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涅槃重生（四）

“哎吆，孩子，你怎么出来了？”看着脸上挂满了泪水的杨刚站在卧室门口，卜慌赶紧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关切的问道。

“小刚，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不要插嘴，快进房间和卜雷玩去！”杨丽也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搂着杨刚的肩膀说道。

“你小子怎么办事的？怎么让杨刚出来了？”卜慌把儿子卜雷拉到一边悄声责怪道。

抬头看看 ，卜雷诡异的笑了笑：“爸，你和侯伯伯他们说话的声音那么大，我们在房间里能听不见吗？再说了，你们对杨刚的母亲有误解，作为儿子，人家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吧？你们是大人怎么啦？大人就可以冤枉人、不讲理啊？”

“你小子……”卜雷的话刚一落地，被儿子的一番话戏耍的气急败坏的卜慌便举起了巴掌。

“哎，哎，这可是你的不对啊，说不过儿子挥手就打人啊？典型的‘老子主义’！”见卜慌挥手要打儿子，侯江走上前去拉住卜慌的手，然后又看看杨刚：“孩子，坐到这里说。”

坐在餐桌旁，杨刚似乎没有了刚进门时的拘谨，他用衣袖擦了下脸上的泪水，然后看着杨丽说道：“姑姑，我能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成长到今天您眼中的‘半大小子’，姑姑您几乎倾注了您的所有。您是一个家庭妇女，家里的所有经济来源全靠姑父一个人在外打工去挣，我有两个表妹，姑父的父母年纪大了并且身体多病，隔三差五的住院，所以，家里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您和姑父并没有放弃我，辛辛苦苦的把我养大。所以，你是我的姑姑，但也是我的妈妈，对于您的养育之恩，我杨刚会记一辈子。等我长大了，有了本事，我一定会您的亲生儿子一样为您和姑父养老。但是，你们刚才说妈妈的那些话有些不对，所以……”

“孩子，别说了，姑姑……”杨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杨丽就忍不住把杨刚搂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看着面前这个可怜的孩子，祁小丽哭了，卜慌哭了，高风也哭了，就连平时以“铁汉”著称的侯江也悄悄的抹起了眼泪。

“我爸爸第一次坐牢的时候，我刚刚两岁。所以，那个时候我对爸爸的印象是模糊的。但有一个情景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就是爸爸被公安人员带走的时候，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一直到今天，这个场景还会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让我得不到一丝的安宁。”轻轻的拍拍杨丽的背，杨刚把杨丽扶坐在椅子上，然后看着众人继续说道：“在我六岁的时候，爸爸从监狱回来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有了爸爸，有了玩具，有了只要想要他就给我买的零食，家里也开始有了笑声。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爸爸是如此的幸福！”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刚没有哭，脸上挂满了对过往生活的回忆和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静。他那眼角上扬，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心揪在了一起。

这时，卜雷走到杨刚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默默的擦着脸上的泪水。

看到这一幕，卜慌忍不住了，捂着脸走进了洗手间。关上洗手间门的时候，他已经哭出了声。杨刚的一席话让他想起了儿子卜雷：在他卜慌犯罪入狱的时候，卜雷刚刚三岁。在自己长达八年的牢狱生活中，孤苦伶仃的儿子卜雷应该和杨刚一样忍受着自己所体会不到的痛苦？唉……

而这个时候，杨刚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好日子刚刚过了一年多，一个更大的灾难又降临在我的身边。而这一次，我不但失去了爸爸，而且妈妈也因为与爸爸的离婚远我而去。我年龄小，不知道你们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所以，在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情上，我不能确定谁对谁错，不知道是妈妈害了爸爸，还是爸爸自食苦果，但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说到这里，杨刚停下话题冷笑了两声，一脸的不屑和冷漠。

杨刚的表情让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卜慌浑身激灵了一下。他侧眼看看侯江，见侯江也正看着他，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庆幸的是，我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姑姑，是她把我接到他的家里，和两个表妹一起享受着家庭的快乐。更值得庆幸的是，在我爷爷去世、姑姑家因为太过贫穷，已经无力养活我和两个表妹的时候，卜慌伯伯和一些我还没有见过面的几个叔叔、伯伯们通过关系把我送到了县里的育儿园。虽然和一群同样没爹没妈的孩子在一起并不快乐，但我有地方住，有饭吃，可以和其他同龄的小朋友一样接受文化教育，我就感到非常的侥幸、满足和幸福了。从小到现在，爸爸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恶人、坏人，最起码是一个不争气、不合格的爸爸，但我为他有卜伯伯这样的朋友感到开心和骄傲。在十来年的成长过程中，卜伯伯就像亲生父亲一样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定期给学校打钱，托朋友给我买衣服等等。所以，我……”

说到这里，杨刚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卜慌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卜慌和祁小丽磕了几个响头。

“孩子，你这是干嘛呀？快起来，快……”杨刚的举动把卜慌和祁小丽吓了一跳。祁小丽一把扶起杨刚，然后搂在怀里伤心的哭了起来。

杨丽哭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闻声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赵秀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老人家实在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一边痛苦的哽咽一边被卜雷扶着回到了卧室，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老人家都没有敢再走出房间。

