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漂洋过海的丰收喜讯

在中土各国之间，一直都有这样一个说法，只要一位中期以上的修术练气士，以奇异术凌空飞渡，也不必日夜兼程，只须晓行夜宿，如果路线上没有太大偏差，大约百日之内就能抵达西方大陆世界的领土。

这个传言流传已久，发源于何处已经无法得知，而且，似乎也从未有哪个术士当真去验证过这个说法的真伪。

大厉地处中土西陲，过了茫茫沙漠，过了无尽荒原，还要跨越不知几千里宽的横海，才会到达西方世界的边沿，如果是乘大船由古辉河入海，沿岸向西顺风而行，最短也需要七八个月时间才能驶达西伯。而西伯这个才建立不到二百年的国家，是整个西方大陆距离东方最为接近的国度之一。

西伯境内划分成了五大行省，分为东南西北四大行省以及中央行省，西伯的王都名为利亚，位于中央行省的中心，在这五大行省之中，以北部行省的占地面积最为辽阔，这一行省之内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是西伯的主要粮仓，除此之外，圣光明教会的圣城————圣冈朵奥地，也正是坐落在这一行省的中心腹地，西方大陆最古老的神庙之一，古侬大神庙，就屹立在这座圣城东西南北两条中轴线的交汇位置上，同时，大神庙也是这座古老城市当中最高的建筑物，整个城市中没有一砖一瓦敢于超越她的高度。城市当中的每一个人，只要在街道上抬起头来，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古侬大神庙穹顶之上那三面迎风招展的金色旗帜。

九十六岁的圣光明教会教皇圣罗斯道，此时正站立在大神庙的最高一层，他眯起眼睛，有些吃力的俯瞰着被深沉黑夜所覆盖的城市，一排排整齐有序的街灯还在亮着，将整座圣城当中的几条主干道映照得如同刀削斧凿一般平直顺畅。

教皇大人实在太老了，瘦小枯干的身躯蜷缩在庄重华丽的月白色法袍之下，他拄着神杖的那只手无时不刻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时候，殿顶的门被人推开，年近七旬的老管家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老管家的穿着工整而华丽，每一颗黄金打造的纽扣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即使现在的时间已经临近黎明，老管家也丝毫未现疲态，花白的头发仍然梳理得一丝不苟。

老管家脚步优雅的来到教皇身边，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无比的说道：“陛下，值夜人来报，‘那个人’最近几天，总是无端端的发笑。”

教皇早已到了心若止水宠辱不惊的年纪，如果在四五十年以前，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是会感到惊奇，甚至会感到无比的兴奋，可是现在他太老了，视力模糊得有些严重，能用舌头分辨出来的味道也越来越少，老管家深夜之间煞有介事的汇报，他却表现得听而不闻，继续哆哆嗦嗦拄着神杖，眯缝着眼睛，看着大街上的阑珊夜景。

老管家无声的等待了片刻，没得到任何反应，于是便颔首致意，倒退开两步准备离去。

教皇突然吧嗒了两下松垮的嘴唇，以更加松垮的嗓音说道：“那个人，除了发笑之外，开口说过什么话没有？”

“没有，那个人最近的异常之处就只有偶尔在晚上发笑，报上来的仅此而已，再无其他。”老管家认认真真的回复说道。

教皇缓慢的转过身来，吧嗒两下嘴唇，眯眼看着老管家问道：“他只是在晚上才发笑吗？”

“是的，陛下。”

教皇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询问什么，他缓缓从口袋深处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放在颤抖不止的手心当中端详了片刻，然后他抬头看着挺直脊背站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也不知是在征询对方的意见，还是打定主意之后做出的吩咐，他说道：“那咱们就去看看。”

老管家思忖片刻，然后十分慎重的点了点头。

年事已高的教皇陛下行动迟缓，每每走上十余步便需要驻足歇息片刻，一级一级的走下楼梯更是对他这把老骨头的严酷考验，老管家毫无怨言的陪侍在教皇身边，丝毫也没有因为他们堪比龟速的进程而感到任何焦虑。

也不知过了多久，弯弯的月亮已经垂到了天边，圣城街道上那些鲸油路灯也已经开始变得光芒暗淡。

教皇陛下手抖的厉害，他掏出名贵丝绸做成的手帕擦了擦额顶的汗水，然后气喘吁吁的对老管家问道：“老伙计，咱们还有多远才能到？”

