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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千里送人头,礼重情更重(下)

作者:波塞冬瓜 | 发布时间 | 2019-09-27 | 字数:4979

“叫我大淑就好,我家小鬼,定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他这孩子又笨又倔,这段时间让你多费心了!”

“哪里哪里,我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更多时候都是他在迁就我!”余快满脸堆笑,但一颗心差点直接爆炸,什么叫一指头就能戳死你,他对这句话算是有了全新的理解。

~

狗场外的东门僻静处,墙砖咯吱咯吱的被人打开了一道缝隙,先是两个体魄精壮的护卫从缝隙中走出来,远远近近的打探了一番,这才回到那城墙的夹缝暗道处,低头禀报道:“王爷,一切安全!”

片刻之后,那位虔歌老者当先开路走出暗道,紧随其后走出来的,是个衣着华贵的高挑贵公子,他穿着一双绣有锦鲤纹样的蓝色步靴,纤细如柳的腰间横插了一柄银色短刀,一张脸小巧而精致,如果没有唇上那两撇漂亮胡须,即使穿着一身男装,也会被人误认为是一位姑娘。

有谁会想得到呢,这位俊美如妖的翩翩佳公子,便是年近四旬的大厉西北藩王,赵盃。就是凭着这一副逆生长的不老容颜,赵盃年轻时在京城中流连花丛无往不利,俘获芳心无数,他当年的风流韵事简直数不胜数,据说当年他奉皇命离开京城来西北就藩的那一天,有十几位色艺双绝的当红花魁一心求死以解相思。

赵盃站在荒芜小径上回头张望,看着高高的城墙,他眼神落寞的叹息说道:“老子的狗场,就这么给毁了。”

他身前的护卫拱手说道:“王爷,想重建一座狗场,还不就是您说句话的事,您是千金之躯,眼下当务之急是尽早远离这块险地,还请王爷移步!”

赵盃点点头,随着侍卫漫步前行。其实他心疼的也并非是区区一座狗场,而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金字招牌,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想必来年再发贵人贴,能有今年入场贵人数量的一半他就知足了。

赵盃正暗自神伤间,小径前方突然涌现出一帮人来,赵盃蹙眉凝望,两旁侍卫迅速结成圆阵,将他严严实实的守护在最中央。

“二皇叔,是我!”

前方那群人中,楚王二皇子拨开众人赶了上来,满脸喜色的朝着赵盃深深一礼。

“侄儿见过二皇叔,见到您老人家安然无恙,侄儿可算是放心了!”

赵盃如同柳叶秋水一般的眉眼蹙得更深了几分,他没有开口说话,就只是定定的站立着。

这时候,南寿迈着碎小的步子来到赵盃身边,侍卫们都知道这事王爷的近人,所以毫不阻拦他的接近。南寿本想尽量不引起他人的留意,可地方就这么窄,想不让人看见根本没有可能,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凑近赵盃耳边,言简意赅的诉说厉害。

赵盃的眉目缓缓舒展,他冷漠的看着楚王,淡淡开口说道:“赵鲎,你不老实在自己的封地待着,来皇叔这里作甚?”

楚王再次鞠礼,正了衣冠,肃容说道:“奉父皇亲命,小侄特来向二皇叔颁布旨懿。”

这时候,几个已经穿戴好了宫中正装礼服的宦官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走上前来,玉轴圣旨上的祥云仙鹤美轮美奂巧夺天工,让人看了就觉得富丽堂皇。

“藩王赵盃接旨!”老宦官拉长了嗓音高声宣唱道。

哗啦啦的一片人丛全都跪在了地上。

“王爷,请您接旨!”老宦官对着仍未跪下的赵盃说道。

“闭嘴!”赵盃突然怒声大喝道。

老宦官被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还尚未展开的圣旨险些就脱手落地了,藩王臣属,抗旨不遵,形同谋逆。

楚王对那宣旨的老宦官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楚王便走进赵盃身边,小声说道:“二皇叔,有几句话,侄儿想跟你私下聊聊,能不能行个方便。”

赵盃冷眼看着他,良久,才对身前侍卫挥了挥手,所有侍卫尽皆散开,楚王便凑到了他的身边。

“二叔,您可能想差了,这道圣旨并非是向您问罪的。”楚王说道。

赵盃依旧冷眼看着他,说实话,这个今年才二十来岁的侄子还没有他这个叔叔的脸皮更细嫩。

“二叔喂,您还不知道,太子哥哥已经被父皇废黜了。”

赵盃心头一惊,但稍作思量就想通了,即便太子赵乾被废,还有眼前这个赵鲎补位呢,即便赵鲎也不是那块料,还有三皇子赵佐,四皇子赵佑,即便这四个侄子都被废了一遍又能如何,皇帝老哥正值春秋鼎盛,当打之年,哪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想继续做皇帝了,还有太上皇英宗在世呢,更何况英宗也有自己的儿子。

