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七章 叔宝进京逢柴绍 拉弓不开遇宇文

四人带着随从一起进京，这一日天色将晚，离长安只有五六十里地，已近黄昏。

秦叔宝骑在马上，远远望见一座寺庙，占地极广，香火旺盛，钟声悠扬，修建得十分齐整。

秦叔宝暗想：“这齐国远与李如珪二人占山为王惯了，我行我素，快意恩仇，要是进了京城为点小事闹将起来，闯出祸事反而不美，不如就在这大庙里

问长老借几间僧房，住几日，等到元宵节那天再进城。”

秦叔宝暗暗与王伯当商议，把想法一说，王伯当欣然同意。

秦叔宝就请王伯当和他们说，王伯当对齐李二人说：“二位贤弟，我想长安城内，人多屋少，又兼行商过客，往来甚多，那里有宽阔下处，足够你我十余人居住？何况城内许多兵马巡视，拱卫帝都，处处拘束，极不痛快！依我看，不如在前面的大庙里，布施些香火钱，借他几间僧房暂住。你看这荒郊旷野，地方极大，无拘无束，任我们骑马射箭，舞刀弄剑，岂不快活？住上几天，到了元宵节，我便带大家进城赏灯，岂不是好？”

齐国远与李如珪及其手下都是莽汉，不暇多想，全部答应。

于是一行人纵马向前，很快来到寺庙外面，一看山门高耸，气派不凡，经幢飘舞，山门正中一块黑底镏金的大字：报恩寺。

一十多人一起下马，牵着马要进寺庙，在庙门口打扫的小和尚过来几个拦住，说：“几位施主，为何牵着牲口进入佛门圣地？不可不可。”

秦叔宝刚要说话，齐国远和李如珪上去一把，把两个小和尚推倒在地，跌得鼻青脸肿。

其他的和尚一惊四散，进去禀报，齐国远与李如珪拔足要追，被王伯当喝止住。

不一会儿，冲出来一群和尚和十几个勇武的家丁，和秦叔宝一行人对峙。

齐国远和李如珪大怒，举起拳头就要打将过去，王伯当连忙拦住；这时对面走出来一位翩翩公子，头戴紫锻

幞头，一袭黄锻长袍，站出来说：“你们这伙人怎地不讲理？寺庙乃是佛门净地，何况这庙是我独资兴建的，等于是私产，你等为何要硬闯？还有没有王法？”

齐国远和李如珪再次火起，冲上去要打，秦叔宝连忙上去拦住。

谁知那翩翩公子一看秦叔宝，竟然是大惊失色！

翩翩公子走过来施了一礼，反复打量秦叔宝，恭恭敬敬地问：“客人从哪里来？莫不是山东历城？”

秦叔宝惊异地问：“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来处？”

翩翩公子说：“在下柴绍，敢问大人你是不是姓秦名叔宝？”

秦叔宝越发狐疑，点点头说：“不错，我就是秦叔宝，你是如何认识我的？我却不认识你！”

柴绍喜出望外，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一拉秦叔宝的手说：“恩公快快随我来，一看便知！”然后吩咐家丁和众僧，打开山门让秦叔宝的随从进寺，任由他们到处游逛，不得干涉。

一帮人一哄而进，进了报恩寺，秦叔宝却被柴绍领着，来到大雄宝殿旁边。

秦叔宝抬头往大雄宝殿里一撇，里面自然供奉着三尊一模一样的如来佛像，这叫做三世佛，指的是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

柴绍没有领秦叔宝进大雄宝殿看，却领着他走进了隔壁一间大殿，里面还不曾装修好。

大殿里搭了高高的木架，匠人们在四处粉刷，画师站在地上，往粉刷好的墙壁上绘画！

秦叔宝随意看了看，画师已经画好了几幅画，都是些佛教故事，劝人向善。

大殿正中间却没有供奉佛像和菩萨像，而是供奉着一尊塑像，塑像是一座骑马的武将，坐下一匹黄骠马，手中一对瓦面金装锏；秦叔宝好奇地一看塑像上的武将，大吃一惊，竟然是自己！

这时候王伯当也跟了进来，定睛一看，奇道：“咦，这不是秦二哥么？怎么被供奉在这里？”

一旁的柴绍忽然双膝跪倒，口称：“恩公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秦叔宝急忙拉起柴绍说：“公子万万不可如此，你我萍水相逢，我有何恩德于你？敢受此大礼？”

