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路在何方（二十一）

“郭涛！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啊？”跟在“小四川”身后走进酒店包厢，推开门的那一刻，高风禁不住对着包厢里坐着的一个人大呼小叫起来。

“哈哈哈哈，瞧你这话说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啊？你小子不想我难道还不允许我想你啊？”郭涛站起身来，一边说话一边和高风紧紧拥抱在一起。

看着两个人亲热的样子，“小四川”微笑着摇摇头：“哎，哎，差不多就行了啊，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像什么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是同性恋呢！”

“哈哈哈哈哈！”听了“小四川”的话，高风和郭涛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两个人互相松开对方，高风忙不迭的掏出香烟递到郭涛面前。

“哎吆，混的不错嘛，都抽上大中华了，当了大老板也不告诉兄弟一声，害怕我求你办事是不是？”接过高风递过来的香烟，郭涛拿在手上看了一下，一边说话一边把烟叼在嘴里，然后笑着看着高风。

高风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郭涛，在海福监狱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郭涛也是蓝海市人，只是家不在蓝海市，而是在蓝海所属的蓝海县。就在高风犯罪入狱被押往海福监狱服刑的第二年，郭涛也因为聚众斗殴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而被押送海福监狱服刑改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高风和郭涛相互认识并因为一段偶然的巧合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有一年夏天，因为李毅在监舍私藏违禁品的事情，身为监舍小组长的高风受到监狱的处罚，从《育新周报》编辑组“发配”到菜地分队劳动改造。那个时候，高风还不知道郭涛是自己的蓝海“老乡”，而且同样因犯罪入狱在海福监狱三监区菜地分队服刑改造，并且是菜地分队的“罪犯监督岗”。

说起“罪犯监督岗”这个“职务”，没有进过监狱亦或是对监狱不了解的人是不了解的。

监狱警力不足，是监狱有史以来一直存在但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的一个问题。为了保证监狱的安全稳定特别是保证罪犯在参加外役劳动时不发生罪犯脱逃事件，监狱在自身警力严重缺乏的情况下，往往会在服刑的罪犯中选拔一些罪行较轻、刑期较短且能够积极靠拢政府的服刑人员，协助民警在外役劳动现场“值班”，担任对参加劳动的罪犯进行监督，名曰“罪犯监督岗”。

虽然与其他罪犯相比身份上没有什么差别，但“罪犯监督岗”在服刑人员中是一个比较“吃香”的岗位。由于在监狱民警手下“工作”，与监狱民警走的特别近，所以，作为罪犯监督岗在监狱受到的照顾要远比其他罪犯多得多。监狱的生活不好，这些罪犯监督岗则能沾监狱民警的光，隔三差五的吃到民警食堂的饭菜；监狱不允许吸烟，但他们却能通过不同渠道弄到烟并且光明正大的在其他服刑人员面前“显摆”；一旦违反了监管制度，如果不是很严重，民警们也不会过于追究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如果能在监狱混个监督岗干干，那是绝大多数服刑人员梦寐已久的事情。

在监狱，民警们把这些人叫做“罪犯监督岗”，而其他的服刑人员则在暗地里叫他们“狗腿子”、“二狗子”等。

按照监狱不成文的规定，“罪犯监督岗”必须由那些罪行较轻、刑期较短且能够积极靠拢政府的服刑人员担任，但后来随着“罪犯监督岗”这项“工作”越来越吃香，而对这些人的选拔和使用也慢慢的变了味道，能够在得到这个改造岗位的往往是那些家庭有背景、监狱有关系的服刑人员，成了服刑人员家属“走后门”的“标配”。

郭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当上“罪犯监督岗”的——当然，这是高风和他熟悉并成为朋友后，高风才知道的“内幕”。

郭涛的父亲叫郭思，郭涛犯罪入狱的那一年，他的父亲是蓝海市蓝海县县委副书记。

按照道理来讲，有一个当县委书记的父亲，如果罪责不是很重，郭涛是很难被判刑的。但不幸的是，郭涛的犯罪行为已经导致受害人重伤且在当地民众中引起的反响强烈，如果不予追究，很可能会影响到他父亲郭思的政治前途。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郭思丢车保帅，在经过一番运作、把儿子的刑期压到短的不能再短的情况下，郭涛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进了监狱。

唯一的儿子进了监狱，郭思当然心疼。为了防止儿子在监狱受罪，他通过自己在省监狱管理局的关系，帮郭涛搞了个“罪犯监督岗”的岗位。就这样，郭涛便成了所有服刑人员都为之羡慕的“特殊罪犯”。