那把椅子,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自己去觊觎的。

楚王看着他那冷漠依旧的目光,顿了顿,直截了当的说道:“叔儿,这道圣旨,是册封您为皇太弟的旨意,不久之后,父皇一死,您就是下一任大厉天子。”

“你放肆,什么叫你父皇一死?这话许我说可不许你说!”赵盃圆瞪双目,扬起巴掌就准备收拾这脑子拎不清的侄子,但他猛一转念,立即忧心忡忡的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

“二叔!”楚王的双眼突然荧荧有泪,却还是微笑着,凑近赵盃的耳边,极其小声的说道:“要打仗了,北齐、谷与隆冬,三国联军已整肃完毕,正在向我大厉河东道挺进,大皇兄早已动身去了前线,这些都只是我动身之前收到的消息,现在河东的状况如何也无可得知。”

“这不可能,那三大国的君主都疯了不成,咱们大厉有大宗师三始一厅,泰山北海,如日中天,谁敢与咱们妄动刀兵。”

“有传言说,三始大宗师已死。”

“这是哪个诡诈小人的定计?谎称大宗师已死,只要三国联军挺进大厉边境,哪怕三始一厅就站在他们的军阵之前,他们也再难收手,这是不拿他们自己的命当命,怎么会有如此疯狂的事?”

“按理说,以三始大宗师的脾性,听到这样的虚言,定会早早奔赴河东,让咱们自己人与外人都亲眼见证他还活生生的存于世间,可这事怪就怪在,三国大兵集结已经过了三十余天,但至今也不曾有人见过他老人家在哪里露面。”

“齐,谷,隆东,近些年来一直觊觎着镇南伯鼓捣出来的那个铁宫车堡,那二心的杂种,分明是要凭借那怪物一般的杀伐重器,毁了我大厉根基,我早就说过,此人留不得,曾不止一次上奏书与皇帝提及此事,提及此人,可哪一次他又肯听了,他这一辈子都在压着我,不论我对他说了什么,他都认为我别有心机。可我还能有什么心机,赵厉江山也有我的一份,我怎么可能在大是大非上也与他唱对台戏!”

“二皇叔,父皇他也有自己的考虑权衡与难以出口的苦衷,但他却从而来为怀疑过您会对他有二心,之所以废了太子皇兄,而且直接跳过我们几个兄弟,将储君之位传了给您,您还看不懂他的用心吗?西北钟州,是数百年前太祖的龙兴之地,是咱们赵氏一脉的祖根,父皇始终都想让您守住赵家的这条根。”

楚王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檀香木盒,然后低头双手托着,送到了赵盃面前。

赵盃心中震动不已,迟疑着抬手,将木盒打开,盒子里,赫然放着半壁虎符,只要持符在手,西北钟州的所有兵马便可由他随意调动。之前叔侄两人的对话看似交心,然而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多少干货,但是匣中的这半壁虎符,却绝对算是辛京城的那位皇帝给他交底了。

“赵鲎,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为什么要派你来?”赵盃看着虎符问道。

“兹事体大,稍有闪失都会影响国运气数,所以,也只好派小侄前来,不瞒二皇叔,由都城出发再经各地周转,最后赶往钟州来见您的队伍不下五支,目前来看,却只有小侄这一路人马最先顺利抵达,小侄的身份摆在这里,虽然一路都在掩饰身份,却也还是不难给人看破,所以,小侄也就成了这几路人马当中,最招风的那棵大树,谁会将鸡蛋挂在招风的树上呢。”

赵盃笑了笑,完全没料到看似河清海晏的大厉早已陷入了重重危机之中,他伸出手,用力掐了一把楚王的脸,除了那精灵古怪的金宁小公主之外,赵盃在所有皇子当中,也就看这个赵鲎最为顺眼。

赵鲎呲牙咧嘴,毫不掩饰自己被掐的生疼,那副样子,与他年幼时一般无二。

赵盃整冠束带,上前两步之后,在那表情纠结的老宦官面前缓缓下拜。

“臣,赵盃,接旨!”

~

大厉,河东道白炀,一处苍茫林野中,十尊铁宫车堡围成一个圆阵,圆阵中心,是被“吞舟”,“星火”,“巨灵”,“千年”这四把名刀围困起来的大宗师三始一厅,而在三始与四把名刀之外的空间里,横陈着十个“转生”巫女的尸体,与数以百计的被碾成粉碎的尸偶,地面已经被腥臭的血液浸透,放眼望去,宛若是修罗地狱的一角。

三始大宗师缓缓睁开双眼,此时的他,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衣衫须发上尽是尘埃,他放在膝盖上的干枯手指稍稍一动,那把插在他眼前地面中的名刀“千年”兀自飞起,远远的掉落在了满地尸体残骸当中。

三始悠长的呼了口气,这四把名刀结成的维阵相当棘手,总会将他困在迷宫一般的幻境当中,即便以他的实力,也要挣扎至少三天以上才能清醒,但每一次从幻境中苏醒过来,围困在身边的那些巫女与尸偶便会从新将松动的名刀插进地底,让他再次陷入迷境内,如此周而复始,他已经被困了足足三旬时光,巫女们手段有限,毁不掉一具大宗师的身躯,但三始仍是被他们煎熬得苦不堪言。

三始调息良久,这才开始拍打自己僵如枯木的两条腿,在这里盘坐三十天,就是大宗师也会觉得双腿麻木不堪。

“你是镇南伯小爵爷身边的那个女娃吧,你今日仗义出手,不但救了老夫,也救了大厉!”

