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门参军
过了一晌，又一晌，朴天子感觉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他缓缓睁开眼，只见土行老头坐在了对面的旧沙发上，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你真的想给我介绍个工作？”朴天子犹疑地问道。
“嗯。”土行老头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工作？”
“鬼差。”
“妈妈的，鬼差？”朴天子的脸一下垮了，“那还不是要我死！”
“也不算吧，这是个生人能做的鬼差，你爹当年就做这个的，你这也算子承父业了吧。”土行老头自无不可地应道。
“我爹，你是说我父亲以前做这个的，我父亲不是搞码头的吗？大小也算个企业家，怎么就做这个了？”朴天子心里掀起波澜，眼角瞪大。
“那是掩人耳目罢了。”土行老头叹了一声。
“这东西活人也能做？”朴天子离土行老头近了些。
“什么这东西那东西的，这是个职业，高尚的职业，懂吗？”土行老头有些不悦，两条短眉毛都纠在了一块，成了两团毛球，“给你打个比方吧，小天天，这人间有警察维持治安，这阴魂在阳世也同样需要人来维持秩序，干我们这行的生人啊，就叫守门参军。”
“守门参军？这倒是个奇怪的名字。”朴天子点了点头。
“这游荡在世间的妖魔鬼怪，总是在世间恣意生事，魂魄是他们在人世间最好的美味，因此他们也总是想尽办法勾引人们的魂魄离体。然而世间凡事相生相克，有毒蛇出没的地方，五步之内必有解毒草。鬼怪出没的世间，自有维护人间安宁的一群人，他们叫守门参军。为小儿守魂，为生民守岁，为一方守门，就是他们的责任。”
“那这守门参军具体怎么干？会不会有危险？”朴天子有了点兴趣。
“任务很简单，就是驱除恶灵，保护生民灵魂。”
“就这么简单？”
“嗯，说起来就这么简单，操作起来恐怕有些难度。有些新手自己没守好门，反倒被勾了魂的，也不在少数。”
“那被勾了魂的会怎样？”朴天子继续问道。
土行老头瞟了眼朴天子，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不断追问的态势表明这小子对这个行当越来越有兴趣了。“这个就不好说了，轻则痴呆，重则身亡，还有的则是成了恶灵的傀儡，在人间为虎作伥，你爹身为守门参军，无故失踪，我看其中必有蹊跷。”
“你是说我父亲是被恶灵所害？”
“这个不好说，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说到这里，朴天子心里打了个转，本身他想拒绝这个颇有风险的差事的，可是父亲的死因也许跟这份职业有关，他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那这守门参军之于恶灵可有什么优势？”
“这个也不好说，这个就像世间警察和匪徒一般，一般的小毛贼，当然不是警察的对手，可是有些悍匪，一般的警察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啊，世间的警察对世间的匪徒主要胜在人数多，设备先进上。”
“那守门参军就一点优势没有吗？”朴天子有些气道，要是这样谁还干这份高风险的职业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凡是被打上参军烙印的人，都能通晓阴阳，洞见鬼神。守门人乃是阴阳化合而生，阴阳一体，天生就比那阴世鬼神要强上不少，即使是阴世恶灵遇到守门参军也是绕道而走的。”
“那你刚才不是还说有些新的守门参军还被勾了魂的吗？”朴天子质问道。
“小天天，你听过‘魂不守舍’吗，与其说世间的生人被勾了魂，倒不如说他是自己魂魄离体的。阴世恶灵就是针对生人的人性弱点，施展各种鬼法，在生人魂不守舍之际，趁机吞噬他们灵魂的。”
“那么说只要我心智坚定，不受蛊惑，就不会让恶灵有机可趁了。”
“嗯，守门参军不仅要自己心智坚定，更是要帮助其他生人心智坚强起来，毕竟鬼事亦是人事啊。”
“好，我干。”
“说好了？”
“嗯。”朴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为了查明父亲的死亡真相，他决定放手一搏。
“那好，把那上面的罐子拿下来吧。”土行老头向壁龛努了努嘴。
“什么？”朴天子有些质疑。
“哎呀，大老爷们，磨蹭什么。”土行老头一个闪身，将壁龛中的骨灰坛提了下来放在了饭桌上，还未等朴天子反应过来，他打开盖子从里面掏出一把乌光黑的手枪。
“枪？”朴天子的眼角抖了一下。
“嘿嘿，这把枪就是世间用的勃朗宁手枪，只是这子弹嘛，”土行老头退出弹匣，从罐中拿出三十二颗子弹，将其中的十三发子弹填了进去，“这子弹的弹头是纯银的，省着点用。子弹底部有些火药，其里面大部分却是硫磺、朱砂、乌砂、雄黄的混合物，这东西对恶灵的魂场有极大的破坏作用，你暂时拿你父亲的用吧。”