高风因李毅私藏违禁品的事情被监狱“发配”到菜地分队劳动改造的时候，郭涛刚刚“担任”罪犯监督岗一个星期。

那天，正是海福监狱一年当中最热的几天，高风和其他十几名服刑人员所从事的劳动项目是为韭菜地除草。

高风是土生土长的蓝海人，作为城里长大的孩子，他没有做过农活甚至不认识庄稼为何物。后来虽然犯罪入狱，但从入监教育监区“毕业”之后就在《育新周报》编辑组“坐办公室”的他也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劳动改造项目。所以，蹲在菜地里没有干多长时间，连累再热，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但由于每名罪犯都分配有劳动任务，一旦完不成任务就会受到处罚，高风只好咬牙坚持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高风实在热的受不了了，便站起身来往四处望了望。只见带队民警正躲在远处的树荫下乘凉，便只好冲着离自己不远的“黄马甲”、罪犯监督岗举手报告：“报告组长，我要喝水！”

郭涛走了过来。

“你还有时间喝水啊？你看看别人都干到哪了？你才干到哪？还有脸喝水？快点干活儿吧！”看看汗水已经把囚服湿透、头上大汗淋漓的高风，郭涛并没有丝毫的同情，而是冲着他吼叫道。

虽然同在一个监区服刑，但由于不在一个中队，从事的不是一个改造项目，高风并不认识郭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郭涛，高风一肚子的气。但是，作为一个在监狱里呆了好几年的“老犯人”，高风当然知道“罪犯监督岗”的厉害。对于这些‘二狗子’，一般的人是不敢轻易得罪的，否则，他们在狱警面前说你几句坏话，接下来的必定是监狱民警的惩罚。

所以，即便是满脸的不服，心里也憋着一肚子气，但高风依然是陪着笑脸对郭涛说道：“组长，天实在太热了，我都快中暑了。您这样，让我去喝一点水，我一定抓紧时间干活，收工前保证完成警官安排的任务。还有，天这么热，如果不补点水，万一我中暑了怎么办？作为组长，您不也要承担责任吗？您说呢？”

“你……”听完高风的话，郭涛气的狠狠的瞪了他几眼，但看着高风的狼狈样，再加上他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所以，郭涛只好气哼哼的哼了两声，然后从黄马甲的口袋里掏出半瓶矿泉水扔到高风面前：“把这半瓶矿泉水赏给你了，快喝吧，喝了赶紧干活儿！”

“就让我喝他剩下的这半瓶矿泉水吗？”看着滚到自己脚下的装有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子，高风怒火中生。但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冷若冰霜的郭涛，高风没有敢说什么。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愿意，这半瓶水也合不上了！

于是，高风赶紧弯下身子从地上拿起矿泉水瓶，一边向郭涛说了几声“谢谢”，一边拧开瓶盖子把半瓶矿泉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把水喝完，高风刚想把瓶子还给郭涛，却突然被瓶子上的商标吸引住了，于是便舔着笑脸对郭涛说道：“组长，谢谢你，让我在遥远的海福喝到了家乡的矿泉水。刚才这瓶矿泉水是我们蓝海市生产的呢！”

本来已经准备往回走的郭涛被高风的一番话叫停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看看高风，然后有些惊讶的问道：“什么？你们家乡产的矿泉水？你是蓝海市的？”

“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蓝海市人。我姓高，叫高风，在监狱《育新周报》编辑组改造。组长，您是哪里人啊？怎么会有蓝海产的矿泉水呢？在我的意识里，我们蓝海的这种矿泉水不是很有名，基本都是本市人买，外地人很少买这种矿泉水的。”见郭涛停下脚步问自己，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拔草的高风仰着脸看看他，用讨好的口吻说道。

“哦，你是蓝海人吗？我怎么不认识你？我也是蓝海人啊！”听完高风的话，郭涛折返回来，走到高风的面前问道。

“啊？你也是蓝海市人？蓝海市就那么一点，而且咱们年纪相近，应该认识才是啊，可我怎么……”一听说郭涛也是蓝海人，高风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有些激动的说道。

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郭涛这种狗仗人势的“小人”，但高风还是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在自己受处罚的这段时间，自己会一直跟着菜地分队劳动。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担任罪犯监督岗的老乡帮助，岂不是少受很多罪？

所以，在得知郭涛也是蓝海人时，心里还是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你们家应该是蓝海市市里的，我们家是蓝海县的，所以不认识！”郭涛笑着看看高风，然后接着说道：“老乡，不好意思啊，由于不认识，刚才……”

“不要客气了，你又不认识我，所以不怪你！你们家…….”

