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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盛世藏乱

作者:汴梁杨精 | 发布时间 | 2019-09-18 | 字数:5016

隋文帝杨坚靠阴谋起家,得以篡周建隋继承大位,故而害怕他人耍弄阴谋诡计。他一生笃信佛法,教育臣民一心向善,自己却并未放下屠刀。尤其到了晚年,执法极为严峻,加上喜怒无常,变得残暴嗜杀,以至于过于杀戮。杀人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开国功臣大多被他或杀或贬,所剩无几。

杨坚多威少恩,多张少弛,多政少德,晚年猜疑之心更甚,常做出荒唐恐怖之举。杨坚曾令左右侍臣护送西域朝贡使出玉门关,其人所经之处,有的州官县官馈赠他们一些小物件,如鹦鹉、麖皮、马鞭之类,杨坚得知后大发雷霆。

一日,隋文帝信步行至武库(泛指储藏器物的仓库或掌管兵器的官署),见武库中杂草丛生、荒芜不堪,不由得怒火中烧,于是下旨执拿武库令以及此前接受馈赠的人,摆驾出宫至开远门外,天子亲自裁决,死者多达数十人。

经历此事,为了防患于未然,禁止所有官员贪赃受贿,杨坚苦思冥想,竟然创造出“钓鱼执法”的高招。所谓“钓鱼”,顾名思义就是撒下鱼饵,等鱼上钩。具体做法是,暗中派人向刺史、县令等官吏贿赂钱财布帛等,不少官员见钱眼开,一时糊涂,经不起考验,若是发现某人收受财物,则立斩不赦,绝不宽宥。其他官员则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再也不敢以身试法了。

隋文帝有时残酷无情,有打人的嗜好,经常于朝堂殿庭上打人,一日之中,多达三四人。有一次,杨坚觉得行刑者下手太轻,他认为行刑者有私心,当即下令斩杀行刑者。

开皇十年,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人规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庭非决罚之地”。文帝坚却置之不理,只要他一声令下,武士们即可当众杖击。被打者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一命呜呼。

一日,宰相高颎实在看不下去,就带领群臣至朝堂请罪道:“陛下养育众生,致力革除弊端,而百姓无知,犯罪者不息,致使陛下处罚过严。皆臣等不能有所裨益,请求归隐,以避位让贤。”

杨坚一听高颎等人要辞职,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回头向身边的领左右都督田元问道:“朕的杖刑重吗?”

“重。”田元有心劝皇帝收敛,遂如实作答。

“具体怎讲?”杨坚再问道。

“陛下的杖粗如拳头,比普通杖具大得多,捶打人三十下,如同普通杖具数百下,故而多致死。”田元用手比划道。

“从今以后,殿内撤去杖具,以后欲有处罚,各交付有司。”文帝虽面露不悦,但因高颎等人以辞职相劝,又不好发火,只得尴尬地下令道。

事后,杨坚仍一如既往地凭个人好恶在朝堂上杀人。一日,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道:“陛下过于宠信高颎。”

杨坚当即大怒,命人杖打他,而殿内已无杖具,遂用马鞭笞杀李君才。从此,殿内又放置了杖具。

没过几天,隋文帝怒不可遏,又要在殿庭杀人。兵部侍朗冯基苦苦劝谏,文帝不从,竟于殿庭内将人活活打死。事后不久,文帝亦后悔,便好言安慰冯基,而迁怒于不敢进谏的臣子。

开皇十七年,三月丙辰(初九),隋文帝下诏准许律外施法,诏书曰:“分职设官,共理时务,班位高下,各有等差。若所在官人不相敬惮,多自宽纵,则难以限期举事。……或据律乃轻,论情则重,不即决罪,无以惩肃。其诸司属官,若有因过失而触犯刑律者,可于律法之外酌情处以杖刑。”

于是,各级官吏上下驱逼,动不动就捶打犯人,重复施以重刑,致使冤假错案日增。天下官吏皆以残暴为能干,以守法为懦弱。

是时,尽管杨坚一意推行严刑峻法,然而罪行不止,京城治安亦不断恶化,光天化日之下,盗匪公然抢劫,小偷小摸更是层出不穷。文帝引以为患,问群臣处置之法。然而,杨素等大臣尚未发言,杨坚就自问自答道:“朕知之矣。”

隋文帝下诏称:“有能告发盗贼者,没收盗贼家产,以奖赏告发者。”诏令颁布后,短时间内,甚有成效,内外宁息。

其后,地痞无赖之徒发现有利可图,便故意等候富人子弟出行,且提前在路旁丢弃财物,路人一旦拾取,则将其擒拿并送官,并诬陷路人为窃贼,以领取奖赏。大抵被陷害者甚众,不少人专以诬陷他人为能事。

由于天下盗贼繁多,隋文帝又下令,凡是偷窃一文钱以上者,皆处死于闹市,暴尸街头。商旅更加不安,因为怕抢劫,他们都早睡晚起,天下百姓人心惶惶。

此后,随后,杨坚又接二连三颁布更加严酷的法令,曾有四人共盗一根屋椽,三人同窃一个瓜,事情败露后即被处死。真是史无前例的重刑!

