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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思春期少年的惆怅与烦恼
余快转身离去,留下了他来时所提的那个小食盒,空中悬浮的那一小团火焰就像燃到尽头的蜡烛一样,从光明变得暗淡,最后噗的一下彻底熄灭无踪。
南过却还在思考,既然肥猪的所有把戏都被叫停了,又是谁在指使那几个年老监犯来偷自己的符箓布袋呢?莫非除了肥猪之外还有别人在算计自己吗?余快虽然从未明言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南过是余快不可或缺的一道助力,几天之后余快与胡先生的那场生死相搏在所难免,余快的一线生机似乎全都压在了南过身上,南过既然对余快而言如此重要,余快的为人处世又是如此的高调疯狂,连场外贵人家的供奉都敢说动就动,那么,在余快被胡先生击杀之前,狗场内外又会有谁还敢再打南过的主意呢?
想不通,还是想不通。
南过从毫无头绪的思索中回过神来,揉了揉泛酸的后颈,本想再抓个馒头来吃,谁知却触手一空,当他释放出一簇魔法火焰来照明眼前的光景之后才发现,两个笼屉中的所有饭菜早已被吃干抹净,就连每一个盘子都被擦得光可鉴人。
“姓驴的,你是饭桶投胎吗?”南过对着巷子那边的土楼后院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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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碉楼,第二层的一间客房中,气若游丝的马六躺在床上,涣散的双眼望着屋顶,也不知是在看那些朱漆的梁木,还是半空中某一颗悬浮着的尘埃。
短短几天之前,马六还是那个精血旺盛意气风发的凡品大能,可现在却是一副朝不保夕行将就木的萎靡模样,这两天已经再也吃不下任何饭食,仅凭着一些吊命的药物苟延残踹。
马六苍老得像个僵尸,皮肤干瘪松弛,眼窝塌陷,薄如纸页的眼睑半睁半闭,每每转动一下浑浊的双眼似是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满头白发宛若染满风霜的枯草,毫无半点光泽,宽大的衣衫与被褥也遮掩不住他形销骨立的身架,露在被角之外的手臂,枯瘦得就像一截树枝,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股陈腐气。
突然间,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干涩的叹息。
另一张床上的马韶听到动静,挣扎着爬起身来,撑起一副拐杖,内心焦急却又无比艰难的一步步赶到马乐身边。马韶的两条腿都摔断了,每走一步都会痛彻骨髓,所以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让他足足走了好一阵时间。
“叔公,您是口渴想喝水吗?”马韶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然后提起床边茶壶,倒出了小半盏温吞水。
马六的双眼翻动,无神的瞥着马韶递过来的水杯,他的嘴开合两下,上下两排牙齿并没有碰在一起,嘴唇嗫喏着似是想说些什么话。
马韶将水杯搭在马六的唇上,十分细致的将茶水一点点渡入马六口中,马六拼尽力气才勉强吞咽了一点,却没能掌握好分寸,直接让自己呛了口气。
马韶连忙拿开杯子,竭力抓着马六的身体让他侧仰过来,然后便开始拍打马六的后背,马六万分痛苦的皱起眉头,足足过了五屈指的时间,他才无力的咳嗽两声,把呛进气管的那口温茶水咳了出来。
马韶取过床头毛巾,擦净了马六嘴角的口涎,然后开始摩挲马六的后背,等到马六紧紧皱着的眉毛舒展开来,他才将马六的身体从新翻过去让他躺好。
“我,对不住老夫人,对不住高家,更对不住孙少爷啊!”马六平躺在床上,空洞的双眼依旧望着屋顶,以虚弱无力的嗓音喃喃说道。
马韶心头一惊,自马六被余快重伤之后,已经好些时候都不曾开口说过什么话了,现在他突然就有了讲话的精神与气力,真的像极了弥留之前的回光返照。
马韶放下拐杖坐在床边,强颜欢笑的说道:“少爷他并不怨恨您,我与少爷自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懂吗,您那时候所做的事,他是看得清好歹的,您也是为了他着想,他心中感激得紧,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您看,这些天来您服用的那些个丹丸与汤药,可都是少爷他特地差人送过来的。”
马六咳嗽两声,痰音浓重,然后继续无比虚弱的说道:“那是孙少爷仁义,宅心仁厚以德报怨,那时候,我是准备弃了你们所有人独自逃生的,身为高家的百年供奉,我那一逃,可就算是把什么都丢干净了,可笑的是,即便我舍了脸面尊严一切一切,居然还是没能逃脱,现在拖着一口气不死不活,还要靠孙少爷恩赏的珍稀药材来吊命求存,苟延残喘,老朽没脸再见他了,更加没脸去见老夫人。马韶,等我死后,就直接将我烧了吧,骨灰也不必带回家中,随便寻个地方洒了便是,如我这般背信弃义的奸猾小人,死了干净,一了百了,切莫再带回去污了高家老老少少的眼睛,也别坏了咱们马家祖坟的风水!”
