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蜀王被幽

话说隋文帝称帝后，立长子杨勇为太子，其余四子皆称王。其中第四子杨秀，开皇元年，九岁的杨秀被立为越王。不久，改封蜀王，拜柱国、益州（今四川成都）刺史、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次年，杨秀进位上柱国、西南道行台尚书令，坐镇蜀地。

杨秀年少，与其说是出任为地方长官，不如说是象征性的藩王。尽管如此，隋文帝为他配置了有威望的佐官，如总管长史元岩、令狐熙都以正直见称。

一晃十年过去了，杨秀在成都长成勇武青年，他胆气豪壮，容貌雄伟，美须髯，多武艺，一般人见到他无不惮惧。

开皇十二年（592年），隋文帝传召二十岁的杨秀入京，任命他为内史令、右领军大将军。一开始，杨坚很喜欢杨秀，因为他和懦弱无能的三子杨俊性格迥异，颇具文武才能，可以独当一面，朝廷百官大多敬畏他。未过多久，杨秀再次出京镇守蜀地。

蜀王与太子、晋王爱好相仿，同样爱好文学艺术，与哥哥们一样拼命招揽有才之士。他虽然礼贤下士，搜罗人才，但性情暴烈，有时不免粗鲁无礼。多亏总管长史元岩耳提面命，杨秀才有所收敛。

这元岩，字君山，喜好读书，不治章句，刚正耿直有度量，以名节自许，年少时就与高颎、王韶志同道合，交情友善。

杨坚受禅后，元岩拜兵部尚书，进爵平昌郡公，食邑二千户。元岩为人威严稳重，明达世务，每当上奏表、议朝政，侃然正色，庭诤面折，无所回避。隋文帝及公卿皆敬惮他。

隋文帝初即位，分封诸子，出镇重地，以使江山如磐石之固。元岩以耿直出名，颇受杨坚青睐。因此，杨坚派蜀王杨秀镇守益州，拜元岩为益州总管长史。隋文帝特意对元岩说道：“公本是宰相大器，如今受委屈辅佐我儿，如同曹参辅助齐王之意。”

元岩到任后，法令明肃，吏民称赞。蜀王本性好奢侈，曾经想阉割獠人做宦官，又欲生剖死囚腹部，取胆为药。如此暴虐的命令，元岩皆不从命，并极力劝谏，蜀王只得认错并停止荒唐之举。

杨秀忌惮元岩的为人，每每遵循法度。蜀中各种狱讼案子，凡是经元岩裁断的，众人无不心悦诚服。当中被判罪的人，却互相安慰道：“平昌公治我的罪，我还有什么怨恨的。”隋文帝很是欣赏他，赏赐丰厚。

开皇十三年，元岩卒于官任，隋文帝悼念惋惜良久。益州父老，莫不痛哭流涕。正是在元岩去世以后，蜀王开始无拘无束、恣意妄为，渐致非法，私造浑天仪、司南车、记里鼓。这些器物只能由朝廷掌握，若被其他人拥有则视为“僭越”。周之九鼎不可问，而蜀王年仅二十三岁，其被褥衣履等服用之物，拟于天子，实为大逆不道。

蜀王杨秀嫌成都城不够宏伟，便命人取土扩建成都子城，挖土成坑，形成一个大湖。一位西域僧人云游至此，随口说了句“摩诃宫毗罗”。胡语称摩诃为大，宫毗罗为龙。意指此池广大有龙。因此，这个人工湖得名“摩诃池”，成为文人骚客泛舟游览之胜地。摩诃池形成初期，面积约五百亩，杨秀在其上建造散花楼，用来游宴取乐。

杨秀还有个雅好：爱琴。他有巧思，懂音律，曾亲自动手制作千面琴，散在人间。上有所好，下有所兴。当时由于蜀王的喜好和提倡，蜀地出现许多制琴名匠。然而，杨秀制作上千面琴，这个正常爱后不但没有受到父皇的鼓励，反而遭到一番谴责。

