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前尘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不叫墨若旖，她唤流舞，抚养她长大的师傅说是取自流光飞舞之意，她也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只知道懂事起，便跟着师傅在不周山上长大。她的师傅是不周山的山神，名号岿兮道人，也有人说他是独守一山的山鬼，实为鬼魅。她一直以为自己多半也是山精海怪，可是不周山上有许多小妖，渐渐长大，她发现自己跟那些山妖花怪是不一样的，她身上没有妖气，只是她又不是凡人，于是她问师傅，可岿兮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待说她长到一定的年岁自会明白。

晋源十二年秋，这一年的不周山山草提前凋零，花妖果子精也比寻常安分，琉舞刚满十四岁，在外面疯玩了一日回来，便看见岿兮站在竹屋前，仰头查看天象，捋着花白的胡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琉舞走了过去，循着岿兮的目光仰起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落入她眼帘的只有漫天星辰，明月黯淡，看起来似乎与寻常无异，她不解地皱起眉头：“师傅，你在看什么呀？”

岿兮捋胡子的动作微微缓了缓，望着天幕那颗离皓月最近却显得极为黯淡的帝王星细细研究了一下，语气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这东墨的天下，就要变天了。”

“东墨？”琉舞顺着岿兮的话念叨了一句，眸中一片茫然，“师傅，东墨是哪儿呀？为什么变天了？”

望着自家小徒儿清澈又茫然的眼眸，岿兮微微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了两句，“罢了，你还小，说了也不懂，这几日若是无事，便待在屋子里抄写经书吧。”

语毕，他便踏着一地的月色回屋了，留下琉舞哭丧着脸喊道：“师傅，我不想抄经书啊......”

竹门合上，岿兮打坐的身影映在纸窗上，恍若泰山般沉稳端雅，琉舞耷拉着脑袋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正欲回去，便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御剑从断崖的另一头上来，停在了竹屋的结界外面。

黯淡的月色下，那人一袭青白色道袍，衣袂迎风翻飞，黑发如墨，端正俊美的五官宛若刀削斧凿一般，身姿绰约，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璀璨如星，是个极为年轻的陌生男子。

墨若旖瞧了两眼，不甚在意地收回了目光，刚刚踏出半步，身后便传来了那人清润低沉的声音，“小姑娘，在下蜀门穆胤之，求见岿兮道人。”

蜀门琉舞还是知道的，经常和她一起玩的小花妖说那蜀门中人可坏了，专门斩妖除魔，简直就是黑白无常，索命厉鬼，谁遇上谁倒霉。

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琉舞犹豫了一下，便朝那人道：“我师傅正在闭关呢，你若是要见，可能要等上一夜了，还是回去吧。”

那人手中握着一把青色的长剑，闻言微微垂了垂眼眸，尔后清润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无妨，晚辈在此等候岿兮道人出关便可。”

乌黑漂亮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琉舞嘴角抿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见那人似乎坚持，她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爱等着就等着呗，也算是给不周山上的小妖精怪出一口气了。

岿兮这一回打坐一打便是三日，因为他先前叮嘱过，琉舞不敢忤逆，便乖乖闭门抄了三日经书，待到第三日入夜的时候，她实在是熬不住了，便想着出屋门喘口气，月色顺着台阶流淌，她一抬头，便看见屋外的结界口前似乎有个东西，记忆瞬间回笼，她提着裙摆快步走下台阶，穆胤之挺拔僵直的身影逐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

“你，你怎么还在这啊？”一口气跑到了结界口，琉舞叉着腰一边喘气，一边用看傻子的眼神审视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青白色道袍的年轻男子，“你不会真的在这里等上了三日吧？我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告诉我师傅有人找他。”

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眸光微微动了动，映出了琉舞精致稚嫩的面容，穆胤之眼睑下有着一片淡淡的乌青，却依旧是一手执剑，身姿挺拔地站着，“小姑娘，岿兮道人出关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鸦羽般修长的睫毛略微带着几分潮湿，像是被露水打湿了的花瓣一般，眼眸却是清明异常，不见一丝愤怒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道：“劳烦姑娘代为通传一声，蜀门穆胤之求见。”

“你这人......”琉舞撇了撇嘴，一副甚觉无趣的模样，“那你且先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岿兮似乎还在静坐，耳朵贴在纸窗上听不见一丝动静，琉舞站在屋门前，先用探息术朝里面传了个音，“师傅，你好了吗？徒儿有话要说。”

屋内静默了片刻，尔后便传来了声音，

“抄经书一事免谈。”

“师傅，”琉舞不满地喊了一声，温软的声音一片委屈，“徒儿不是为了抄经书一事而来的，是蜀门的求见，那穆胤之求见师傅，已经等了三日了，师傅见吗？”

这一回，岿兮没有半分犹豫地拒绝道：“不见，你让他回去吧。”

师命难违，纵然琉舞百般疑惑，最终还是只能将原话传达给穆胤之了，

“师傅说了，他不见你。”

