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千秋大业
起初,汉王杨谅造反,炀帝以此事问术士章仇太翼,太翼答道:“上稽玄象,下参人事,何所能为?”
未几,杨谅果败,炀帝对章仇太翼更加器重。杨广曾从容言及天下氏族,对太翼说道:“卿姓章仇,四岳之胄,与卢同源。”于是,赐姓为卢氏。后世多称章仇太翼为卢太翼。
杨谅的失败,完全归咎于他自己轻率无谋略。羊质兽心的杨谅,实在不是二哥杨广的对手。正如隋文帝在世时所言:“一旦没了朕,你(杨谅)若是轻举妄动,他(杨广)抓你如同抓笼内鸡雏一样。”此话何其精准,杨广取杨谅,果真若老鹰抓小鸡一样简单。
若论实力,杨谅占地极广,兵力多达三四十万,且准备充分,筹谋多年。而隋炀帝出动兵力不足十万人,杨广虽以皇帝之尊可以调动全国兵力,特别是强悍的府兵,但杨广刚称帝,短时间内无法征调大量兵力。如此分析,杨广要想取胜可谓困难重重。
但事实上,官军处处以少胜多,多出奇兵取胜,仅仅一个多月,杨谅叛乱就被镇压下去,只能证明杨谅庸劣无能。
杨谅的军师王頍却是旷世奇才,杨谅兵败投降,王頍企图投奔突厥,逃至深山,道路断绝,知必不能幸免,就对儿子叹息道:“我的计谋韬略,不亚于杨素,但所言不被采纳,遂至此地步。我不能坐受擒获,以成全竖子之名。我死之后,你千万不要去亲朋故友家。”说完,王頍悲痛地自杀,尸体埋藏在石窟中。其儿子数日不得饭吃,遂过王頍故人家,竟被人所擒。
杨素求得王頍尸体,将其斩首,枭首示众于太原。王頍时年五十四,曾撰《五经大义》三十卷,有集十卷,皆因兵乱,未能传世。老将萧摩诃也被斩首,时年七十三。
杨谅叛乱,意在争夺帝位,分裂国家,毫无正义可言。隋炀帝得到捷报后欣喜万分,立即派遣杨素之弟杨约携带亲笔诏书,前往太原慰劳功臣杨,其手诏曰:
“我有隋之御天下也,于今二十有四年,虽复外夷侵叛,而内难不作,修文偃武,四海晏然。……朕本以籓王,谬膺储两,复以庸虚,纂承鸿业。天下者,先皇之天下也,所以战战兢兢,弗敢失坠,况复神器之重,生民之大哉!贼谅包藏祸心,自幼而长,羊质兽心,假托名誉,不奉国讳,先图叛逆,违君父之命,成莫大之罪。……朕寡兄弟,犹未忍及言,是故开关门而待寇,揖干戈而不发。……大义灭亲,《春秋》高义,周旦以诛二叔,汉启乃戮七籓,义在兹乎?事不获已,是以授公戎律,问罪太原。且逆子贼臣,何代不有,岂意今者,近出家国。……由朕不能和兄弟,不能安苍生,德泽未弘,兵戈先动,贼乱者止一从,涂炭者乃众庶。非唯寅畏天威,亦乃孤负付嘱,薄德厚耻,愧乎天下。
公乃先朝功臣,勋庸克茂。……爰弼朕躬,以济时难,昔周勃、霍光,何以加也!贼乃窃据蒲州,关梁断绝,公以少击众,指期平殄。高壁据岭,抗拒官军,公以深谋,出其不意,雾廓云除,冰消瓦解,长驱北迈,直趣巢窟。晋阳之南,蚁徒数万,谅不量力,犹欲举斧。公以棱威外讨,发愤于内,忘身殉义,亲当矢石。兵刃暂交,鱼溃鸟散,僵尸蔽野,积甲若山。谅遂守穷城,以拒鈇钺。公董率骁勇,四面攻围,使其欲战不敢,求走无路,智力俱尽,面缚军门。……言念于此,无忘寝食。公乃建累世之元勋,执一心之确志。古人有言曰:‘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公得之矣。乃铭之常鼎,岂止书勋竹帛哉!功绩克谐,哽叹无已。稍冷,公如宜。军旅务殷,殊当劳虑,故遣公弟,指宣往怀。迷塞不次。”
这是有史可考杨广即位后,不用文人代笔,而是出自其手笔的第一道诏书,当真是气势磅礴、文采飞扬。杨广文笔不俗,称帝后更是妙笔生花,下笔成章,一气呵成。
杨素得到褒奖的诏书,诚惶诚恐地上表陈谢道:
“臣自惟虚薄,志不及远,州郡之职,敢惮劬劳,卿相之荣,无阶觊望。……陛下拔臣于凡流,授臣以戎律,蒙心膂之寄,禀平乱之规。萧王赤心,人皆以死,汉皇大度,天下争归,妖寇廓清,岂臣之力!曲蒙使臣弟约赍诏书问劳,高旨峻笔,有若天临,洪恩大泽,便同海运。悲欣惭惧,五情振越,虽百殒微躯,无以一报。”
其月,杨素还京师,以平杨谅之功,隋炀帝拜其子杨万石、杨仁行、侄子杨玄挺皆仪同三司,赐布帛五万段,绮罗千匹,杨谅妓妾二十人。
另一位功臣史祥,进位上大将军,则赐缣彩七千段,女妓十人,良马二十匹,转任太仆卿。史祥在南线接连击败杨谅叛军,隋炀帝曾亲自写诗赐史祥,其诗曰:
伯煚朝寄重,夏侯亲遇深。
贵耳唯闻古,贱目讵知今!