“在育儿园的生活孤单、寂寞，但有吃有喝有书读，作为我这样的孩子应该知足了。但是，随着一天天长大，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原来的平静。我开始想爸爸，想妈妈，虽然他们的行为让我痛恨，让我在小伙伴面前丢尽了脸，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接过卜雷递过来的餐巾纸，杨刚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喝了一口水之后接着说道：“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妈妈出现了。自从爸爸二次坐牢、她和爸爸离婚之后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妈妈。”

“你这孩子。都马上读初中了，为什么就这么冲动呢？你妈妈马晓琳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她三言两语就把你骗走了，害的全家人包括你卜伯伯、高风叔叔等几乎倾巢出动，为了找你费尽了心思。你呀…….”接着杨刚的话题，坐在他身边的杨丽在杨刚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几下之后说道。

“姑姑，您错了，这次跟着妈妈出去，不是她骗我去的，而是我自己愿意跟她走的。所以，你们都冤枉妈妈了。”抬头看看杨丽，杨刚一字一句的说道。

“啊？为什么呀？难道姑姑对你不好吗？你这是……”

“杨丽妹妹，你先别着急，听杨刚把话说完嘛。他也是个‘小大人’了，咱们给他说话的权力好不好？”见杨丽听完杨刚的话后急的站了起来，卜慌赶紧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坐到椅子上，然后转头看看杨刚：“孩子，你接着说。”

被杨丽的举动吓了一跳、低着头不知说什么的杨刚抬头看看卜慌，然后又看看杨丽，眼里的泪水又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姑姑，自从我爸爸第二次判刑入狱又与我妈妈离婚之后，我一直是在您的抚养下长大的。虽然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但您尽量满足我的各种要求，有时甚至连我的无理要求也会答应并满足我。在卜伯伯的帮助下，我进了县里的育儿园，每个星期天或者逢年过节，您都会从学校把我接回家，让我和两个表妹在一起玩耍，享受家庭的欢乐。毫不夸张的说，在我杨刚十五年的成长经历中，您和姑父给了我胜似父母的关爱，如果没有您，我现在可能已经流落街头，成了无人问、无人管的孤儿。所以，您不但对我好，而且非常好。您的恩情，杨刚会牢记在心，会感激一辈子。所以……”

“孩子，不要说了，是姑姑不好，错怪你了！”不等杨刚把话说完，杨丽赶紧站起身来，一把把杨刚搂在怀里，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搂着杨丽的肩膀，杨刚把她按坐在沙发上，然后看着她说道：“姑姑，您和姑父有两个孩子，还有姑父的爸爸妈妈需要抚养，家里所有的收入来源就是姑父在外打工的收入。所以，您的日子过的有多难，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您应该知道，县里的育儿园是为那些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或者是父母双亡的孩子设立的，学制也只是到六年级为止。像我这种马上就要读初中的人，学校是无能为力的。也就是说，一旦我要读初中，就必须从育儿园搬出来。我想过，一旦我读了初中，学费、资料费等等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这对于您本来就捉肘见襟的生活来讲无异于雪上加霜。姑姑，我真的不愿意看着您为了我而操心受累，因为我连累全家人的生活。就在这个时候，我妈妈来了。”

“孩子，在接走你之前，你妈妈都跟你讲了什么？在西莞的这些天，她都跟你聊了些什么？”借着杨刚停下话题喝水的机会，坐在一旁的祁小丽便看着他问道。

放下手中的茶杯，杨刚在不经意间一回头的时候，发现卜雷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于是赶紧站起身来，拉着卜雷的手把他按坐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看着杨刚和卜雷两个人的表情，卜慌、祁小丽和杨丽也会心的一笑。特别是卜慌，心里暗暗的想到：两个孩子之间的默契相处，为他接下来要实施的计划出创造了条件，既消除了自己的担忧，又解除了祁小丽的顾虑，说不定啊，自己的计划马上就可以进行了！

想到这里，卜慌禁不住笑出声来。

卜慌的突然发笑，让在座的人都感到不解和惊讶，于是纷纷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没啥，没啥，就是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所以就笑出了声。杨刚，接着说，接着说！”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卜慌一边笑一边解释，然后冲着杨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冲着卜慌点点头，杨刚转头看看祁小丽：“祁阿姨，您和卜伯伯是我爸爸的朋友，也是我们家的恩人，对于我们家的情况十分了解。说实话，在听到我妈妈来育儿园看我的消息后，我打心眼里不想见她。您们都知道，我爸爸的第二次犯罪坐牢并被判了这么长的刑期，完全是因为我妈妈，是她把我爸爸害进监狱的。如果不是她的不轨行为，我爸爸怎么会再次坐牢？我们家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杨刚的处境又怎么会是这样的悲惨？所以，当老师告诉我她来看我时，我告诉老师：不想见她，让她走！”

