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路在何方（二十六）

“怎么样？傻了吧？”消除了对李毅找马晓琳动机的怀疑，李梅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他看看被自己的一句话说的垂头丧气的丈夫，心中觉得既可怜又可笑。

“马晓琳是你的老相好，老情人，再加上她有把柄在你手里握着。所以，如果现在你去找她，她心里一是念及旧情，二是担心你揭发她，说不定她还真的会帮你。”把面前的烟灰缸往李毅面前推了推，李梅接着说道：“但是，你应该清楚的知道，执法机关能够没收黄福松、胡国庆的彩虹涂料厂，是因为这个厂子的投资有可能是他们两个利用贪污受贿的钱建的，属于非法所得。她马晓琳有处置的权力，但她没有把厂子免费送给你的权力吧？”

说到这里，李梅停下话题看看李毅。

李毅也抬起头看看妻子，有些茫然的冲着她点点头。

“既然要真金白银的投钱，我们就不得不面对咱家的现实状况。咱们家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端起面前的茶壶帮李毅倒满水，李梅接着说道：“一百多万元的债务还没有开始还，公公、婆婆年纪越来越大，每天离不开打针吃药，儿子明年就要上高中了，为了让儿子考上重点高中，我还准备给他报几个辅导班，可现在的辅导班价格又高得离谱，但不报行吗？咱们老了，再苦再难也就这样了，但我们决不能看着儿子因为学习成绩的问题耽误前途，步我们的后尘。女儿明年小升初，只是学费这一块的开支就不小。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收入还是靠我那点死工资……”

“老婆。求求你别讲了，别讲了，我都快愁死了！”不等李梅把话说完，李毅便打断了她的话，一边冲着妻子作揖求饶一边苦着脸说道。

“哈哈哈哈哈，所以啊，你还是别白日做梦了，赶紧找个像样的工作，先把家里的日常生活维持住再说吧！”看着李毅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李梅先是哈哈一笑，然后站起身来轻轻的拍拍丈夫的肩膀，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碗筷走进了厨房。

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走进卧室，李毅把自己扔在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唉声叹气起来。

妻子李梅的一席话就像迎头而来的一记闷棍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让连着兴奋了两天、对未来抱有绝对希望的李毅一下子“冷”了下来。现实问题就在这里摆着，面对这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自己应该怎么办？放弃吗？

“绝不可能，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能看着在自己的身边溜走？”想到这里，李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但不放弃又怎么办呢？去哪里弄这么多钱买下彩虹涂料厂？”想到这里，李毅又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普通一声倒在床上。

彩虹涂料厂是块肥肉，对于这一点，只要有一点商业头脑的人就会发现。李毅知道，如果彩虹涂料厂被依法拍卖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报名竞购的商家绝不是少数。就像昨天他在地区环保局看的那样，消息还没有公布出去呢，已经有两个浙江商人开始为了这件事活动了。所以，在竞争如此劲烈的情况下，马小林如果能帮她拿下涂料厂就算不错了，别的还能奢望什么能？指望着她把涂料厂送给他那是白日做梦，而指望她给自己凑钱买下涂料厂也和白日做梦差不多——在自己深陷监牢最困难的时候他马晓琳就没有能在经济上帮自己一把，更别说现在了！

最让李毅担心的是彩虹涂料厂的价格。根据他对彩虹涂料厂的了解，这个厂子从厂房到设备再到市场价值，至少在二、三百万元人民币之上。就算马晓琳帮自己，在价格上压一压，总价是不会低于二百万元的 ，否则，她马晓琳也不好交差。可现在的情况是，别说200万元了，就是20万元哪怕是2万元，他李毅去哪里弄？家里仅有的几千块钱是妻子做清洁工的积蓄，能满足一家人目前的日常开支已经不错了，自己哪还能打这些钱的主意？再说了，就是把这些钱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任何作用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想到这里，李毅急的再一次坐起身来，一双手紧紧的揪着头发。

“是不是先给马晓琳打个电话，一是看看她能不能帮自己办这件事，如果真的不行，他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第二，如果她说能办，看看是不是从她哪里摸个底细，看看政府对彩虹涂料厂确定的最低价格是多少，然后再想办法解决？”想到这里，李毅又重新兴奋起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了马晓琳的电话。

当他把手放在拨出键上准备按下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他看看手里的手机，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妻子的“醋”劲按下去，如果现在突然再给马晓琳打个电话，那不是‘自取灭亡’吗？算了吧，还是等等再说吧。

想到这里，李毅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然后倒在床上咪上了眼睛。从蓝海市回来一直到现在，自己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确实有些累了。

这时，卧室的门突然开了，穿着一身黄色保洁员服装的妻子李梅走了进来。

“你要上班去啊？辛苦了！”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穿的一身臃肿，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妻子，李毅有些心疼的问道。

“是啊，我该上班去了，你在家好好休息。”走到床边，用手亲昵的帮李毅理了理头发，李梅接着说道：“老公，不要想得太多，压力不要太大，前些年那么大的挫折都没有把你搞垮，没有把咱们这个家拆散，现在这点困难算什么？工作慢慢找，实在找不到了就在家休息。在那种地方苦了好几年，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放心，我还有工作，能养得起这个家！”

