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故
风雨交加的夜晚,总是让人难以入眠,窗外的闪电像一道道银蛇在朴天子的脑海中呈现。朴天子呈大字型平躺在板床上,久久没有睡意。他两眼无神地望着阴翳的天花板,他真希望那黑暗化作妖魔鬼怪向自己袭来,杀死自己,带自己去向地狱的深渊。
两月之前,朴天子接到老家的通知,说他的父亲突然亡故。急匆匆地回到家,朴天子还未来得及为父亲守丧,就遇到一伙群凶极恶的讨债人,他们抢走了朴家老宅中所有能移动的东西。接着法院的人也来了,他们封了朴家的独栋别墅,顺带将朴天子赶
了出去。
朴天子捧着父亲的骨灰坛,默默地回到了学校。女朋友徐丽知道了朴天子家里的变故,对他依旧不离不弃,这让朴天子那颗破碎的心多少有了些安慰。可平静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几天,徐丽突然告诉朴天子她有了身孕,朴天子一时如遭雷殛----自己家现
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去养个孩子。
百般无奈之下,朴天子向徐丽说出自己的决定:打掉那个孩子!从徐丽失神的眼中,朴天子看出了悲伤、失望,徐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每午夜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抽泣。朴天子对这一切又何尝不知,在一个圆月的晚上,他鼓起勇气,对徐丽说:“要不……我们结婚吧!然后……然后生下孩子……”朴天子的
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嗯!”徐丽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眼中闪着光亮。
当时朴天子一把将徐丽搂在自己的怀里,他在心中默默地发
誓:这辈子要对这个女人好,对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好。
民政局的一纸证书拿到手,朴天子决定去找活干,他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了----大学里,学了“学前教育”这个专业----只是因为他喜欢女孩子多的专业,后来他又发现这个专业不太适合他,所以他又报考了社会学的研究生,所幸他的
学习能力不差,他考上了本校的社会学专业的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后,朴天子在社会上晃荡了两年,理想丰满----他总觉得天生我才必有用,而现实是他既不愿意拿着本科证从事幼儿教育,也不愿意拿着硕士证去做公益事业,他觉得他应该向更高的方向发展:研究金融学,由金融学来预测人类未来的发展
方向。
和徐丽两人租了一套郊区的套房,朴天子每日就开始了自己金融学和人类学的交叉研究,靠着家里的接济和徐丽从事幼师的薪水,两人的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可是,现在怎么办呢?父亲突然故去,一点遗产都没有留给自己;徐丽又怀了身孕,到时
也是不能够工作了。这时,整个家也只能靠自己了!
朴天子在心中给自己默默地打气,他放下了左手中的《人类简史》,右手摸了摸《自私的基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了,
朋友们,暂时的离别只为以后的长相见。
穿上正装,朴天子看了看落地镜中的自己,很英俊。挺了挺胸脯,夹上徐丽给他买的五十元的公文包,朴天子深深吸了口气,
再吐出一口浊气,踏出了家门。
在各大招聘公司一番踅摸,朴天子都是接到了“回家等通知”的话语,这与朴天子的预期大相径庭。难道现在找一个来现钱的工作就难么难吗?朴天子的步伐忽快忽慢,他有些踌躇,这些年书读了不少,可确实没掌握什么实用的技能呀,现在该怎么办
呢?……他急需要用钱!
“喂,喂……小伙子,小伙子……”
“你……”朴天子茫然地回转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头,“是
在叫我?”
“是呀,小伙子。”一位中年大叔,瘦高个头,有些胡子拉
渣的,“在找工作?”
“嗯。”朴天子微微点了点头,神色依旧茫然。
“跟我干推销怎样?”
“推销?”朴天子歪了歪头,问道。
“推销信用卡,推销一张,我私人给你提成三十,怎样?”大叔边说,边递给朴天子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中江联合商业银行”的行头,对面的大叔叫“江一白”,名片上印着市场部经
理的职衔。
“这个……江经理,我不会。”朴天子有些羞涩,一股红潮
涌上脸面,如小媳妇般。
“嗨,简单,我教你,你是叫朴天子吧。”江一白瞥了一眼朴天子拿在手中的毕业证书,“你有信用卡吗?这个你至少知道吧。你起步阶段可以到门店或者直接向个人跑业务,向他们直接兜售就可以。开始的时候,你可以向他们介绍使用本行信用卡的好处……只要他们开通并且激活了手头上的信用卡,到月底我按照开通数目给你提成,多劳多得,上不封顶。”江一白说得颇为
豪迈,唾沫星子横飞。
“那……”朴天子咽了口唾沫,“可否日结啊?”