蜀王精力充沛却无处施展，于是处心积虑寻找奇异玩法。蜀王妃长孙氏，乃代北门阀长孙览之女，杨秀经常与长孙氏外出游猎，却不猎野兽，而是用弹弓弹射活人，以此为乐趣。又大肆捕捉獠人，阉割后充宦者。蜀王手下的僚佐无人能劝谏阻止他。

隋文帝知道后甚为忧虑，曾对独孤皇后提起过：“杨秀必不得善终！我在当无虑，我死以后，其兄弟掌权治国，杨秀必会造反作乱！”

杨秀确实不甘心只在蜀中称王，也不愿久居偏僻的蜀地，他不像二哥杨广那样坐镇藩地苦心经营，又缺乏远大抱负，只会上奏请求还京。

朝廷派遣兵部侍郎元衡出使蜀地，杨秀就拉拢巴结元衡，求他回朝后向父皇请求增加官佐。元衡既还京师，代杨秀上奏，隋文帝不许。

现在云南滇池地区，居住着彝族祖先爨人，隋朝立国后爨人曾遣使朝贡，但没有真正归附。爨人又分为东爨、西爨。

一次，西爨在西南边境叛乱，隋文帝命大将军刘哙率兵征讨，又令上开府杨武通领兵跟进，继续开赴战场。杨武通途径蜀地时，杨秀委派自己宠信的芝麻小官万智光担任杨武通的行军司马。

隋文帝以为万智光难以当此重任，严厉谴责杨秀所任非其人。隋文帝还不满于杨秀到处安插亲信，意味深长地对群臣说道：“坏我法度者，必在朕的子孙当中。譬如山中猛虎，任何动物都不能伤害它，但是，藏在猛虎皮毛间的虫子却可以食其肉、吸其血！”

杨坚自知，周武帝何等文韬武略，若不是其子周宣帝坏其法度，周朝江山怎会轻易落在自己手中。周宣帝就是藏在周武帝这只猛虎身上的虫子，可惜周武帝没能将这只虫子捉出来。

于是，隋文帝对蜀王起了戒心，并遂渐分化杨秀所统兵马。

蜀王杨秀扩充势力的意图遭到打击，自觉无法施展抱负，慢慢变得灰心丧气，生活方面也逐渐奢侈浮华，追求享乐。他违犯制度，车马被服，拟于天子。

开皇二十年，性情直率的大哥杨勇因谗言被废，心思沉重、寡言少语的二哥杨广被立为皇太子，杨秀烦躁不安、意甚不平。

皇太子杨广知道四弟杨秀桀骜不驯，坐镇西南二十年，权倾一方，终为后患，就暗中与杨素谋划，欲构成其罪。杨素暗中搜寻杨秀的罪过，常在隋文帝面前诬陷诋毁。日久天长，渐生功效。

仁寿二年，隋文帝下诏征蜀王秀回京。杨秀接到诏书，恐京师有变，欲推托有病不前往。益州总管司马源师数次劝谏蜀王不可违命。这个源师，曾历任尚书左右丞，以明智干练著称。开皇十七年，蜀王颇违法度，隋文帝任命源师为益州总管司马，对蜀王实行监视。

这时，杨秀忿然作色道：“此乃我的家事，与卿何干！”

“师荷国厚恩，忝参王府幕僚，怎敢不尽心竭力？但今年以来，国家多变故，秦孝王卧病，忽而薨殂，庶人杨勇当了二十年太子，相次沦废。圣上之情，何以堪处！而今有敕令追究大王，已有时月，大王却迁延未去，百姓不识大王之心，傥生异议，朝廷内外疑惧，圣上震怒，发雷霆之诏，派一介使者，大王又如何申辩？愿大王好自思量。”源师垂涕苦谏道。

“……”杨秀低头不语，犹豫不决。

且说杨秀一直未入京，朝廷恐蜀王生变，七月戊子（十二日），隋文帝拜独孤楷为益州总管，乘驿马至成都接替杨秀之位。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杨秀已无退路，凶多吉少矣。