听完杨刚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一起把眼光投向杨刚，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后来，一位平时对我很好的老师找到我，他告诉我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的母亲虽然做的有很多不对的地方，而且已经与你的父亲离了婚，但是，她用永远是你的母亲，这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改变的事实。现在，她跑这么远的路来看你，如果你不见她，她会多伤心？”见所有的人都盯着自己，杨刚赶紧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

“最后你就见了你妈妈？”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卜雷看着杨刚说道。

冲着卜雷点点头，杨刚接着说道：“第二天，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妈妈。她首先跟我承认，在我爸爸第二次坐牢这件事上她所犯的错误，并对与我爸爸离婚后一直没有来看我表示歉意。最后她和我商量：通过学校领导她了解到，从下个学期开始，我就要读初中了，育儿园没有初中班，我要想上学就必须到社会上的其他中学就读。这样一来，学费、生活费等费用就会无形中增加很多。她告诉我，姑姑家的经济条件一直不是很好，如果我上学的费用再增加，这就给她整个家庭造成很大的经济压力。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想让我到她打工的地方去上学，并且告诉我，学校已经找好了，住的地方也安排好了，只要我答应去，马上就可以走。”

说到这里，杨刚再次停下话题看看卜慌等人。见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话，而是全都像听故事一样聚精会神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他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接着说道：“听完妈妈的话，我很犹豫，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妈妈又对我说：把我接过去上学只是暂时的权宜之举，等我爸爸从监狱回来后，如果我想回来，马上就可以回来，她绝不会阻拦，因为按照法律规定，我的抚养权属于我爸爸。听了妈妈的这番话之后，我就心动了，而且在没有告诉姑姑的情况下跟着妈妈去了她打工的西莞市。姑姑，对不起，我……”

说到这里，杨刚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杨丽，然后低下了头。

“孩子，你也不要难过。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你也是你姑姑养大的，所以我想，别说你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错，即便是错了，她也不会过多的责怪你的。”看着相拥在一起痛苦的杨丽和杨刚，祁小丽走上前去拍拍杨刚的肩膀劝慰着。

“老婆，杨刚刚才说的情况与你在西莞时通过马晓琳了解的一样吗？”等杨丽和杨刚在祁小丽的劝说下坐回到椅子上之后，卜慌看着祁小丽问道。

冲着卜慌点点头，祁小丽一脸认真的说道：“在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借着杨丽妹妹带着杨刚出去买东西的机会，我和马晓琳谈了很长时间。在谈到为什么不和家人商量，偷偷的把杨刚带走的这件事情时。马晓琳首先承认了错误，但她的出发点和杨刚刚才说的一样。他就是想在杨新疆还没有刑满释放的这段时间里把儿子接过去抚养，等杨新疆回来后再还给他。同样作为母亲，我对马晓琳的说法是信任的，因为不论在什么时候，任何一个母亲也不会拿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筹码使用。所以，在听完马晓琳的解释之后，我又和杨丽妹妹商量了一下，最后找到公安局的同志说明了情况，并请求公安部门减轻或者减免对马晓琳的刑事处罚。说句心里话，我真的不想看到，杨新疆在没有了爸爸的关爱之后再失去妈妈，哪怕这个妈妈只是理论上的存在，也是对孩子的一种安慰啊，要不然……”

说到伤心处，祁小丽禁不住伤心的流下了眼泪。

懂事儿的杨刚马上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亲自帮祁小丽擦着眼泪。

“那现在马晓琳的情况怎么样？公安部门应该没有处理他吧？”

这时，坐在一旁很久没有说话的侯江插话问道。

“在我上飞机之前，老卜的朋友常华庚常大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公安部门的朋友跟他讲，根据马晓琳的实际情况和受害家属的意见，公安部门已经减免了对马晓琳的处罚，让她写了一份深刻的检查并对她进行了批评教育之后，已经让马晓琳回单位上班了。”擦干脸上的泪水，祁小丽看着侯江说道。

“嗯，好，很好！”听了祁小丽的话，侯江一边说话一边冲着祁小丽和杨丽竖了竖大拇指：“你们二位对这件事情的处理非常好。马晓琳这件事做得虽然不对，但她毕竟是杨刚的妈妈，而且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把自己的亲人往监狱送的？”

说到这里，侯江走到杨丽和杨刚面前，看着他们两个说道：“杨丽妹妹，杨刚大侄子，我没有见过杨新疆，但杨新疆是卜慌卜总的朋友、哥们儿，我和卜慌又是至交，所以，从现在开始，杨新疆也就成了我的朋友，你们也就成了我和卜慌卜总共同的家人。你们放心，过两年杨新疆刑满释放回家之后，我和卜慌卜总的公司敞开大门欢迎他，保证给他一个最好的工作岗位。你杨丽妹妹家里如果有事，尽管和我、和卜慌讲，我们一定会把你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去做。至于杨刚，我就把他当成我的亲儿子了，实在不行我就把他接到蓝海市来，从今往后，他的学费、生活费等所有的费用我一个人全包了，你们……”

“侯大哥，我明白把你的意思，也感谢你的一片好心，但是……”不等侯江把话说完，杨丽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而随后的一番话，令所有的人感到不解，特别是卜慌，大有失望之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