“这个----”江一白有些迟疑,“这样吧,你每天卖出去多少张卡,你向我报备。日结我给你结一半,剩余的一半我到月底
再跟你结,怎样?”
“这个可以。”朴天子略一思考,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就有
钱可赚了,看样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接受了江一白的任务,公文包中揣了几十张信用卡以及一沓
江一白的名片,朴天子跑起了业务。
六月的天气,日暮近晚,算算时候,五个多小时,朴天子跑了不下十家门店。有些店家忙于生意,根本难得搭理他,而有的虽然搭理他,也只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店员,闲极无聊,纯粹找
他闲聊唠嗑而已。
跑完了商业街西北角的最后一家门店,朴天子弯着腰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小腿。抬起头,他想再接再厉,到对过的长街看看,
这时候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女人穿着黑色绵绸单衣,戴着墨镜,拄着盲杖,在侧面的银行前徘徊。她手里抓着个深蓝色的包,包带也被她攥在手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女人看起来神色有些紧张,嘴里不知道在念叨
着什么。
朴天子整了整衣裳,好心地跑了上去,大声道:“大姐,你
是来存钱的吧,这个点银行已经关门了,你明早再来吧。”
女人本能地将包攥在怀中,声音有些轻柔地说道:“请问,
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哦,不是。”朴天子恢复到正常的音调,他突然意识到自
己的失误,人家虽是个盲人,但并不是聋子。
“好的,谢谢你。”女人转身撑起盲杖,向着路牙走去。
朴天子愣愣地看着女人的背影,他有种预感,这个女人是他的潜在客户。目送着女人乘坐出租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朴天子压了压身前的公文包,同样是包,人家那里的是钱,而自己的包里全都是卡,想要用这卡来换钱,可怎么就这么难呢!朴天子挠了挠头,他不想再去长街了,他想回家好好休息,身累,心更累
啊。
朴天子所租住的房屋在市郊区的一所破败的小区,小区墙面上一个个大大的“拆”字,似乎诉说着小区当下所处的环境。临近小区的门口,朴天子放缓了脚步,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但是
他现在却怕见到徐丽那种期盼的眼神。
在小区的周边,朴天子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远处的钟声悠悠地传来,那是市政府新盖的行政大楼。大楼上的电子钟像极了英国的大笨钟,钟体硕大古朴,镶嵌在顶楼哥特式的墙面上。每到整点,钟声悠扬辽远,震荡着周边居民的耳膜,放佛要让周边
的百姓匍匐在它的脚下忏悔一般。
朴天子听着钟声,皱巴着眉毛,心里默默地啐了一口,自己这边的小区犹如贫民窟,而那新盖的大楼可是气派啊,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也有可能在其中上班,再放眼望过来,也许别是一番风
景,别是一番心情吧。
“哎,哎,哎……别吵,别吵……”一阵粗暴的喝阻声打断了朴天子的沉思,他扭头望去,一个梳着中分的青年正在和一名
黑衣女子纠缠。
“喂----你干什么呢?”朴天子三步并作两步,大喝了一声。
青年放开了女子,抬起头瞪了朴天子一眼,却对女子说道:
“回家再找你算账!”青年说完,匆匆地向楼道走去。
“你没事吧?”当朴天子定睛看向女子的时候,他发现这位
女子赫然是他在广场银行前遇到的那位。
“没,没事。”女子显得有些惊慌,她将胸前的深蓝色包抓
得紧紧的,也急匆匆地向楼道走去……
朴天子的眼前似乎起了一层雾气,面前的老式楼道没有灯,入暮的时候,楼道犹如一头小型怪兽,张着巨口,吞噬着进去的
人。
一道霹雳伴随着震天的怒吼,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眼看就要下雨了,朴天子在外面再也捱不过去,他悻悻地朝着自家的楼道走去。这边的楼道也如一头兽,它等着,等着朴天子钻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