手持提灯的老管家摸了下自己修剪整齐的灰白胡须，他浑身上下的衣装仿佛永远都那样笔挺整洁，纤尘不染。

“陛下，咱们很快会到了。”老管家答复道。

“我老了，如果伟大的真父神明还能让我顺利的活到明年，我也该考虑辞职的事了。”教皇大口喘息着说道。

老管家不失礼貌的微笑起来，这种话题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参与讨论。

教皇陛下又喘了好一阵时间，苍老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他从一旁阴暗潮湿的墙壁上拿起神杖，继续开始哆哆嗦嗦的向前走去。老管家在前方领路，鲸油灯的光亮驱散着这条逼仄通道中的黑暗，不时会有一些肥头肥脑的爬虫以及大耳朵红尾巴的老鼠在路上旁若无人的爬来爬去。

教皇没有再停下来歇息，静默无声的跟随着老管家一路前行，他们之间也再没有开口说话，四周只有蟑螂老鼠爬行的动静，以及他们两人踩在泥泞小路上那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看似漫无边际的潮湿通道终于出现了尽头，橘黄色的光芒从前方那座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石拱门后投射过来，那是蜡烛的光。

老管家与教皇陛下穿过那座拱门，站在门后的是一个高大而魁梧的黑衣人，黑衣人遍身上下破破烂烂，头上带着一个锈蚀多年的铁质面罩，整个面罩看上去就像一个铁球，与头盔不同，这个面罩在许多年前就被铸死在了黑衣人的头上，让他终生不得解脱。

黑衣人就是老管家所说过的值夜人，这种人生而有罪，终其一生也不能行走在阳光之下，更加不能被人看到他们的面孔。

值夜人看清了教皇身上的法袍以及手里的神杖，他立刻扔掉手中紧握着的巨大斧头，扑通一声跪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他痛哭流涕的爬行过来，将铁球一般的面罩贴在地上，拼尽力气想要通过面罩上的气孔，去亲吻教皇脚下的土地。

“我迷途的孩子，光明绝不会抛弃你，愿天国慈祥的真父早日洗涤去你满身的罪孽，他必将拥抱你那颗最最纯洁最最虔诚的灵魂！”教皇脸上带着诉说不尽的悲悯与慈爱，他微微俯身，用带着渔夫戒指的左手轻抚着值夜人头上的铁皮面罩。

值夜人痛哭不已，他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像他这种生而获罪的不洁之人，没有权利向任何一位教会的神职人员开口发声。

老管家走上前来，以无悲无喜的声调对值夜人说道：“臭鼬，里面那个人又发出笑声了吗？”

这个高大魁梧的值夜人名叫臭鼬，这个名字，是他成年后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时，一位宗教裁判所的执事随便为他取的，名字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个下贱的代号而已。

臭鼬跪伏着退后几步，离开了教皇身边一定距离之后，他才对着老管家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除了发出笑声之外，那个人是否出现过其他的异常举动？”老管家神色认真的看着臭鼬说道。

臭鼬悄悄的抬起一点头来看着老管家，这个问题，他无法用简单的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

教皇陛下对臭鼬充满慈爱的笑了起来，他吧嗒两下嘴唇，开口对臭鼬说道：“我是真父神明选中的地上行走，我要代替他去观察这世界上的每一种色彩，也要代替他去聆听这世界上的每一种声音，我的孩子，你的声音，也是组成这个纷繁世界的一部分。”

臭鼬将头抬得更高了些，铁皮面罩的气孔后面，一双不安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瘦小枯干的教皇陛下，他从来不曾读书识字，平常能够与之进行交流的人也不是很多，所以当他听到教皇的那句话之后，有些无法确定那高贵的话语所表达的含义。

老管家用拳头抵着自己整齐的胡须轻咳了一声，然后不急不缓的对臭鼬说道：“臭鼬，陛下允许你在他面前开口说话，陛下的灵魂纯洁而高尚，根本不惧怕你深重罪孽的玷污。”

臭鼬听到老管家的话，便将头颅贴在地上，低声的哽咽起来。

“说吧，那个人除了发出笑声之外，还有什么异常之处？”老管家问道。

“柯瑞恩……大人，那个人……大约在……二十天以前……苏醒，自那之后，还是像……从前的，每次……那样，动……也不动……一下！”臭鼬磕磕绊绊的说道，从地牢中长大的人都像他这样，根本无法流利的与人交流，而且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西伯圣光明教会的教皇陛下以及教皇的管家，这就让他越发的感到紧张。