“来，咱们到这边说话！”不等高风把话说完，郭涛便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他来到韭菜地旁边的玉米地边上，然后往四周踅摸了一下，见四周没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高风：“抽支烟吧，缓一缓，解解乏！”

虽然监狱一直在禁烟，但在《育新周报》编辑组的时候，高风并不缺烟。有需要帮忙的犯人送的，有民警赏的，高风的烟不少而且都是好烟。每到工作累了的时候，他和卜慌便会悄悄的躲在外边的角落里吸支烟解解乏。但是，今天特却不敢了，因为他知道，劳动监区对服刑人员抽烟管的很紧，一旦抓到必将处罚。所以，见郭涛把一支烟递到自己面前，高风吓了一跳，赶紧对着郭涛说道：“不，不抽了，会违反监规的，如果让警官发现了不好！”。

“哈哈哈哈，没事的，警官在树荫下睡觉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再说了，有我在，即便是被他发现了也没事，你尽管抽就是！”看着高风一边摆手一边后退的样子，郭涛一边笑一边拿出打火机帮高风点着了烟。

两个人坐在玉米地地头上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郭涛还利用自己的“权力”把另外一名服刑人员叫来给高风帮忙，让高风在收工之前完成了狱警安排的劳动任务。

从此之后，高风和郭涛便成为了好朋友，直到一年之后郭涛刑满释放，两个人才断了联系。

刑满释放回到蓝海之后，高风还专门去蓝海县找过郭涛，但因为郭涛的父亲调到省城工作、郭涛一家人都到省城居住而没有找到。

所以，在今天这个场合突然见到郭涛，高风的心里能不高兴吗？

“哎，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干嘛？是我的脸上长花了，还是你把我当成美女了？”见高风一个劲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郭涛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

“嘿嘿，没啥，只是几年没有见到你了，今天突然相见有些惊讶和激动，仅此而已！”冲着郭涛不好意思的笑笑，高风接着问道：“兄弟，几年未见了，你现在怎么样？从表面上来看应该混的不错啊！”

“人家现在是省城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口袋里有花不完的钱，可以用事业有成、前途无量来形容，精神能不好吗？”这时，已经点完菜的“小四川”凑了过来，看着高风说道。

“啊？你小子发财了呀？怪不得不联系我们呢，是不是害怕我们找你借钱啊？”听完“小四川”的话，高风一边说话一边兴奋的在郭涛身上擂了一拳。

用手揉了揉被高风捶疼了的肩膀，郭涛笑着摇摇头：“你呀，连‘小四川’说的话你也信啊？他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

“说说看，怎么个情况！”高风不依不饶，把身下的椅子往郭涛面前凑了凑，饶有兴趣的问道。

“在我刑满释放的第二年，我爸爸从蓝海县调到省城工作，在一个单位任建设处处长。我刚回到社会，因为有了坐牢这个污点，想当公务员是做不成了。于是，我自己便组织了一个小施工队，干一些小的工程。虽然这些年建筑市场不景气，但因为有一个当建设处处长的爹，我的活儿也没有断过。钱吗，是挣了一点，但远没有‘小四川’说的那么夸张！”说到这里，郭涛停下话题，笑着在“小四川”的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老高，你知道郭涛的爸爸在哪个单位工作吗？”用手摸摸头，“小四川”看着高风问道。

“你小子可笑得很，我刑满释放回到蓝海后曾经找过郭涛，就是因为他们家都到省城来了才没有找到的。我连人都找不到，怎么会知道他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用手指在“小四川”额头上弹了一下，高风接着说道：“不过，听郭涛此前跟我讲，他的父亲曾经是蓝海县的县委副书记，能调到省城工作肯定是高升了。是吧，郭涛？”

听完高风的话，郭涛并没有回答，只是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郭涛的爸爸现在是省监狱管理局建设处的处长，手里的权力可大了！由于……”

“什么？省监狱管理局？真的吗郭涛？”一听郭涛的父亲在省监狱管理局工作，高风赶紧打断“小四川”的话，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看着郭涛问道。

郭涛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对高风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哥求你个事，你回去跟你爸说说，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事情是这样的……

“好了，你就不要在这里自作多情的啰嗦了。你去监狱看杨新疆的事情我已经跟涛哥讲了，他也跟他爸爸说了，事情已经办妥了，否则，我干嘛要请他喝酒啊？”不等高风把话说完，“小四川”便拽了拽他的衣服，笑着说道。

“那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好好喝酒，明天我陪你去省二监看杨新疆！”接着高风的话，郭涛调皮的冲着高风挤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