会发请帖，请我去捧场。到了成亲的那天，陈府里人来客往，必定混乱，你跟随我同去，必定不会有人盘查你，然后我装作参观新房，把你带进新房，你却偷偷地潜伏在婚床底下，偷听他们夫妇的谈话，记录下来，很可能有我们要的真相！”

狄春大喜，立刻去准备。

到了后天，狄仁杰欣然换了便服，带着狄春前去赴宴。

陈老板是并州名流，将婚礼办得很隆重，府邸门前搭了彩楼，都以绫罗绸缎做成的花朵装饰，从家里客厅一直排大大街上！

登门道贺的士农工商都有，众人都夸陈老板有艳福，娶了个如此漂亮的小妾。

陈老板脸上乐开了花，嘴笑得合不拢，见人就作揖；狄仁杰随着并州都督府的几位官员走了过来，陈老板大喜，老远就出来迎接，亲自把几位大人请到书房奉茶。

狄仁杰随众坐下，狄春伺立在身后，陈老板亲自泡了上好的毛峰，端给大家品茶，并且说：“众位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客厅里人多眼杂，招待大人们甚是不恭，所以我请诸位大人到书房小坐，酒席很快就开始了，简慢之处，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众官客气一番，狄仁杰说：“陈老板，我们都知道你是并州大户，家里有钱，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下官不揣冒昧，想同诸位大人一起去新房参观一番，顺便看看漂亮的新媳妇，不知可否？”

这么一说，众官齐声附和，陈老板脸上笑开了花，说：“大人们贵足踏入贱地，小人求之不得！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于是陈老板当先领路，众官出了书房，往新房而去。

新房坐落在一间单独的院子里，院内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一派富贵景象。道路两边清一色地站着两排长相秀丽、十七八岁的丫环，见人来了就行礼。

狄仁杰带着狄春走进新房，只见里面很大，布置得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大红的羊绒地毯，脚踩在上面像是踩在云朵上！房内的陈设都是名贵的古董和名人字画，还有许多夜明珠点缀，发出柔和的辉光。桌子是紫檀木的，上面摆了许多新奇的菜肴，一把酒壶是纯金打造，酒杯是犀角杯！

新娘一身大红喜服，披着红盖头端坐在床上，旁边有两个一身新衣的丫环伺候；婚床很大，上面的床帐垂着许多璎珞，房内弥漫着异香，不知道是焚的什么香。

陈老板上去对着新娘耳语了几句，新娘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掀起红盖头，张罗着给各位大人奉茶。

狄仁杰一眼就认出，新娘正是匡氏！

同来的官员们盯着新娘开，赞不绝口，说着祝福的话，陈老板心花怒放，和匡氏忙着给各位大人一一奉茶。

狄仁杰朝狄春使了个眼色，狄春会意，装作四处参观，趁人不备钻到了婚床底下。

狄仁杰看看目的达到，也不说话，背着手在新房里参观；过了一会，陈府管家来请，说吉时已到，请老爷和新夫人拜堂。

于是狄仁杰和众官闹哄哄地簇拥着一对新人，到大厅拜堂，入席饮喜酒。

再说狄春趴在床下，地上也铺了羊绒地毯，十分舒服，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婚床颤抖起来，发出声响，还有女子的呻吟声，狄春一下子惊醒，心里明白，这是陈老板和匡氏行房了。

二人缠绵一阵，安静下来，躺在床上说话。

就听“吱”地一声，陈老板亲了匡氏一口，笑道：“美人，你可知道我为你费了多大的手脚？”

匡氏嫣然一笑说：“冤家，我知道你早就看上我了，只是碍于匡正大活着，不好下手，是也不是？”

陈老板点点头说：“事情你都知道了，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今天，娶得美人归！”

匡氏一头扎进了陈老板的怀中，撒娇地抱怨道：“你也太大意了！雇了那样一个花心杀手，除掉匡正大也就罢了，竟然想玷污我！此人差点儿坏了你我的好事!”

陈老板捧起匡氏的脸，亲了一口说：“这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人见人爱呀!那杀手也是个凡夫俗子，见了你的美色，又是荒山野岭无人之处，怎么能不动心？”

匡氏担心地问：“官府根据我的描述，画影图形，四处捉拿那个凶手，万一官府抓到那杀手，他熬刑不过，招供了怎么办?”

陈老板又亲了匡氏一口说：“美人放心！我做事是滴水不漏！那杀手提出来，要我先把佣金一次性付给他，我答应了，花了一千两银子！”

匡氏娇笑道：“难道我这么如花似玉，不值得一千两么？”

陈老板笑道：“值！当然值得！我当时提出要给他银票，他提出要现银，以银子引诱匡正大上钩，我想想就同意了，因为要是给他银票，万一他被捕，官府一定会找我，问我这人的来历，为什么他身上有我钱庄的一千两银票？不过那杀手拿了银子也没命花，他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

匡氏忙问：“为什么？难道你又花钱雇人，除掉了那个杀手？”

陈老板说：“我才没那么傻，花那个冤枉钱！杀手动身前，我交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几件新衣服，和我让家丁烙的饼子，让他逃亡的路上使用。不过杀手万万没想到，我在饼子里下了砒霜！他知道我有求于他，想不到我会在饼子里下毒，路上肯定吃饼，这会儿必定已经一命呜呼了！杀手一死，你我高枕无忧矣，哈哈！”

狄春躲在床下记个不听，心里暗暗吃惊，这陈老板看上去面目和善，竟然为了女色做出这等歹毒的事情！

这时匡氏听完，放下心来，主动趴到陈老板身上，二人再次云雨起来。

狄春这时反而着急了，口供是记下来了，可是怎么出去呢？

正在想法子，忽然新房外面“咚咚咚”有人敲门，陈老板和匡氏全都大吃一惊，停止动作，喝问是谁敲门？

就听外面有人说：“老爷，我是管家，大事不好了，官府突然来了许多人，闯进家中，说我们家里躲着江洋大盗，正在到处搜查呢！”

陈老板哼了一声，说：“是哪个老爷这么大胆？难道不知道我陈某结交官府？我倒要出去看看，是谁带人来搜查！”

说完陈老板坐起来穿衣服，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许多人来到新房外面，“哐当”一声把新房的门踹开！

陈老板正要喝骂，忽然狄仁杰的声音响了起来，说：“陈老板，打搅了你的洞房花烛！但是人命关天，下官不得不来！”

陈老板急忙穿好衣服下来见礼，说：“我道是谁，狄大人深夜闯入洞房，有何贵干？”

狄仁杰微微一笑，拍拍手说：“狄春，出来吧。”

狄春一听，连忙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把陈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狄仁杰说：“陈老板，你雇人杀害匡正大的案子犯了！叫你的新媳妇穿好衣服，到衙门走一趟吧！”说完带着狄春走出新房，在外面等候。

过了许久，陈老板和匡氏才一起出来，二人面如土色，随狄仁杰来到并州大堂。

狄仁杰二话不说，把狄春的记录给二人看了，陈老板和匡氏一齐瘫倒在地，供认不讳，狄仁杰依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