说完，李梅拉开已经围在头上的纱巾，在李毅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有些害羞的跑出了卧室。

看着妻子夺门而出的背影，李毅的眼泪差一点流下来。就是这个长相一般却心地善良、文化不高却心胸宽广的女人，在自己的人生巅峰，为了孩子和家庭，容忍了他李毅的出轨行为；而在自己犯罪入狱、人生的最低谷，却用一副柔弱的肩膀替自己扛起了这个家。把一双儿女养大，把年迈且多病的父母伺候的健健康康。现在自己回来了，如果不塌下身子好好干出一番事业，自己有何脸面面对这个女人？

想到这里，李毅咬咬牙，用手掌用力拍拍床帮，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马晓琳的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电话那头才传来李毅熟悉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但对面传过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喂，是李毅吗？我等了你六年，终于等到了你的电话。听说你回来了，还好吗？”

听完马晓琳的话，李毅吓得差一点把手中的手机撂在地上。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马晓琳不但自己没有换电话号码，而且还一直保留着他李毅的电话并且在他一声“喂”之后马上听出了他的声音！

他摇摇头，镇定了一下精神，然后才对着手机说道：“你到现在还保留着我的电话？”

“你以为呢？如果不是为了留你的电话，让你回来后能第一时间找到我，我就是换十个电话号码也换了，不是吗？”电话那头，马晓琳说话的速度很快，但语气中的悲凉李毅还是听得出来。

“好了，过去的事情咱们不谈了。你现在在苍南吗？我有件事情要求你帮忙，你看看…….”

“这样吧，我现在是在苍南，在休假，但眼下说话有些不方便，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昆仑酒吧见面，见面之后再详谈吧！”不等李毅把话说完，马晓丽把打断了她的话。说完话之后，又不容李毅再说什么，便贸然的挂断了电话。

呆呆的看了看手上的手机，李毅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心里暗暗的嘀咕着：脾气还是像原来一样急躁，没有丝毫的改变。到现在还在给我下命令，你谁啊？

不平归不平，但听完马晓琳的话特别是听她提到那个昆仑酒吧的时候，李毅的心里还是生了些许暖意。“昆仑酒吧”，一个当年承载了他李毅和马晓琳多少欢愉的地方？可现在呢？往事不堪回首，再见去世另外一道风景，这个世界啊……

想到这里，李毅对着卧室里的镜子自嘲的笑了笑，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还上，再然后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公文包走出了家门。

李毅出门的时候心里很坦然。其一，他要找马晓琳的目的已经告诉了妻子李梅，即便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出去和她约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其二，妻子是长山路片区的保洁员，一般是早晨出去下午下班才回来，他和马晓琳见面的时间不会太长，在李梅下班之前自己肯定能赶回来，绝对不会被他发现。

所以，在关上家门的那一刻，李毅心情轻松的笑了笑。

虽然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但全县城唯一的这家酒吧基本没有变化。地方还是那个老地方，房子还是那间老房子，就连酒吧里的装修也丝毫没有变化。

由于正是上午上班时间，酒吧里没有几个客人。所以，李毅便选了那个几年前曾经和马晓琳每次来都座的那个包厢，要了马晓琳最喜欢喝的摩尔咖啡，然后坐在座位上悠闲的看起了手机。

等了不大一会儿，包厢的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毅面前。虽然酒吧里的灯光很暗，但凭借着面前这个轮廓，李毅便知道是马晓丽来了。

李毅赶紧站起身来看着马晓琳，但嗓子里就像塞了半个馒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晓琳也是，看着对面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李毅，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对视了几分钟，看看对着自己发呆的李毅，还是马晓琳打破了难堪的局面：“怎么，是你邀请我来的，现在我来了，你连一句‘请进’也不说啊？”

“哦，哦，对不起，忘了说了，忘了说了，快请进，快请进！”听完马晓琳的话，李毅才恍然大悟，看着马晓琳语无伦次的说道。

把已经充好的咖啡放到马晓琳面前，李毅的情绪开始有些稳定起来：“由于已经提前知道了你现在的情况，所以就没必要跟你客套了。我不在的这几年你进步挺快吗，都成了地区国资委主任了。来，以咖啡代酒，祝贺一下！”

冲着李毅笑了笑，马晓琳端起茶杯，象征性的端起咖啡杯和李毅碰了一下：“有什么可祝贺的？不值得一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回来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联系我？害怕你家夫人吃醋啊？”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在我们家……”

“好了李哥，我们不说这些了。”不等李毅把话说完，马晓琳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李哥，几年前，我们两个曾经有过一段历史。那个时候，我未婚，你却是有家室的人，是我的软磨硬泡让你答应了与我相处。从道德方面来看，我们两个的做法可能有些欠妥，但对于我来讲确实是一段永远抹不去的美好记忆。只是后来，在我的唆使下，你开发了集资建房项目并因为后期的操作问题而被执法机关……”