新法令颁布后,民怨沸腾。有几个人劫持执法官吏,对他说:“我们并非盗财之人!但为冤枉至死的众人而来。你为我们上奏皇帝,自古以来,建国立法,无论哪朝哪代,没有因偷盗一文钱而死的。你若不将我们的话转奏朝廷,我们会再来找你,到那时,你就别想活命了!”

这个执法官立即入宫奏告杨坚,隋文帝听后,犹豫半天,这才说道:“那就废除盗取一文钱而弃市之法。”

若有官吏失职,杨坚更是亲临杖杀。按律,季夏(农历六月)乃生长之月,不可杀人,处决罪犯应在秋后。某年六月,隋文帝龙颜大怒,欲动用杖刑杀人。

大理少卿赵绰苦苦争谏道:“季夏之月,正是天地生长万物之时。不可在此时节杀人。”

“六月虽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但此时必有雷霆。天道既然在炎热之时有雷霆震怒,朕效法天道行事,有何不可!” 杨坚辩驳道,遂下令杖杀惹怒他的人。有言官劝谏,亦杀之。

大理少卿赵绰守法断狱,常与隋文帝争辩罪囚生死,因赵绰之功,被判死刑又被赦免者颇多。天下臣民惴惴不安,唯恐触犯法令。

隋文帝晚暮之年,尤其崇尚佛道,又素信鬼神。开皇二十年,下诏沙门道士坏佛像天尊,百姓坏岳渎神像,皆以恶逆论处。杨坚晚年猜忌,对臣子用法严峻,视生命如草芥。

某年春节过后,有人向杨坚打小报告称,正月初一大朝会时,御史监师没有弹劾穿戴与佩剑不整齐的武官。

杨坚认为这是对自己不敬,就向御史监师怒道:“你身为御史,为何听之任之,放任自流!”立即命人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进谏不可,隋文帝以袒护罪臣的罪名杀了他。

隋文帝杀人的由头颇多,官员因各种小事被砍头的数不胜数。左领军府长史考校不平,将作寺丞因延误了征收麦秆,武库令因署庭荒芜,独孤师出使后收受西域商人送的鹦鹉……杨坚访察知道后,皆亲临刑场斩决他们。

不过,隋文帝偶尔也会“发善心”。一次,文帝派遣亲卫大都督屈突通前往陇西检查太仆寺掌管的牧场,查出各牧场隐匿不报的牧马共二万余匹,文帝怒不可遏,将斩杀太仆卿慕容悉达及诸监官一千五百人。

屈突通进谏道:“人命至重,陛下奈何因畜牲之故而杀一千余人!臣敢以死请命!”

“你这区区一条命,抵得过一千多人的命吗!”文帝瞪眼怒骂道。

“臣愿用自己这条命,向陛下换取一千余条性命。” 屈突通又顿首请求道。

过了一会儿,杨坚这才感悟道:“朕不明事理,以至于如此荒唐!幸亏有卿的忠言,才未铸成大错。”于是,慕容悉达等人皆免死定罪,并提升屈突通为左武候将军。

仁寿年间,隋文帝用法更加严苛,且变得喜怒无常,不再依据科律量刑定罪,而是凭借凭自己的好恶决定群臣的生死,将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一些佞臣正好钻了空子。

此时尚书右仆射杨素正被隋文帝重新,而杨素善于玩弄权术,又感情用事,公卿大臣无不心怀畏惧。杨素与鸿胪少卿陈延有矛盾,一日,杨素途经蕃客馆,见大门敞开,庭院中有马粪,几个掌固(属官官名)正在毡毯上玩樗蒲(赌博游戏)。

鸿胪少卿掌朝会仪节,负责管理蕃客馆,杨素觉得公报私仇的机会来了,就立即向隋文帝报告。

隋文帝历来恩少威多,果然火冒三丈:“鸿胪寺主客令(掌接待少数民族和外国宾客事务的官员)不打扫庭院,掌固因私戏而弄脏官府毡毯,还有什么罪状比这更甚!”当即下令于西市棒杀主客令及其属官,陈延遭到鞭笞,被打得奄奄一息,险些丧命。

大理寺丞杨远、刘子通,援用法令条文苛细严峻,每次随班申报死刑案件,均能顺承帝旨。文帝大悦,对他们委以重任,每有诏狱(指九卿、郡守一级的二千石高官有罪,需皇帝下诏书始能系狱的案子),朱门指使杨远、刘子通二人主审。

杨、刘二人善于察言观色,察觉皇帝不高兴,则将案件判重,无特殊罪名而死者,不可胜纪。杨远又能附会杨素,每于途中迎候杨素,都将囚犯姓名告诉杨素,然后任由杨素判定罪行轻重。因此,被押赴市曹斩首者,莫不在途中高呼冤枉,仰天而哭。

就这样,越国公杨素欺侮戏弄朝臣,隋文帝亦不能知悉。

仁寿三年(603年),有一位年轻人,怀着“济苍生之心”,西游京城,谒见隋文帝,进献《太平十二策》,力主“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验古”,以为如此便可 “恢恢乎运天下于指掌矣”,此人便是绛州龙门(今山西万荣县)人王通。

