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路在何方（二十二）

风风火火走进家门，李梅已经把饭做好摆在了桌子上，儿子和女儿也围坐在餐桌旁，等着李毅回来吃饭。

见李毅进了家门，女儿首先欢呼雀跃的跑到李毅面前，一把夺过李毅的公文包，一边拉拉链一边看着李毅说道：“爸爸，你这次去了这么多地方，给我带什么礼物没有？”

听了女儿的话，李毅有些懊恼的拍拍头，然后看着女儿和儿子说道：“哎呀，真的对不起，这次出去太忙了，把给你们带礼物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样吧，再过两天就是星期天了，爸爸带你们两个去逛商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怎么样？”

女儿有些失望的把李毅的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噘着嘴重新坐回到餐桌旁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儿子则冲着李毅撇撇嘴：“一个破县城有什么逛的？卖的东西老套不说，价格还死贵，才不稀罕呢！没带礼物就没带，拿这种借口糊弄我们小孩子，爸，你好意思吗？”

李毅被儿子的一席话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干笑着用手挠挠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时，围着围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李梅一边往桌子上放菜一边虎着脸看着两个孩子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天天要礼物？你爸出去办事去了，不是专门给你们买礼物去了，哪来的时间给你们带礼物呢？快吃饭，吃完饭还要上学呢，啰里啰嗦的烦人！”

听完李梅的话，儿子和女儿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冲着李梅撇撇嘴。

“老婆。你不要这样说，我好不容易出趟门，本来......”

“你也赶快打住，吃你的饭。两个孩子都是你惯坏的！”见李毅张嘴要说什么，李梅赶紧打断了他的话，翻着眼睛瞄了瞄李毅，面无表情的说道。

结婚这么多年了，李梅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李毅说话，更不要说守着孩子们了。

“看来这醋劲不小啊！”李毅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坐在凳子上开始吃饭。

吃完了饭，看着儿子和女儿背着书包走出家门，李毅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对李梅说道：“我有些累了，先躺一会儿。”

“等会儿！”正在收拾桌子的李梅一边喊住李毅，一边把手中的碗筷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李毅的胳膊把他拉回到沙发上，然后一脸怒气的看着李毅问道：“你到西北路小区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去找马晓琳那个老妖精去了？”

李毅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点点头，然后掏出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心平气和的看着李梅。

“你是因为什么犯罪坐牢的忘记了吗？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呢？你集资建房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不是马晓琳？如果没有她的煽动，你会不自量力的干那么大、风险又那么高的项目呢？如果不是因为建这个项目，你会坐牢吗？我们家的日子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梅已经气的忍不住站了起来，两只冒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毅。

李毅还是没有说话，依然悄悄的点点头。

“集资了几百万元之后，你是不是拿出好几十万元送给了马晓琳？”见李毅悠然的抽着烟，眯着一双小眼睛看着自己，李梅的火气越来越大。

李毅点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你出事之后，我无论公安局、检察院还是法院采取什么手段逼你，你都没有说出给马晓琳送礼这件事。从根本上保住了她，否则，她会丢官罢职，跟你一起坐牢。”说到这里，李梅坐回到沙发上，然后看着李毅接着说道：“可是这个马晓琳呢？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你不在家的这些年，咱家的经济条件有多差？她帮过我们一毛钱吗？你刑满释放回到家之后。面临的是巨额的债务，她替你还过一分钱吗？可是你呢？却厚着脸皮去找人家重温旧情！李毅，咱家的日子过到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怪过你，在你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我没有放弃你，而是含辛茹苦、忍饥受饿把两个孩子带大。你现在回来了，却又要去找这个狐狸精，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说啊！”

话说到这里，李梅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挥起拳头打在李毅的身上。

面对李梅的拳头，李毅并没有躲闪，任凭雨点般的拳头纷纷落在自己的身上。自己从监狱回来几个月了，李梅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什么，不喊苦，不叫累，默默的支持着他的工作。其实，对于妻子心里的苦，李毅心里十分的清楚。自己犯罪坐牢，就她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工作、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家庭妇女支撑着这个上有老、下有小、因为自己的恶名而没有人待见的家庭。其中的过程有多么艰难，没有经历过的人事很难体会的到。

所以，面对妻子的发泄和误解，李毅没有躲闪回避，更没有狡辩什么，他想给妻子一个机会，一个发泄心中委屈的机会。

闹了一阵子，见李毅没有任何举动，李梅有些失望的坐在沙发上，一边擦眼泪一边看着李毅。面对面前这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他的心里爱恨交加。为了事业、为了这个家，他犯罪入狱，在监狱里过了近六年艰苦的生活。现在刑满释放了，所面临的是巨额的债务、街坊邻居的白眼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前途。他知道他心里苦，身体累，所以，即便是平时他经常出去应酬、经常因为生活中的事情跟他发脾气，但能忍的她还是忍了。但对于今天这件事情，她是万万忍不了的。对于马晓琳这个女人，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剥她的皮，抽她的筋！因为他清楚，想当年，如果不是他李梅的忍让，她和李毅的这个家就会因为马晓琳的插足而破裂；如果不是她马晓琳的怂恿，足智多谋、聪明伶俐且在商界闯出了一些名堂的李毅怎么能自不量力，干那么冒险的事情并因此犯罪入狱，让整个家庭陷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李毅，你就不想解释点什么吗？”见李毅一直低着头抽烟而一言不发，李梅有些纳闷又有些气愤的说道。