早厓劲草质,久有背淮心。
扫逆黎山外,振旅河之阴。
功已书王府,留情《太仆箴》。
史祥上表辞谢,炀帝又降手诏曰:“昔岁劳公问罪河朔,贼尔日塞两关之路,据仓阻河,百姓胁从,人亦众矣。公竭诚奋勇,一举克定。《诗》不云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非英才大略,其孰能与于此邪!故聊示所怀,亦何谢也。”
不久前杨广任太子,闲居时与史祥互通书信,前后对比,判若两人。皇帝亲笔手书诏书题御诗,对于王臣将相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典。
隋炀帝幽禁幼弟杨谅,不承认他是皇族成员。对于追随杨谅叛乱的部下,炀帝处罚起来毫不心慈手软,官吏臣民受牵连获罪被处死和流放的多达二十万家。
杨广身为隋文帝次子,一介藩王,苦心经营十多年,弑父、杀兄(杨勇)、屠侄(杨勇诸子)、幽弟(杨秀、杨谅),阴谋夺宗,终于成功坐稳皇位,完成隋朝最高层权力的过渡。
皇位争夺残酷无情,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杨广在兄弟五人中最狠最毒,也最有才能和本事,他的皇位完全靠自己抢夺而来,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费尽心机,耍尽阴谋,也甘愿冒最大的风险。
仁寿四年(604年),十月己卯(十六日),杨广将父皇杨坚与母后独孤伽罗合葬于太陵,同坟而异穴(帝后各自拥有独立墓室,位于同一封土之下)。从此以后,能向父母祭祀尽孝的只有“好子孙”杨广一系了。
隋炀帝大业年间,杨广在太陵立寺为父母祈祷冥福。太陵位于今陕西省咸阳市杨凌区三畤原上的五泉镇王上村,陵寝至今犹存。千年风云变幻,世事几度变迁,关中平原荒冢中,夫妻相守历千年。
十一月壬子(二十日),陈朝亡国之君陈叔宝去世于洛阳,时年五十二,隋炀帝追赠他为赠大将军、长城县公,定谥号为“炀”,葬于洛阳之邙山。
“炀”是谥法中的恶谥,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
或许杨广以为,只有“炀”这个谥号,才能充分表达他对荒嬉玩乐之君陈叔宝的轻蔑鄙视,并引以为戒。但是,杨广岂能知道,自己为乱臣弑杀之后,其表哥唐高祖李渊为他定的谥号也是“炀”,真是莫大的讽刺。
杨广曾向身边近臣问道:“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
臣子们尚未接话,杨广就自问自答道:“此其国所以不能长久也!”