文帝退朝后与公卿共议此事,公卿不悦。隋文帝授王通为蜀郡司户书佐、蜀王侍郎。然而,王通并不满意,且得知自己的计策不能为君臣所用,遂赋《东征歌》以寄志,弃官而归。

《东征歌》诗曰:

我思国家兮远游京畿,忽逢帝王兮降礼布衣。遂怀古人之心兮将兴太平之基,时异事变兮志乖愿违。吁嗟道之不行兮垂翅东归,皇之不断兮劳身西飞。

王通退居河、汾(黄河、汾水)一带,潜心钻研孔子整理的“六经”,学问有成,就以著书讲学为业,弟子远道而来者甚众,受业者以千数,时称“河汾门下”,后世鼎鼎有名的薛收、房乔、李靖、魏徵等人都是他的门徒,从王通受王佐之道,而这些人都是唐初功臣。

这王通,字仲淹,乃是隋朝大儒,人送雅号“王孔子”。他生于开皇四年(584年),一说北周大象二年(580年)。王通出生在官宦世家,其曾祖父王虬,北魏并州刺史,人称晋阳穆公。祖父王彥,人称安康献公。父亲王隆,于隋朝开皇初年,以国子博士待诏云龙门,是杨坚的私人秘书。王隆向隋文帝上奏《兴衰要论》七篇,言六代之得失,颇为文帝所称道。

王通出生时,其父王隆隐居铜川,父亲将其生辰占卜拿给祖父王彥,王彥看后感叹道:“是子必能通天下之志。”于是取“通”为字,寓意有通达天下之志向。

王氏家学渊源深厚,王通从小深受儒学熏染。《中说•立命篇》有“夫子十五为人师”的记载,可见王通少年时即精通儒学,堪为人师。

王家人才辈出,王通有个弟弟王绩,也是自幼好学,博闻强记。开皇二十年,十一岁的王绩游历京都,拜见权倾朝野的大臣杨素,座公卿称赞他为“神童仙子”。王绩自号“东皋子”,后来成为初唐著名诗人。

话说王通隐居黄河、汾水之间,兴学讲道,曾模仿孔子作《王氏六经》,或称《续六经》。王通著述颇丰,据杜淹记载有:《礼论》十卷,《乐论》十卷,《续书》二十五卷,《续诗》十卷,《元经》十五卷,《赞易》十卷。但都未能印行于世。

后来,朝廷多次征召王通,他却屡征不仕。杨素甚是器重王通,曾劝他出仕,王通却说:“通有先人之破草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喝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愿明公修身以治天下,四时和顺,五谷丰收,通也受赐多矣,不愿出仕也。”

有人向杨素中伤王通:“他实在怠慢公,公为何敬他?”

杨素以此来问王通,王通答道:“若公可被怠慢,那我就做对了;若公不可被怠慢,那我就做错了。错与对,得失都在我自己,与公无关”杨素听后一笑了之,并待之如初。

弟子贾琼曾问王通:“如何平息诽谤?”。

“不争辩”王通答道。

“又如何止往怨恨?”

“不争论。”

今天我们研究王通的思想,主要依靠《中说》(亦称《文中子》)。《中说》一书,虽非王通所作,却是他的学生薛收和姚义编纂而成的一部语录体著作。

王通曾声称:“无罪可赦之国,其刑法必公平;横征暴敛之国,其财力必削弱。”

又说:“罪莫大于好进,祸莫大于多言,痛莫大于不闻过,辱莫大于不知耻。”

大业末年(617年),王通卒于家,因他从未做过大官,不能获得皇帝赐谥。王通的数百名门徒聚在聚在一起商议道:“吾师其至人乎!自仲尼以来未之有也!”

“仲尼既没,文不在兹乎!易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请谥曰‘文中子’”。

于是,弟子们为王通追赠私谥“文中子”。

《中说》所反映的王通思想有许多可贵之处。他以恢复“王道”为目标,倡导实施“仁政”,主张“三教合一”等。儒家文化之所以始终处于主体地位,非但没有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消亡,反而能博采众家之长,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这都源自儒家文化的开放包容精神,而王通则是其中的开拓者之一。

正因如此,王通去世后,以“先儒”身份从祀孔庙东庑(正房东边的廊屋。古代以东为上首,位尊。)。

如今,在山西省万荣县通化村还存有文中子祠,正殿内有三尊塑像,从左到右人分别是王绩、王通、王勃。王绩乃王通胞弟,而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正是王通的孙子。

王通是隋末大儒,也是著名的私人教育家。他信奉仁政,劝君主心系黎民,善待百姓,却与隋文帝不相为谋,隋朝将来的国运,就不言自明了。

隋文帝在位的最后几年,法网越织越密,上至功臣勋将,下至小吏庶民,被冤杀者无数。他自以为翦除了一个又一个心腹大患,江山足可万年永固,却万万没想到,在他咽气十四年后,其子孙就如同鱼肉般任人宰割,而杨隋江山也改朝换代为李唐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