柴绍站起来笑道：“我只提一个人，恩公必定想得起来，他就是唐公李渊，正是我的岳父大人！”

秦叔宝笑道：“原来公子是唐公李渊的女婿，万勿多礼，为我建庙供奉，礼数太过了，在下担当不起，呵呵。”

柴绍慨然道：“大人与我家岳父萍水相逢，素不相识，肯出手相助，此恩此德形同再造！大人还不知道，大人救下我岳父走后，我岳母又连生两子，我的妻子李凤阳和她的父母、三个兄弟都赖大人活命之恩！只可惜大人救了我岳父全家，却不肯留名而去，我岳父思忖着恩公在临潼关附近出现，很可能再次经过这里，就命我在长安和临潼关之间的路上，每条道上都建一座报恩寺，供奉恩公的塑像，期望恩公能够看到，或者听别人说到，可以再次相见，图报大恩！”

秦叔宝微微一笑，谦逊几句，抬头细看自己的塑像，却是造得十分传神：神像头戴青色范阳毡笠，身穿皂布海青箭衣，外套黄色罩甲，足穿黄鹿皮靴，正是自己那天的打扮！

塑像前面还有一个牌位，上面用金粉写六个金字，乃是“恩公秦五生位”。右下角又有几个小字：信官李渊沐手奉祀。

叔宝一见，暗暗点头，那日自己在临潼山，打败了一帮黑衣蒙面贼人，救了李渊；唐公李渊拍马追问自己的姓名，自己不图报答纵马走了，唐公李渊追了几里路，自己无奈，只好说了秦琼二字，并且摇手叫他不必追赶。

李渊当时处于下风头，只听到一个“秦”字，又见秦叔宝摇手，误认为叫做秦五，就四处建庙，树立秦五的牌位供奉，期盼自己能够看到。

秦叔宝也感动不已，当年的一次无心仗义，唐公李渊念念不忘，一直思图报答，看来也是个重情义之人！

这时两个莽汉齐国远和李如珪进来了，

齐国远不识字，先看了牌位，却连这几个字也不认得，就问王伯当：“伯当兄，这神像可是韦驮护法么？” 王伯当笑道：“不是韦驮，而是生人像，此人还在这里呢。”

李如珪打量打量塑像，再看看秦叔宝，惊诧道：“这不是秦二哥的人像么？怎么当神仙一样供奉在这里？”

十名健壮喽罗也跟进来看热闹，一看都是啧啧称奇！

秦叔宝又把事情的缘由讲了一边，众人都乐不可支，唯有王伯当把秦叔宝拉到一边问：“秦二哥，你救的这位唐公，是不是误杀了盟主单雄信大哥单雄忠的那位？”

秦叔宝点点头说：“正是！当时我救李渊事，单雄忠还没有殒命，这事与我并无关系。”

王伯当点头道：“我也知道与二哥无关，只是单雄信盟主待二哥不薄，若是日后单雄信找李渊寻仇，二哥却站在哪边？”

秦叔宝为难地说：“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日后再说吧。”

柴绍热情地走过来，请众人去方丈室饮茶，一边派随行的家丁速速准备酒宴，一边派人骑快马去太原，报知岳父唐公，就把众人留在寺内安住，每日饮宴，十分丰盛。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正月十四日，秦叔宝要进长安城送礼；王伯当和齐国远、李如珪以及十个喽啰要进城赏花灯，于是柴绍骑马引路，一起出发。

众人进了长安城，先去投客栈，安放行李；王伯当令手下弟兄都换上便衣，不许带兵刃，在长安城里游玩，到了晚上各自去赏花灯，午夜三更必须回到客栈集合。

柴绍要领秦叔宝去越国公府，秦叔宝知道越国公杨素和李渊不和睦，婉言谢辞，只问明了路径，带着两名士兵驾着马车去送礼，柴绍自去城中访友。

再说越国公杨素，自知寿诞到了，自己位高权重，天下官员进京送礼的人极多，早在三日前就下令，京城各门这几日不许夜里关门，名为与民同乐准备赏花灯，实则为自己受礼方便。

正月初五这天，杨素照常去上早朝，隋文帝向杨素贺喜，并且赏赐了许多礼物。隋文帝也知道了杨素下令几日不许关城门的事，怕京城有失，就派了宇文化及的儿子、大将军宇文成都带兵夜里巡城，以防不测。