“你让我解释什么呢？”李毅苦笑了一下抬起头，先是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一双眼睛看着李梅接着说道：“我知道，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直到现在为止，你对马晓琳的气还没有消。是的，我当年的行为确实伤害到了你。‘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不是也因为自己的道德败坏而受到了老天的惩罚，在四面高墙、没有一点自由的监狱里过了五、六年吗？所以，这是我一辈子都后悔的事情。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们总是陷入这种深深的自责中生活，一直背着这么重的包袱面对今后的生活，我们有多累？你不累，还是我不累？”

说到这里，李毅凑到李毅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你也不能不忘旧情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对我发脾气。”不等李梅再说下去，李毅便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又一次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我刚才说过，我和马晓琳之间确实有一段并不光彩的历史，当年也正是因为马晓琳的一个主意让我走进了犯罪的深渊。所以，对于马晓琳，我心里只有一个字：恨。再有，老婆，你能不能认真的想一想，在现如今这种情况下，我哪有什么心思去找她重温旧情？”

说到这里，李毅有些痛苦的站起身来，冲着李梅摊摊手。

李梅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看李毅。

“出监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先是经过了陈洪涛让我帮他说情，通过黄福松取得环保许可证这件事。因为黄福松识破了陈洪涛的丑恶目的，我加入陈洪涛的公司的事情泡汤了。再后来，黄福松让我接手彩虹涂料厂，又因为彩虹涂料厂背后的深层次问题而不得而终。一直到现在，我要事业没事业，要工作没工作，眼看着和我有同样经历的卜慌、高风等人要么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要么是在各自不同的岗位上干的风生水起，我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难受。一家老小的生活在等着我，上百万元的债务在等着我，那些想看我热闹的人在盼着我出洋相。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我对马晓琳一肚子的恨了，即便是我心里还有她，能有心情在这个时候找她重温旧情吗？老婆，你傻吗？”

说到这里，李毅把手里的香烟狠狠的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皱着眉头看看已经站起身来的李梅。

“那你出差回来之后不回家，突然去找马晓琳又是什么意思？”虽然被李毅的一席话说的心里的怀疑逐渐消失，但她还是有些不解的看看李毅，不依不饶的问道。

“现在我把整个情况跟你讲一下，省的你在这里瞎怀疑。”看着李梅一脸倔强的样子，李毅感到好笑。于是，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又一脸严肃的把昨天晚上和李海的同学马林在一起喝酒分析能否接手彩虹涂料厂、马林从同事那里得到的黄福松和胡国庆被抓以后向执法机关供述的情况以及今天早晨他在地区环保局保安那里探听到的情况详细的和李梅讲了一遍。

最后，李毅看着李梅说道：“老婆，彩虹涂料厂的情况我不止一次的跟你讲过，对于我的重要意义你也知道。但是，现在依靠黄福松拿下涂料厂的希望没有了，我是不是应该再争取一下？当得知马晓琳已经从苍南县上调地区国资委并担任主任，负责国有资产的管理和处置，特别是要负责彩虹涂料厂的拍卖这件事之后，我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了起来。所以……”

“所以你就想找到马晓琳，希望她念及旧情，帮你把涂料厂拿到手，是吗？”不等李毅把话说完，李梅便打断了他的话，冷笑着说道。

“旧情？我们还有旧情吗？她马晓琳是那种念及旧情的人吗？”听完李梅的话，李毅也冷笑了两声，然后看着她继续说道：“在前几年我非法集资这件事情上，马晓琳是收过我的好处的。可是，在我出事儿、面临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并且明知会加刑但并没有出卖她的情况下，她依然不管不顾，把自己撇清。从这一点上我就可以看出，当初是我瞎了眼，认识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出来而且能把事情做绝的蛇蝎女人。所以，在我的心里，我就没有用旧情换同情、让马晓琳通过个人感情帮我办事的想法，一点都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办？”听了李毅的话，李梅终于认可的点点头。

“除去其他因素，单从商业的角度来看彩虹涂料厂，它的价值还是很大的。”见李梅的态度有些缓和，李毅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静起来。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首先从规模上看，彩虹涂料厂应该是咱们整个云塔地区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涂料生产厂。再加上这几年的运营，‘彩虹涂料’在云塔乃至全省都有很好的知名度。这个优势是其他同行难以比拟的；其次，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家在基础建设、商品房开发方面的力度越来越大。因此，建材的需求量会随着形势的发展越来越大。这就为彩虹涂料厂的产品销售奠定了基础。所以，彩虹涂料厂的产品销售完全没有问题，至少在近几年可以说生产多少卖多少，其经济效益不言而喻。再次，也就是我最最看中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说到这里，李毅冲着妻子李梅挤挤眼睛，一脸的神秘。