“晓琳，咱不说这事儿了好不好？”见马晓琳有些伤感，李毅赶紧冲着她摆摆手：“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历史，好也好，坏也罢，留给后人评说吧。感情这种东西，谁能分出个对错？神仙也说不清楚。至于我犯罪入狱那事更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让我上这个项目你是为我好，让我挣钱，只不过我在操作的过程中自己马失前蹄，头脑发热，触犯了法律。这不，我不也是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过了五、六年非人的日子吗？这件事情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说到这里，李毅再一次冲着马晓琳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

“好吧，首先谢谢你对我的宽容和保护，说实话，如果没有你的庇护，我马晓琳就不会有今天甚至比你混的还惨。”说到这里，马晓琳开心的笑了一下，然后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和李毅碰了一下：“来吧，为了你能主动的找我，为了我们重新开始新的友谊，我们干一杯！”

“干一杯！”李毅笑了笑，猛猛的喝了两口咖啡。

“李哥，你从监狱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今天突然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啊？如果有就尽管说，只要不违反法律，我一定会像当年你帮我那样帮助你！”放下咖啡杯，拿起餐巾纸擦擦嘴，马晓琳看着李毅问道。

“好吧，咱们开门见山！”见马晓琳直接问到了问题的关键，李毅也没有再说别的，一边掏出香烟点上火吸烟一边把从监狱回来后帮助郭涛找黄福松办环保证、黄福松让他接手彩虹涂料厂、黄福松、胡国庆被执法机关抓捕、他在地区环保局听到的关于彩虹涂料厂的处置事宜等一股脑儿“倒”给了马晓琳。

说到最后，李毅看着马晓琳真诚的说道：“晓琳，我是一个刚从监狱回来的人，现在的我除了一个‘劳改释放人员’的恶名之外，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就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黄福松把彩虹涂料厂推荐给了我，但最后的结果呢？你应该清楚。和黄福松谈这件事情之前，我对彩虹涂料厂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我发现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建材生产企业，只是经营不善才出现了目前的现状。所以，我想借政府依法拍卖的机会把这家涂料厂拿下。我相信，凭借我多年在建筑市场的丰富经验，我一定会让涂料厂起死回生。同时我也相信，这是我李毅向所有人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我想……”

说到这里，李毅停下话题看了看一直在听自己说话的马小林。

听完李毅的话，马晓琳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低着头喝了口咖啡，思忖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李毅说道：“你虽然刚从那种地方回来，但还是没有失去作为一个商人敏锐的洞察力和嗅觉。你打听到的消息很准确：今天是周六，就在周一例会的时候，地区党委和政府才把依法拍卖黄福松、胡国庆非法投资创办的彩虹涂料厂的事情交给我们国资委。我是国资委的主任，事情不我管归谁管？”

“嘿，看来我这消息摸得是够准，只要你在管这事儿，我要想拿着彩虹涂料厂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听了马晓琳的话，看着他一脸的微笑，李毅兴奋的拍了下桌子。

冲着李毅笑笑，马晓琳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李哥，我刚才说过，只要不触犯法律，只要是你说的事儿，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如果你想拿彩虹涂料厂，我完全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做好相关方面的准备。”

冲着马晓琳点点头，李毅忙不迭的说：“你说，你说，我记着呢！”

“首先，作为政府的拍卖项目，第一个程序你应该知道，那就是公示。李哥，既然你能把彩虹涂料厂的前途看的这么好，咱们云塔地区恐怕不就你一个聪明人吧？可以预见，报名参加本次竞标的单位和个人一定很多，竞争也一定会特别的激烈。如果你想拿下涂料厂，必须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和超越这些竞争对手的必然优势。否则，形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乐观。”说到这里，马晓琳停下话题，用眼睛看着李毅。

“你刚才说的都对，但是，除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超越这些竞争对手的必然优势外，你能不能从侧面帮帮我？招投标这件事情看起来很神秘，但懂行的人心里都知道是咋回事。我想，作为这件事情的主管机关的主管领导，只要你肯出手帮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先是冲着马晓琳点点头，然后又一脸企及的看着马晓琳。

“李哥，咱们俩的这种关系就用不着遮遮掩掩了，有什么说什么吧。”看看李毅，马晓琳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如果说在竞标过程中一点也帮不上你，那是假话，任何政策和制度都有它的漏洞，就看你如何去想，怎么去做了。但是，要想让我大包大揽、毫无顾忌的去帮你这也不现实。随着国家法律法规的不断健全，部门规章和行业制度的日趋完善，包括招投标等等国家管理范围内的各项工作流程日趋规范。比如说招投标工作，工作流程公开，工作进度公开，最后结果公开，暗箱操作的空间越来越小。再加上现在国家反腐倡廉工作越抓越紧，我们这些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在处理任何工作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因此影响自己的前途。为了你我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但现有的制度和所留的操作空间，还是不能让我百分之百的保证把这件事情帮你办成。但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去办这件事。因为……因为……因为我欠你的太多了，我要‘还账’……”

“晓琳，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李毅一边说一边冲着低着头开始擦眼泪的马晓琳摆摆手，眼角也开始变得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