这独孤楷，字修则，本姓李，为齐人。其父李屯，沙苑大战中，北齐兵败，李屯被擒，成为独孤信部下，后来渐得亲近，赐姓独孤。北周末年，独孤楷追随韦孝宽平淮南，进授开府。

杨坚受禅称帝，拜独孤楷为右监门将军，进封汝阳郡公。数岁，独孤楷迁右卫将军。仁寿元年，出任原州（治今宁夏固原）总管，此番又改任益州总管。

而独孤楷到任后，发现蜀王杨秀果然有异志，独孤楷苦心劝导许久，杨秀这才肯上路。独孤楷察觉杨秀有反悔之意，连忙勒兵作应变准备。

果然，蜀王从益州启程，一路上自思前途未卜，才走了四十余里，刚至兴乐，又欲返回成都袭击独孤楷，密令左右先回城探视，知独孤楷已有准备，杨秀不得已而作罢。

蜀王杨秀不情不愿地征还京师，其母亲独孤皇后刚离世不久，父亲杨坚见到他，神色严峻，不与他说话，杨素惶惶不可终日。

翌日，隋文帝派使者严词痛斥杨秀。杨秀见到父皇，畏惧万分，叩头谢罪道：“儿臣深受国恩，出临籓岳，不能奉行法令，罪当万死！”

皇太子杨广则在一旁虚情假意地为蜀王说情，其余诸王在朝堂上痛哭流涕，代杨秀谢罪。

隋文帝余怒未消，怒吼道：“往日秦王浪费财物，朕曾以父道（为父之道）训斥他。如今杨秀祸害百姓，朕当以君道（为君之道）绳治他！”于是，下令将杨秀交付执法者。

开府庆整劝谏道：“庶人杨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儿子所剩不多，何必如此处治？且蜀王生性甚为耿直刚烈，若被严厉责罚，恐能保全自己。”

庆整所说，本是肺腑之言，却触到了杨坚的痛处，杨坚顿时勃然大怒道：“谁再为杨秀求情，朕必割断其舌头！”

盛怒之下，杨坚又对群臣说道：“当斩杨秀于闹市，向天下百姓谢罪。”接着，隋文帝又下令杨素、苏威、牛弘、柳述、赵绰等人对杨秀审问治罪。

杨广颇有心机，虽假意为四弟杨秀开脱求情，但他心知父皇一旦气消并原谅杨秀，那杨秀极有可能东山再起，成为与自己夺位的劲敌。杨广视杨秀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加重其罪状，令他万劫不复。

何况，隋文帝命杨素带头审讯杨秀，杨广与杨素本就沆瀣一气。于是，这二人暗中精心策划，必要置杨秀于死地。他们知道皇帝迷信鬼怪巫术，杨广暗中令人制作两个木偶，分别写上杨坚及汉王杨谅的名字，丝绳束手，铁钉穿心，还写上：“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闭在华山下，勿令散荡。”然后，令人将木偶秘密埋在华山脚下。这是压胜，是诅咒人死的迷信方法。

接着，杨广又命人模仿杨秀的笔迹作檄文称：“逆臣贼子，专弄威柄，陛下唯守虚器（空有帝王的名位而无其实），一无所知。……陈甲兵之盛，指期问罪。”这篇“檄文”偷偷塞进杨秀的文集中。

太子杨广捏造了蜀王的两大罪证，安排完毕，杨素装模作样地搜出文集中的“檄文”，又根据其中“线索”，假戏真做来到华山脚下，发掘出木偶，这下终于“铁证如山”了。

这些证据悉数交到隋文帝手中，杨素还控诉道：“杨秀记述图谶，称京师有妖异，造蜀地祥瑞，有术士对杨秀妄言，‘秀’字上禾下乃，‘禾’可拆为‘八千’，可见若蜀王称帝，大隋江山‘乃’可延续八千载……”