李梅没有说话，望着李毅不解的摇摇头。

“根据我掌握的消息，随着国家对环保工作的重视，今后像涂料厂这种高污染的企业是不会再批的了，对现有的厂子也会加强管理。这样一来，彩虹涂料厂的环保许可证就成了宝贝。我看过，彩虹涂料厂的环保许可证有效期还有5年，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今后遵守国家规定，做好环保工作，这5年的经营是板上钉钉的。有了这5年的时间，哪怕是到期以后不再给我们办证，我们也赚得盆满钵满了。再退一万步讲，如果我不想经营这家涂料厂了，有了这个环保许可证，厂子的价值就会翻翻，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涂料厂转让出去，我们能赚多少钱？”说到这里，李毅再次停下话题看看李梅，脸上的严肃变成了激动和兴奋。

李毅的一席话让刚才还义愤填膺的李梅变得喜形于色。从丈夫的描述中，她似乎看到了彩虹涂料厂在李毅接手之后的大好前景，眼前漂浮着的是李毅功成名就之后整个家庭的富足、美满和和谐。所以，李毅的话一落地，她赶紧兴奋的站起身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茶壶帮李毅的茶杯里倒满茶，然后又殷勤的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拿出一支烟递到李毅面前，冲着李毅竖了竖大拇指。

李毅得意的笑了笑，脸上挂满了自豪。

“老公，你先别高兴，我想问你两个问题。按照我的想法，如果这两个问题解决了，你的理想就实现了。相反，你所有的希望就会变成泡影。”看着李毅一脸喜形于色的样子，冷静下来的李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尽管说，别说两个问题，就是十个八个问题我也会给你讲的清清楚楚而且保证你满意。”把拖鞋往地上一甩，李毅盘腿坐在沙发上，然后用得意的目光看看李梅。

“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只是给你提个醒，是不是有理你自己分析。”说到兴头上，李梅也脱掉了拖鞋，与李毅面对面盘腿坐在沙发上。

李毅点点头，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李梅，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想通过黄福松和胡国庆拿到涂料厂的希望已经完全没有了，转而你又把希望放在了马晓琳身上。我们先不说马晓琳是不是有这个权力，只是从以往发生的这些事情上来看，马晓琳会不会帮你？因为集资建房，你送给马晓琳的钱可不是个小数字，但她帮你做了什么？即便是你冒着加刑的危险没有把你给她送钱的这件事交代出去，但她丝毫没有感谢你的意思。就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你如果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最后的结果会不会让你失望？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说到这里，李梅停下话题，用严肃而又夹杂着醋意的眼神看着李毅。

“你还别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李毅并没有理会李梅眼神中的醋意，而是兴致勃勃的说道：“从苍南县国土资源管理局一个小科长升职到现在地区国资委主任，马晓琳的变化确实让我吃惊。从这件事上来看，这个女人还是有些背景的，否则就不会升的这么快。在环保局保安那里得到这个信息后，我通过其他朋友了解了一下，彩虹涂料厂执法拍卖这件事确实是属于她管。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帮我，彩虹涂料厂归我应该十拿九稳。但问题就像你说的那样，马晓琳会不会帮我呢？我想她不敢不帮我。我的手里掌握着她收我钱的证据，如果她把我惹急了，我把这些证据交给纪委，她的下场不言而喻。现在国家反腐倡廉的形势如此严峻，她马晓琳能不怕？从一个小科长成长为今天的正处级，她马晓琳肯定费了不少劲，她会愿意看着自己的乌纱帽因为这件对她来讲就是小菜一碟的小事而丢掉吗？绝对不会，马晓琳不是傻瓜。所以......”

“所以，只要你下得了狠心对待你曾经的情人，这件事情成功的几率就会很大，是吗？但你下得了这个狠心吗？”不等李毅把话说完，李梅便接着他的话问道。

“哎，哎，不带这样的啊，咱在说正事，你把话题歪到哪里去了？想吵架是不是？快说你的第二个问题！”见李梅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李毅先是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板下脸来对着李梅下开了命令。

李梅没有笑，而是异常平静的看着李毅说出了她的第二个问题：“马晓琳可以帮你拿下彩虹涂料厂，但她会无偿的把涂料厂给你或者是替你花钱买下来吗？我想她一没有这个权力，二没有这个能力。如此一来问题就落在了你的身上：你拿什么来买价值几百万元人民币的涂料厂？老公，你口袋里有几毛钱我可是知道的啊！”

听完李梅的话，李毅一下子愣了：是啊，自己只顾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得到涂料厂了，怎么忽略了如此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