马韶鼻子一酸,泪水刷拉拉的滚落下来,他用力抹了把脸,气急败坏的嚷道:“都是那个郭敬光言语挑唆,说什么南过就是一盘美味佳肴上的苍蝇屎,少爷每当与那姓范的婊子情到浓时,就无法避免的会想起南过这个人来。若不是他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叔公您又怎么可能与那北门的疯狗结下这样的梁子!”
马六的两侧嘴角有些别扭的向上扬起,拼凑出了一个有些失真的苦涩笑容来,他缓慢抬起瘦削的巴掌摇晃了两下,气若游丝的说道:“与那无关,即使我没对那个南过动手,即使我半点也不曾触怒过北门门主,北门还是会寻找其他理由来杀我,或许,连个理由都不必找,你还看不懂吗,他是想夺我的造化。”
马韶瞬间变得无比气愤,夺人造化,这种事情他闻所未闻,但是只需要简单的想想,单单从字面意思上看,就会理解那是一种怎样霸道野蛮的掠夺。
“叔公,这样邪性的事,我听都没听说过,实在难以想象!”马韶愤恨的说道。
“莫说是你,就连叔公也是生平仅见,如若不是当头砸在自己身上,我也无法相信天底下还会有这等奇诡之事,但他真真切切的就发生了,我被他在心头抓了一把,自那刻开始,我的身体就像个没了底的水桶,所有精元气血无时不刻的在加速流失,修为等级更是一跌到底。”
马六呷呷嘴,话讲的太多了,这让他感觉异常的疲惫,但他也只是稍作歇息,缓过气力来就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马韶,叔公原本打算在临死之前,竭尽最后一点力气,为你那柄佩剑加持些许功用,所以这两天我不言不动,就是想积攒出足够的术力,可是你也见了,叔公现在的境界,恐怕连个前期的印纹术士都远逊不如,看来是再也不能为你留下任何助益了。”
马韶满脸悲愤,拉着马六的那只手掌说道:“叔公,您别胡思乱想,您的身体只要慢慢调养,过上几天就能好转过来,跌境而已,总也与性命无涉,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我不用您加持兵器,我是个什么材料,自己心里有数,即便留给我再多好处也是明珠投暗,您不要劳心劳神了,只须踏踏实实养伤就好!”
马六听到这里,好一阵的眉开眼笑,他这一笑,牵动了喉头的痰液,勾得他又是一阵死去活来的咳嗽。马韶不顾自己双腿的伤势,咬牙站立起来,拉扯着马六的身体侧仰之后又开始拍打他的后背。
马六咳了半天,好歹算是顺过了气,脸上的那股笑意却仍是不曾化开。
“咱们老马家,各个都是天生的坏种,不是伪君子假道学,就是彻头彻尾的无赖,数来数去,居然就只有你小子还长着良心。”
马韶听到这里也是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他揉着眼泪说道:“我哪里有什么良心了,我只是知道,没有叔公的话,我绝不可能衣食无忧的长大,更没有横行霸道的依仗!”