握着青色长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穆胤之目光殷切地问道：“岿兮道人有说为何不见我吗？”

结界之内，琉舞回来的时候顺道拿了个果子，一边咬了一口一边应道：“师傅没说，只说叫你回去。”

穆胤之不说话了，下颚微收，低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道：“既然岿兮道人不愿见我，不知小姑娘能否帮我一个忙？”

琉舞原本是想摇头的，只是一想到先前若不是因为她的一句戏言，穆胤之也不用在这里站上三天，她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行吧，什么忙？”

穆胤之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这是家师的亲笔书信，东墨帝王星黯淡，妖物横出，佞臣逆天改命，有违天道，我此番下山，便是要去东墨查探清楚，据蜀门探子回禀，那妖物似乎与岿兮道人颇有渊源，具体事宜皆在信上，劳烦姑娘将它交给岿兮道人。”

指尖凝出一抹浅浅的光泽，琉舞伸手探出结界，将那信笺拿了过来，望着信封上“岿兮道人亲启”六个大字，她琢磨了一下穆胤之说的话，尔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交给师傅的。”

她的眸光澄湛，一双乌黑清透的眼眸恍若玛瑙清溪，穆胤之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容，只觉得那精致的眉眼透出来的灵气不似山精海怪的气息，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不已地问道：“你身上没有妖气，你不是妖？”

闻言，琉舞微微勾了勾嘴角，眼眸透出一丝惊喜的情绪，连带着语气也夹杂着几分期待，“你能看得出来我不是妖怪，那你能看得出来我是什么吗？”

穆胤之端详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自他修习道术以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既看不出这人的三魂七魄归于何界，也看不见她的轮回因果。

琉舞眼底微微泛起几分失望的情绪，她抿了抿嘴笑了笑，不再纠结在这件事情上面了，“看不出就算了，我慢慢找，总会知道我是谁的。”

穆胤之离开后，琉舞按照承诺将他留下的书信转交给了，岿兮道人岿兮当着她的面看完了之后，转手便用炎火将信烧毁了，并吩咐道：“我要外出数月，你乖乖待在不周山上，莫要惹是生非，听明白了吗？”

“师傅，你不带我去啊，我......”琉舞仰着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眼巴巴地望着岿兮，接触到他严肃至极的面容，便很没骨气地垂下了脑袋，不情不愿地应道：“徒儿听明白了。”

岿兮不放心地加了一层结界，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便也离开了，琉舞在竹屋内打坐了半日，便悄悄去到先前从花妖口中得知的结界生门，费了许多修为出来，高高兴兴地溜了下山。

东墨距离不周山不过一日脚程，琉舞到镇子上买了匹快马，跟马夫问了路，约莫骑了三炷香时间便抵达了皇城大门。前些年她也曾随岿兮出外云游，是以看见城内一片热闹繁荣的景象她倒不觉得很惊奇，寻了间客栈将骏马安置好了之后，琉舞正欲出去逛上一逛，那小二瞧见她面生便十分热络地同她攀谈起来，“小姑娘，你不是东墨人吧，你来这人是寻亲呢还是游玩？”

正好琉舞也需要找人打探东墨皇室的事情，便高兴地喊了一壶茶，让小二坐了下来，“算是来游玩的吧，你可知道有什么好去处，最好是能够打探到东墨一些趣事还有当朝局势的地方。”

“这姑娘你可问对人了，”那小二一脸得意的模样，“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一个茶楼，叫白鹭斋，里边有个说书人，每日都会说东墨史事，连带着点评朝中局势，你去那儿听上个半日，便能将东墨了解六七分了。”

琉舞打赏了那小二几锭碎银子之后，便兴致勃勃地朝他说的那个茶楼走去。

眼下刚刚过了正午，茶楼里却依旧是座无虚席，满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好在这白鹭斋够大够敞亮，看起来也不显得拥挤。

“话说这东墨当朝局势，乃呈三足鼎立之势，”被围在中间的说书人举起了三个手指，在一众看客面前转了半个圈，他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五官周正，眉眼倒是透出几分儒雅之气，“圣上，太子，还有墨王殿下，圣上是天，太子是地，而墨王就是那追日的夸父。”

众所周知，夸父有着撼天动地的本事，说书人这一番隐喻倒是十分贴切，当今的东墨，虽然六殿下墨珹云被册封了太子，朝中有墨修阳执政，但是这两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年纪轻轻的墨王殿下来得有用。墨修阳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庶出皇子，最后竟然逼死了嫡长子顺利继承了皇位，想来也是手段定然不简单的，可是纵然是山中猛虎，也有衰老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那一日，如今的墨修阳已到垂暮之年，就算是只老虎，也是牙齿快要掉光的老虎，而被册封为储君的太子墨珹云，资质中庸，哪怕再努力，依旧是能力不足，能受得住东墨的江山便已经是万幸了，反观自小便被墨修阳溺爱的长大的十二皇子墨绯璃，眼光独到，心思缜密，可谓是少年出英雄，两者对比，高下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