隋炀帝无法理解像陈后主一样的皇帝成年累月泡在后宫女人堆里,不与百姓相见,他认为皇帝应该经常在自己的江山里走走、看看,如此才能知道江山究竟什么样,才能更好地治理江山。
杨广自出生起直至称帝,见识过北周武帝和父皇隋文帝这般圣君明主的风采,也曾目睹过北周宣帝与南陈后主这般昏君庸主的丑态,这些都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隋文帝为太子杨广留下丰厚的家业,“中外仓库,无不盈积”,清代王夫之曾说:“隋之富,汉、唐之盛未之逮也。”杨广登基时已经三十六岁,这个年龄无论放在古代还是现在,都正值壮年,是一个人大展宏图的阶段。杨广自幼就有雄心壮志,“慨然慕秦皇、汉武之事”。
然而,隋炀帝以弑父杀兄幽弟夺得皇位,为了证明自己龙飞九五合乎天道,即皇位当之无愧,杨广志包宇宙、气吞山河,以拼命之精神,试图在短期内建立“奄吞周汉”的丰功伟绩,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创建“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的大隋帝国,实现“日月所照,风雨所沾,孰非我臣”,成为“子孙万代莫能窥”的千古一帝。
按照惯例,杨广即位后沿用隋文帝的“仁寿”年号,第二年方可改元。
次年(605年)春,正月壬辰朔(初一),隋炀帝大赦天下,改元大业,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下诏册立王妃萧氏为皇后,废除诸州总管府。正月丙申(二十五日),册立嫡长子、晋王杨昭为皇太子。
隋炀帝改年号为“大業(业的繁体字)”,当时,有识者厌恶这一年号,声称:“業字,可离合为'大苦来',不吉利。”可是,杨广并不介意。
“大业”这一年号,反映了隋炀帝的自信,取法于六经之首《易经》之“盛德大业至矣哉”、“广大悉备,万事富有”。杨广为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大气磅礴的年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追求和梦想,看得出他当时是何等地豪情万丈,立志在“大业”年间成就千秋万代瞩目之伟业。
隋朝第二代君主即位,改元大业,开启了新时代,杨广即将拉开其波澜壮阔而又毁誉不一的人生。
杨广气度恢弘、志向万千,称帝后一扫多年的阴霾和压抑,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在位期间,连续大兴徭役,开掘长堑,修长城,营建东都洛阳,广筑离宫别馆,迁都洛阳;频繁征战,西征吐谷浑、讨占城、征讨契丹、征讨流求、三征高句丽;打通丝绸之路,西巡张掖,开发西域;始建进士科,典定科举制度;开凿大运河,大造龙舟水殿,年年出巡,曾三游扬州,两巡塞北,一游河右,三至涿郡,还在长安、洛阳间频繁往还……杨广的所作所为,无不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至于成效如何,自古至今评价不一、争论不休。
但是,由于隋炀帝穷奢极欲、不惜人命、滥用民力,十余年间被征调的农民总计一千万人次,造成“天下死于役”的惨象,引发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盗贼蜂起,劫掠从官,屠陷城邑,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
大业十四年(618年),天下大乱,土崩瓦解,时在江都的隋炀帝心灰意冷,无心北归,命人修治丹阳宫(今江都南京),欲迁居丹阳,保据江东。
此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军(隋朝的骁卫御林军,“骁果”之名取骁勇果毅之意)多为关中人,长久客居异地,思乡心切,见炀帝无西归之意,骁果多谋叛归。
三月,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与监门直阁裴虔通共谋,利用骁果思乡之怨,共推宇文述之子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为首,发动兵变,入犯宫闱。
杨广仓皇换装,逃入西阁,被叛军裴虔通、元礼、马文举等逮捕。杨广欲饮鸩酒自尽,,骁果军将领马文举等人不许,让令狐行达按着隋炀帝坐下。杨广亲自解下练巾交给令狐行达。令狐行达缢杀隋炀帝,时年五十岁,一代枭雄结束了他辉煌又罪恶的一生。
萧皇后与宫人拆漆床板做成小棺材,将杨广与其幼子、赵王杨杲一同葬于江都宫西院流珠堂。
江都宫变、杨广遇弑的消息传到东都洛阳,洛阳群臣拥立杨广之孙越王杨侗为帝,史称皇泰主,杨侗追谥杨广为明皇帝,庙号世祖;农民军领袖窦建德追谥杨广为闵皇帝;同年,李渊逼迫傀儡杨侑禅让,建立唐朝,史称唐高祖,追谥杨广为炀皇帝。不久,洛阳权臣王世充逼迫杨侗禅让,隋朝正式灭亡。
右御卫将军陈棱集众缟素,奉隋炀帝梓宫于成象殿,为炀帝发丧,备仪卫,改葬于葬吴公台下。发敛之始,容貌若生,众人皆惊异。
唐朝平定江南之后,唐太宗贞观五年(631年),依照帝礼将隋炀帝改葬于雷塘。
“大业”,这个昭示杨广踌躇满志、一腔抱负,一心想要创建宏图大业的年号,最终只用了十四个年头,大隋王朝就分崩离析、二世而亡了。代之而起的李唐王朝,继承隋朝广袤的疆域,以及丰富的物质和完善的制度成果,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并逐步完善,中华民族向着繁荣鼎盛的朝代继续前进。
正所谓:“大业年间创大业,千秋功罪后人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