马六喘了两下,然后一脸正色的看着马韶的眼睛,良久,他才用力捏着马韶的手说道:“小子,叔公晚节不保,对不起高家,等孙少爷返回老宅之后,咱们老马家的那几口人,大概会被渐渐的趋离出去,那时候,你不要走,就是撒泼打滚装傻卖乖也要留下来,你要留在孙少爷身边尽心侍奉,孙少爷是做大事的人,总有些话不方便说,总有些事不方便做,你也算是高家半个家生子儿,你俩一起长大成人,相互间的脾气秉性也最投契,孙少爷对你的那份信任,旁人就是经营五年十年也难以取代。为了咱们老马家不至于彻底没落,你这一生都要替叔公恕罪,为高家,为孙少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做得到吗?”
“您说的太大了,我不是鞠躬尽瘁的那块料,但为了少爷豁出命去,我何时何地都能做到!”马韶的脸色一点点和缓下来,然后扶着床沿慢慢的在马六身边从新坐下,他低敛着眉眼,平淡的继续说道,“叔公,有一件事,只有我和少爷两个人知道,在我十三岁那年,有一天鬼迷心窍色胆包天,看准一个无人之机,就偷偷潜入了二小姐的闺阁之中,您也知道,大小姐二小姐从小便都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尤其是二小姐,天生爱笑,不论对谁都是那样和善可亲,我那时候对男女之事半懂不懂,心中却对二小姐思慕日笃,于是就在空无一人的闺房中翻找出了她的肚兜亵裤,罗袜绣鞋等贴身衣饰,放肆的亵玩了好久,直到一个小丫鬟突然跑进来时,我才彻底慌了手脚,趁那丫鬟发现我之前,便以二小姐的肚兜遮起头脸,随手提起一只花瓶将那小丫鬟敲晕过去,然后慌不择路的逃出闺阁。那时候我心中明白,自己已经闯下了塌天大祸,一旦事情败漏,即便有您的面子在,老爷和夫人哪怕不杀了我也会扒我一层皮,所以我只能逃出高家才有活路,本想慌慌张张的去找少爷借些盘缠,少爷那时候便年少老成思虑周全,他说这可不是小事,关乎二小姐的名誉清白,你纵然并未对二小姐本人有任何实质的逾矩亵渎之处,但人言可畏,尤其是这种事,压得再严也会走漏风声,人们口耳相传,会把自己臆测与编造的事情都添加进去,二小姐这一辈子的清白就算是毁了,所以就算我逃到天边海角高家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会害得叔公您与高家离心离德,所以少爷他费尽心思故布疑阵,用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线索,将所有嫌疑都引到了他自己身上,后来那事情开始闹大,我按照少爷的吩咐主动跑去认罪,自然是没人相信,然后老爷亲自过来抓少爷去了祠堂,不论少爷如何激辩,老爷都不为所动,直接罚了他整整三十鞭的家法,那时全家人都在为少爷求情,夫人和两位小姐更是急得大哭,但老爷就是硬下心肠,对所有人的求肯都无动于衷,就连平素里最最疼爱少爷的老太爷都始终保持缄默。我在祠堂外面跪着哭喊,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却没半个人理睬,少爷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哪里经受得起如此毒打,从祠堂里被人抬出来,足足将养了大半年才能勉强下床走动。”
马韶吸溜了一下鼻子,嘿嘿的笑着说道:“叔公,当时我问少爷,何苦为了我一个外姓的陪读伴当做到如此地步,他趴在床榻上笑嘻嘻的对我说:你小子头脑不行,算不清这笔账,落在我身上就只是三十鞭子而已,咬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可要是落在你头上了,三十刀都不止,一顿鞭子换一条命,这么大的赚头,傻子才不换呢。他说得轻松,但我就是再蠢也能明白,少爷为了救我,赔进去的远远不止那一顿鞭子,出了那档子事,少爷他从小到大在族中长辈们心中的谦恭乖巧与温文尔雅,可就算荡然无存了,那些与他同辈的兄弟们,巴不得他犯下这种荒唐的大错,以此作为打压他在族中威望日渐抬头的话柄。我知道少爷甘愿为我付出了多少,也知道他真心实意的拿我当兄弟看,所以自那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少爷的了,只要他一句吩咐,我二话不说就可以将这颗没什么用的脑袋摘下来,双手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