这宇文成都身长一丈，腰大十围，金面长须，虎目浓眉。头戴一顶双凤金盔，身穿一件锁子黄金甲，坐下一匹能行千里的黄花宝马，使一条凤翅镏金鎲，重四百斤，武功在隋唐好汉中排第二。

再说越国公杨素上完早朝，回到府中，换去朝服，穿上暗龙袍，头戴七宝冠，坐在家中等着收礼。

果然杨素刚刚到家，前来登门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杨素却不慌乱，因为早已安排好了多名手下，分别收礼。

杨素看人点汤，凡是朝廷一品、二品、三品以上的官员，登门拜寿，越国公杨素优礼相待，亲自出迎，献茶一杯。而四品、五品以下的官员，就不必登堂拜寿，只在丹墀下一起拜寿。其他外官，各路藩镇和节度使差人送礼，连杨素本人都见不到，只由下人接待。

秦叔宝和两名健卒押着马车，送入越国公府；下人们收下，领着秦叔宝拿着礼单，来见专收山东一路礼物的越公府中主簿李靖。

秦叔宝早听说过李靖的大名，急忙恭恭敬敬地见礼，李靖让入偏厅奉茶摆酒款待。

李靖字药师，雍州三原人，韬略过人，能文能武，是隋朝凉州刺史韩擒虎的外甥；他仪表魁伟，善于用兵，长于谋略，且能掐会算，知道过去未来之事，天下闻名。李靖初仕隋朝，拜马邑郡丞，因凉州刺史韩擒虎的推荐，为越国公府中主簿。

李靖也早已听闻山东秦叔宝的大名，一见秦叔宝相貌堂堂，仪表不凡，英气逼人，也是十分钦佩，收下礼单，亲自陪秦叔宝饮宴。

二人谈论武艺兵法，天下大势，李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秦叔宝佩服不已。

言谈之中，李靖细观秦叔宝，忽然叹息道：“秦大人仪表不凡，只可惜眼下气运不佳，黑气现于明堂，只恐将有祸事发生！大人同来者几人？”

秦叔宝敷衍道：“只来了我和两个押送礼物的健卒，有何不妥还往大人明示。”

李靖微微一笑说：“以下官看来，秦大人同来者应有十三人，祸事就应在这十三人身上！我劝大人还是速速回去，离开长安，花灯也不要观赏了才好。”

秦叔宝为难地说：“我也想早些回去，只是此次奉节度使唐公之命，送礼进京，还没拿到回文，就此回去不好交代。”

李靖笑道：“这个不难！我身为主簿，越国公的书札和印信都由我保管，我这就写回文交于你带回去便是，只是你须速速回程，不可逗留。”

秦叔宝将信将疑，就请李靖写了回文，用了印信，也无心饮酒，起身告辞。

李靖亲自把秦叔宝送到门外，又打量打量了秦叔宝，叹道：“叔宝，我与你一见如故，你此去分明有难，我却不能不管！也把，我把符咒给你一道，你贴身藏在怀里，遇到危急时刻再取出，望空一抛，连叫三声‘雍州三原李靖’，自有妙用。”秦叔宝接过藏好，作谢而去。

两名健卒驾着马车，问秦叔宝去哪里？

秦叔宝沉吟道：“我们难得进一次京，岂可不看那花灯？只是现在离晚上还有一会，你们把马车先送回客栈，然后随我一起去逛逛，吃些东西，晚上赏灯，明日再准备回程。”

二人欣然领命，驾着马车，秦叔宝在前面领路，往客栈而去。

快到车站的时候，忽然看见路旁围了一群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秦叔宝好奇心起，命两个健卒先驾马车回去，又给他俩一些银两，让他们自己去游玩；自己下了马，把马拴在路边，挤进人群看热闹。

只见人群围着一个壮汉，壮汉个子又高身体又壮，膀阔腰圆，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吹嘘，大青石旁边放着一把硬弓，得意洋洋地说：“各位父老乡亲，京城今夜放花灯，俺也大老远地赶来凑个热闹！我这把弓是我平时使惯了的铁胎弓，各位不伦是谁，只要能够把这把弓拉得满弦， 我就把弓双手奉送，另外再送一百两银子！”