杨坚见罪证确凿，异常震怒，叹息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人吗！”

十二月，癸巳（二十日），隋文帝将杨秀废为庶人，幽禁于内侍省，不得与妻子儿女相见，仅派獠人奴仆二人供他驱使。

杨秀获罪后，隋文帝感叹道：“元岩若在，吾儿岂能如此！”

赵仲卿奉诏前往益州追查，凡是杨秀宾客经过之处，赵仲卿必以法治罪，益州各县长吏连坐者过半，受牵连获罪的党羽一百余人，也都受到严惩。隋文帝以为赵仲卿称职，赏赐婢奴五十口，黄金二百两，米粟五千石，奇宝杂物等。源师因曾劝谏杨秀而获免，后加仪同三司。

杨秀既被幽禁，愤懑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就上表称：“儿臣以多幸，联庆皇枝，蒙天慈鞠养，九岁荣贵，唯知富乐，未尝忧惧。轻恣愚心，陷兹刑网，……至如今者，方知愚心不可纵，国法不可犯，扪心问罪，却来不及改过自新。犹望分身竭命，稍稍报答养育之恩。但神灵不佑，福禄消尽，夫妇离散。只恐长辞人间，永归地府，伏愿父皇，赐垂父皇，残息未尽之间，希望与爪子相见。请赐儿臣一墓穴，令骸骨有所归。”

爪子即杨秀爱子之名，他上书请求和爪子相见，杨坚虽然被他气得失眠，但还是满足了其心愿。杨坚在敕书中痛心疾首道：“汝上表又云乞求见爪子，岂非父子之道乃天性也？慈爱之心难夺也。欲知汝父皇及母后在世之日，爱念于汝，犹如汝之爱念爪子也。”

不久，隋文帝下诏，数落杨秀十大罪状：

汝地居臣子，情兼家国，庸、蜀要重，委以镇之。汝却触犯纲纪，心怀恶意，幸祸乐灾，……我有不和，汝便觇候，指望我死，便有异心。皇太子汝兄也，长幼有序，汝假托妖言，乃云不终其位。……诈称益州龙见，托言吉兆。……妄说禾乃之名，以当八千之运。横生京师妖异，以证父兄之灾；妄造蜀地徵祥，以符己身之箓。汝岂不欲得国家恶也，天下乱也，……汉王于汝，亲则弟也，乃画其形像，书其姓名，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闭在华山下，勿令散荡。我之于汝，亲则父也，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呈母，赐为开化杨坚夫妻，回心欢喜。又画我形像，缚手撮头，仍云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魂神。如此形状，我今不知杨谅、杨坚是汝何亲也？……辜负重托，不材之器也。凡此十罪，灭天理，逆人伦，汝皆为之，不祥之甚也，欲免祸患，长守富贵，岂可得乎！

然而，杨秀固然罪恶多端，又有争权夺位之妄想，但是，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云云，则是显而易见的诬陷，明智人一看便知其荒唐。

此时杨素一手遮天，像陷害杨勇一般陷害杨秀，隋文帝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只是一味相信杨素的谎言。杨秀被幽禁后，隋文帝虽有杀他之意，多亏大姐乐平公主杨丽华匡救，杨秀才得以保全性命。

其后，隋文帝放松了对杨秀警惕，准许他与家人见面，还允许他与儿子们同处。而杨广即位后，下令对杨秀严加看管，禁锢如初。

就这样，杨广、杨素联合起来暗箭伤人，再次消灭一个劲敌。而隋文帝自以为从虎皮中捉出一只虫子，可他哪里知道，在色彩斑斓的虎皮中，有着捉不尽的虫子。

【小剧场】

爪子即杨秀爱子之名

历史君有话说：“好你个蜀王杨秀，怎么说也是堂堂大隋皇子，怎么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字！杨爪子谐音‘羊爪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其实，杨秀有七子，只有杨孝、杨明有名字传世，其余五子名不详。至于杨爪子，可能是其中一个儿子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