“不要着急，慢慢说！”名为柯瑞恩的老管家面色仍是那样死板，但他对臭鼬说话的语气却亲切了许多。

臭鼬拘谨的笑了笑，尽管他的笑容无法穿透铁皮头罩，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这里浑浊而潮湿的空气，然后格外努力的开口说道：“那个人，发出笑声，是在五天之前……的那个晚上，当晚值守的人……也是我，他当时笑得……很开心！”

“五天之前的事，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汇报上来？”老管家淡淡的问道。

“我当时，就去汇报过，但……但是，队长说，一定是我……听错了！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怎么可能……突然就会笑了，听他这样说，我自己，也觉得应该是……是我听错了。可是今晚，我又听到了……笑声，然后就，跑去汇报，队长见我……说得认真，便跑来确认，然后……这才，这才将消息……汇报上去！”

这个值夜人结结巴巴的说了这么多话，却也还没有回答老管家提出的那个问题，教皇与老管家沉默着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对他开口催促。

“就在刚刚，我隐约听到……那个人……在讲话，可是我……总也，听不清楚，我觉得……他今天说的，并不是，并不是咱们所说的语言！”臭鼬低着头说道。

老管家抬起手，用指头梳理了一下自己修剪工整的胡须，臭鼬刚刚这句话有些令他不解，于是他板着自己万年不变的僵硬面孔，低头对着臭鼬耐心的询问道：“你说‘今天’？这么说，除了今天之外，你还在其他时间里曾经听到过那人的讲话声，而且那时候，他说的还是咱们能听懂的语言，是这样吗？”

臭鼬点了点头，继续吃力的开口说道：“是的，柯瑞恩大人！五天之前，我第一次听到……他发出笑声的……时候，就恍惚听到了……他在说话，而且，还像是非常……开心的样子！”

“他说了什么？”老管家的目光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说，‘麦子……熟了！终于……熟了！’”臭鼬说道，看得出来，他想努力的模仿一下那个人说话时的语气和欢喜无比的情绪，但他还是结巴了。

老管家与教皇陛下再次互视一眼，借着橘黄色的烛光，以及老管家手中那盏提灯所散发出来的光亮，他们两人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疑惑与茫然。

麦子，熟了？

现在早已经进入了隆冬时节，全国各地的麦子都已经在四五个月之前完成了收割，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进行新一年的播种了，所以那个人所说的麦子，应该指的并非是庄稼。

“他只说过这一句话吗？”老管家微微蹙眉，以平缓的语气对臭鼬问道。

“是的，柯瑞恩大人！他反复说了……好多次，我当时……也是因为，这句话和眼下的季节……不符，所以当时被队长……训斥之后，也才觉得……可能真的是……是自己听错了！”

老管家有些意义难明的叹了口气，然后他扭过头去看着教皇，教皇掏出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迎着老管家问询的目光，缓缓的点了下头。

“臭鼬，打开牢门，让我们进去看看！”老管家对值夜人吩咐道。

“是！”臭鼬恭敬地应命一声，然后从地上爬起身来，他摘下系在腰上的一大串钥匙，三五步走到身后一扇铁门跟前，稀里哗啦的打开了几道链锁，接着便轰的一声推开了那扇铁门。

与仅有烛光照明的暗室不同，铁门之后是一片刺眼的光芒，一个偌大无比的圣徽魔法阵如同星河一般在光芒中运转，悬浮在法阵中央的晶芒立方体，犹如太阳般横亘在这片星海的最中央，那个八角尖尖的晶芒立方体的内部，可以清晰看到一个浑身都被经文长卷所束缚住的老人，这个老人的苍白须发，比他自己的身体还要更长，就像是一丛丛水草似的在立方体中漂浮不定，老人脸上的皮肤干枯褶皱，看着似乎比教皇还要更显苍老。

大概是听到了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这个与死尸相差无几的老人突然睁开了双眼，浑浊僵化的眼睛一点点的偏转过去，看向了走进门来的那三个人。

“谷子，熟了！”

老人用中土语言嘟囔着说道，然后发出一连串阴鸷无比的桀桀怪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