人群一听哗然，当场就有自诩力气大的人摩拳擦掌，上去拉弓。

谁知个个使尽了力气，全都拉不动那弓弦，悻悻地退下，壮汉高兴得哈哈大笑。

秦叔宝不服气，正想走上去试试，忽然有人喊自己名字：“叔宝兄，你却在这里！”

秦叔宝听得声音熟悉，回头一看，是王伯当、齐国远和李如珪游逛到这里，也来看热闹。

秦叔宝指指壮汉身边的那张弓，还没说话，齐国远和李如珪两个莽汉已经挤进人群，抢过那把弓，一人拉弓弦，一人拉弓背，想合二人之力拉开铁胎弓。

谁知二人脸涨得通红，铁胎弓只拉开了一点点，再也休想多拉一些，只好惭愧地退下。

秦叔宝一看跃跃欲试，王伯当却一把拉住他，问：“二哥，你知不知道此人是谁？”

秦叔宝茫然地摇摇头，王伯当说：“此人在武林中颇有名气，传说排名天下好汉第四位！他叫雄阔海，一直在太行山占山为王，自觉勇武天下第一，不受绿林总瓢把子单雄信的管束。雄阔海脸色微微发紫，外号紫面天王。他为人忠厚仗义，两臂有万斤之力，曾经双拳打死两只老虎，最早在太行山占山为王。雄阔海力大无比，我估计你我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别出去拉弓，丢这个人。”

秦叔宝听完愤愤不平，这时就听雄阔海说：“我听手下的喽啰说，长安城里有的是英雄好汉，有个什么叫宇文成都的，号称武艺天下第一，老子不服，偏要灰灰他！宇文成都来了没有？”

秦叔宝一听明白了，此人力气虽大，却有些浑浑噩噩；这时雄阔海继续吹嘘：“不是老子夸口，老子步战使一对日月双斧，合重一百六十斤，马战使用一根熟铜棍，重三百斤！胯下骑一匹赤炭火龙驹，还从来没遇到敌手！偏偏天下英雄把老子排名第四条好汉，你们说我冤不冤？”

秦叔宝再也受不了他的吹嘘，挤进人群，拿起那张铁胎弓，使出浑身力气拉弓。

只听到铁胎弓“嘎嘎”直响，弓弦慢慢弯曲，竟然被秦叔宝拉开了大半！

围观的群众也看不惯雄阔海的自吹自擂，纷纷鼓掌给秦叔宝加油。

秦叔宝越发得意，拼尽全身之力拉弓，却只能拉开大半，再也休想拉开分毫！

秦叔宝脸涨得通红，没想到这个壮汉雄阔海没有吹牛，果然是力大无比！

正在秦叔宝下不来台之际，忽然一阵马蹄声响，一对骑兵冲了过来，为首的骑兵把马鞭抽向人群，边抽边喊：“全部闪开！宇文大将军来了！”

围观的群众避让慢的被抽的头破血流，却不敢争辩，自认倒霉，纷纷散去。

秦叔宝举目观看，只见一匹黄花马疾驰过来，马上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此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金面长须，虎目浓眉。头戴一顶双凤金盔，身穿一件锁子黄金甲，坐下一匹能行千里黄花马，倒提一条凤翅镏金镋，重约四百斤。

秦叔宝心想，这人必定是大名鼎鼎的猛将宇文成都，锤镋之将不可轻敌，因为这两种兵器极重，能够使动的人必定力气过人！

秦叔宝还在思索，忽然手上一松，拿着的那张铁胎弓被宇文成都劈手夺过去！

宇文成都看了看手中的弓，轻蔑地对着雄阔海一笑，说：“你这个乡巴佬还敢挑战我？你且看看大将军的手段！”

说完宇文成都运足力气，就骑在马上，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开！”。随即“嘣”地一声，直接把铁胎弓弓弦拉断，弓背拉折，成了把破弓，随手丢在地上，仰天大笑！

雄阔海气得脸色发紫，但是力气不如宇文成都，也无话可说，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说：“宇文成都，兄弟今天认栽了，这一百两银子的彩头你拿去！”

宇文成都轻蔑地看了雄阔海一眼，拨马就走，只留下一句话：“留着自己用吧，谁稀罕你那点破银子！哈哈哈！”

宇文成都领着部下扬长而去，雄阔海和秦叔宝连同王伯当，全都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