“这个？”朴天子死死盯着父亲的“骨灰坛”，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放心吧，里面除了一把枪，加些子弹，底下全是香灰，不跟你说了嘛，你父亲是失踪，并不晓得是不是死了。”
“那么这个骨灰坛？”
“这个也是我让人弄的，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你爹是一方的守门参军，他的失踪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为了防范别有用心者，我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那么说……父亲没死？”朴天子双手要想捉住土行千年的手臂问个清楚，却扑了个空。
“怎么，你是？”朴天子的双手微微抖动着，他的心一凉，对面的土行老头已经死去多年，现在见到的可不是人。
“嘿嘿，别怕，我形体特殊，可虚可实。再说，你当上守门参军后，自己可以慢慢调查，现在问那么多干嘛。况且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这都有待于你日后自己查。来来来，你愿意在哪盖章？”
“盖章？”
“是呀，不盖章，没参军烙印，你怎么成为守门参军啊？”土行老头嘿嘿地笑道。
眼见土行老头拿出一枚手指粗细的印章，不知为什么，朴天子感到有些害怕，“那么就盖在掌心吧。”朴天子撑出左手掌心，心里默默念叨着：大不了废了这只手罢了。
奇怪----小印盖在手上，并没有给朴天子带来痛苦的感觉，丝丝凉凉的，它在朴天子的左手掌心处留下了两个蝇头的阿拉伯数字：37。
“37？”
“是呀，以后你的编制序号就是37，专管这个辖区的孤魂野鬼。”
“可是，我怎么看见他们，怎么跟他们交流呢？”
“你暂时天眼未开，只能是初级的守门人，不过凭着这参军烙印，照样能洞见鬼魂。只要擎着这左手，抻开手掌，将参军烙印打开，对准鬼魂所在之地，就可看见他们了。”
“什么？”朴天子听得有些云山雾罩的。
“哈哈，你以后就明白了，好了，我要走了，祝你好运。”
“哎哎哎，别走，别走，有些事我还不太清楚呢。”朴天子想要去追赶已经走出门的土行老头，可是脚下就像生了根，让他动弹不得。
天光放亮，朴天子缓缓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壁龛前的地皮纸上，揉了揉太阳穴，他坐了起来。一切似真似幻，突然，他像受了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跳向壁龛，拿下“骨灰坛”，打开盖子。当朴天子从骨灰坛里掏出一把乌光黑的手枪时，他发现他整个手都抖了起来，抖得他差点将枪丢在了地上。
“难道昨晚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朴天子左手翻开，迎着清晨的一缕阳光，他清晰地看见了手心处的紫红色阿拉伯数字“37”。
用冷水泼了几次脸，朴天子觉得一切还似在梦中，这场梦颠覆了他的认知，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未知的东西如同孩童的梦幻，让人好奇而又畏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父亲并没有真正地死去，只是失踪，这让朴天子精神为之一振，拿出冰箱中仅剩的一瓶灌装啤酒，他匆匆出了门。
一阵清风吹来，虽是夏日，朴天子却不禁打了个冷颤，捏扁手中的易拉罐，将其当成球踢了出去。“哐当”一声轻响，易拉罐被踢到了一处锈迹斑斑的铁窗栏杆上，被挡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妈妈的，竟然又走到这幢楼前了。咦，那是什么？”
一个女人的身影仿佛在铁窗旁出现，又转瞬即逝，朴天子用左手揉了揉眼睛，他发现女人正在向他招手。女人似曾相见，朴天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是，是那个盲女!”
朴天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仿佛声音卡在了喉咙处，咿咿呀呀的，如同老旧的齿轮，想要运转，但突然锈涩住了。嘴里的啤酒苦味还未散尽，他咽了口带着苦味的唾沫，只感到后背冒着森寒的白烟。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脚还在自然地挪步，脚步虽慢，却是坚定，就像被施了魔咒般向盲女招呼的那处楼道走去。他的左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掌抻开着，像半个僵尸的造型----滑稽但又显得森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