三始说着感激言语,但矍铄的眼眸深处,却藏着满满的防备之意,不难看出,满地的巫女与尸偶死在两日甚至三日之前,铁宫车堡早早就解决了这些敌人,却硬是不肯帮三始拔刀破阵,让他再度消耗得精疲力竭,由此可见,那驾驭铁宫车堡之人定是另有图谋。

轰的一声,站在三始正前方的那尊铁宫车堡突然单膝跪地,其余围绕着三始的九尊车堡也依次下跪。

三始拍打着双腿,按按计算自己还需多久才能站起身来。

又是轰的一声,三始正前方那尊车堡胸膛大开,一身红衣红袍的风采少年从车堡的胸膛深处站起了身,与地上的三始四目相望。

“原来是小爵爷亲临啊,这份恩情,老夫可欠得更大了!待来日老夫将此次因果际遇告知朝廷,天子必会对小爵爷恩赏有加。”三始呵呵而笑。

但就在笑谈的瞬间,三始却陡然出手,一枚天地印猛然打向了车堡胸膛之中的阶牯城城主。

三伦似乎对此早有所料,撑开手掌遮挡在自己面前,他所驾驭的车堡也同时跟着大手一挥,精准抓住了来袭的那枚天地印纹,轰隆隆一声炸响,印纹消散,车堡也炸毁了一条手臂。

“三始前辈,不论您信与不信,我对您的崇敬之心,从来没有丝毫作假,今日的事,与恩怨无关。”三伦开口说道。

三始目光一凛,迅速以双手结乾坤印,这时九尊车堡已经冲了上来,抬起楼阁般大小的脚掌便朝三始头顶碾压而下。混乱中,一道符纹的光辉疾疾掠向天空,却被几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拦住了去路,那道光辉猛的一个转折,掠向另一处防守空虚的所在,却仍是被另一只大手当空拍落,牢牢攥进了掌心当中。

砰地一声,犹如开山劈石般的巨大声响,那尊车堡的手臂炸裂,三始复得自由,立即马不停蹄的化光逃掠,但却只飞了三五丈距离,就被又一只巨大手掌抓进了掌心。

三始竭尽所能寻机逃逸,一次次被车堡拦下,他便一次次炸裂那些钢铁手掌继续逃向天空,也不知炸毁了多少手掌,他终于力竭,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每次被车堡捉住,他都觉得自己的术力在飞速流失,而且他越是运转印纹术,那种近乎于先天克制的能力碾压就越是明显。

“执叶灯三伦,你究竟在作何打算,难道是想趁机为你的大楚复国吗,以你的心智,绝不该如此愚蠢,你毁了大厉,只会死得更快,你以为那三大国在乎大厉这弹丸之地吗,他们所图为何,难道你心里真不清楚?”三始勉力盘坐在地上疾声质问道。

“三始前辈,今天的事,与恩怨无关,既是你与我的恩怨无关,也是我与赵厉王朝的恩怨无关。”三伦淡然说道。

“三伦,以老夫的眼光来看,你修习奇异术的根骨万里挑一,为何就要荒废了正道,反而一心钻研这些奇淫巧技?”三始吐息粗重,问了一个看似与眼下局面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从未想过要去修习什么奇异术,何来荒废一说?不论是奇异术,还是西方大陆盛行的魔法,都不过是天上那位神明施舍给人间的东西而已,我又不是乞丐,根本不屑去染指分毫。”三伦说道。

三始似乎猛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一些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暗含着内在联系的事情,他正欲开口再问些什么,那些手臂残缺的车堡便纷纷上前一步,抬起一只只大脚,死力无情的向下碾压。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整片萧瑟的林野都在颤动不安。

一尊车堡从地上抓起奄奄一息的三始,本想用拇指捏碎他的脑袋,但稍作犹豫之后,只是悍然发力捏碎了他全身的骨骼,然后将他扔在了地上。

三伦面色肃穆的对着三始拱手一礼,然后返回了车堡的胸腔深处,带着其余那些手臂残损的车堡向远方行去。

三始大宗师已经被严重的伤了根本,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已,凭着这最后一口气,他可以继续动身去往边境前线,以大宗师的手段彰显力量,让外敌却步,但如此苦苦支撑,事后必定难以活命。他也可以凭着这最后的一口气,躲藏起来自我疗愈,境界修为肯定会一跌再跌不复从前,但至少能活下去。

一念得生,一念得死,生死之间事,向来是这天地之间的头等大事,虽然三伦知道他会如何选,但三伦还是想看看,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