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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是成是败,一锤子买卖
南过朝地上啐了两口唾沫,将剩余的小半壶残酒抛回了老头手里。
主事人站在擂台前方,面向坐席之间的囚徒与贵人们,高声宣唱着下一回合的对擂双方。一般来说,与带进狗场的这些异兽角斗,狗场囚徒们向来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出战,囚徒们自己说了算,外人强求不得,狗场的管理层面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利相诱,开出种种让囚徒们无法拒绝的许诺来引人冒头。所以对于南过眼下的处境而言,说他一句“倒了八辈子血霉”也不为过,无故承担了莫大风险,还什么好处也得不着。
震耳的锣鼓声再次响起,擂台中央的银刀武士猛的踢了一脚那块灰色岩石,脚力奇大,踢得那硕大的石头直接从原地飞起,飞旋的石头在空中晃动了一下,一只比人还高的灰色翅膀刷拉拉的铺展开来,那块硕大的石头倏忽之间就变成了一头巨雕的模样,它的两只巨爪被铁箍紧紧箍成一团不得伸展,看着就像是两个铁球一般,它的翼翅宽大长度惊人,完全舒张开来就像是一艘小船上的风帆,但现在却也只有右翅尚算完好,左侧翼翅像是被大火烧过,半根羽毛不剩,光秃秃的肉翅疤痕纵横且焦糊一片,关节已经难以伸直了。
巨雕徒劳拍打着唯一的翅膀,然后砰地一声狠狠摔在地上,落地之后,它蜷曲起身体,用翅膀遮盖了躯干和头颅,渐渐的又要变成一块岩石了。
银刀武士抽出刀来,一阵阵风沙由他的脚下向外扩散,巨雕头顶的翎毛被清风拂动,紧张的情绪像是得到了安抚,慢慢收起翅膀,双腿岔开坐在地上。
风沙间刀光闪动,伴随着噼噼啪啪几声碎响,巨雕双爪上的那些铁箍被纷纷劈碎,,一双巨爪也不知被铁箍禁锢了多久,早变得皮开肉绽脓血横流。
无面精雕之所以被称作无面,是它的脸上当真看不到双眼和鹰嘴,远远看着它的头颅,只能见到一片扁平细密的绒毛,就好像空有一张脸却没有五官一般,实际上它的眼耳口鼻一应俱全,皆是以独特的角度掩藏在了羽毛之下,也只有袭击猎物的时候才会尽数展露出来。
酒坛大小的两只鹰爪已经被禁锢得太久,每一根利爪都不同程度的开始走形, 匕首一般锋利的爪刃刺进了自己的皮肉里,只是稍稍动弹一下,脓血就会从溃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
大漠武士紧握刀柄,微微的向后退出半步,他虽然看上去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其实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筋肉都在绷紧,先前这头精雕刚刚被买下不到两天就挣脱开牢笼想要逃遁而去,主人家为了从新擒住它,不光死了十余个精壮奴隶,还有三个护卫武士被它所伤,全都落下了终生的残疾,要知道,这还只是个尚未成熟的幼禽,而且当初买来它的时候就已经废了一只翅膀。
武士又退半步,这时候,精雕的两只巨爪刷的一下同时伸展开来,看着就像是两把小伞的骨架,锐利的爪尖轻松抓碎了擂台上的青石板,每一根都深深的楔入了地底,爪子上的脓血仍在流淌不止,但精雕似乎对这些伤势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双爪落地之后,无面精雕健硕的身躯也耸立了起来,没有脸的头颅高高昂起,猛然间他振动了一下翅膀,那只光秃秃的残肢也跟着一同摆动,然后它拢起双翼,朝着天空爆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直击人心的啼啸。就在这令人毛骨悚人的刺耳啼鸣之间,精雕脸上的那些绒毛根根绽起,一双雪亮的深邃鹰目终于展露了出来,还有那如铜似铁、湛湛生光的尖喙,仿似一只无坚不摧的钩镰直指向天。
精雕头顶的翎毛乍起,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盯住了步步后退的银刀武士,浑身上下的羽毛在顷刻之间变化得斑斓璀璨,精雕展开完好的那只翅膀,羽翼之下似是有风雷声隐隐作响。
“沙耶!”
银刀武士大喝一声,手中圆月弯刀的刀尖啄击地面,武士脚下忽而风沙狂卷,漫天沙瀑在瞬间就淹没了他的身影。
精雕厉啸一声,挥起船帆般大小的巨翼拍向了那团飞舞的风沙,丝丝缕缕的雷电在翼翅之下嶙峋起伏,那团风沙被它轻而易举的拍打得消散开来,然而却再也寻不见了那银刀武士的踪影。
这种无的放矢的徒劳彻底激怒了无面精雕,它的两只巨爪深深钉进了地面之下,唯一的翅膀开始凶猛拍打,不远处那些铁栅栏上纵横交错的锁链被翅膀带起的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或许它早就明白自己再也飞不起来了,再也没有了翱翔云端的能力,这样难以言喻的悲哀和悔恨,很快就彻底转化成了对于眼前每一个生命的仇视,现在既然已经解放开了一双利爪,那么它就要将视线内的每一俱血肉之躯撕成碎片。
嘈杂的锣鼓声渐歇,整个演武场的每个角落都在回荡着那头精雕凄厉阴森的啸鸣声。
这时候,擂台东侧的铁叶门被人吱扭吱扭的推开,南过提着自己的巨锤走进了铁锁栅栏。
“这扇门该上点油了!”南过回头看着铁门外正飞快落栓放锁的两个年老监犯说道。
无面精雕眼看有人送上门来,立刻就朝南过这边奔突而上,行速快得惊人,冲势犹如猛虎,那双眼之间,泛起了渴血的深红色,仿若下一刻便会将南过撕扯成一滩血肉碎泥。
门外两个年老监犯还在手忙脚乱的给铁门上锁,却发现南过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背对着那头无面精雕,便纷纷语无伦次的大声提醒。
“小娃子,当心身后,那扁毛畜生可杀过来了!”缺门牙的老头也心惊胆战的朝擂台上大喊了一声。
“我知道,但你们也得抓紧时间上油啊,这门轴的动静也太抓心挠肝了!”南过一边殷勤叮嘱着,一边转过身去,直面那头像是发狂牯牛一般猛冲过来的精雕。
此时此刻,看台上的吉力古鲁无声的笑了起来,无面精雕都是会放电的,没人会傻到试图去用铁器迎击这种异兽,尤其是那样的长柄金属武器,若是被精雕的电流打中,握着武器的两只手就再也没有机会松开了,如果换做成年精雕的话,手握铁器的人基本上会直接被电得晕厥倒地。
擂台上,无面精雕凭借着急速冲刺所获得的惯性,仅仅靠着唯一的翅膀,也在空中歪斜的飞掠起了身型,两只伞盖大小的巨爪伸展到了极限,朝着南过的头脸与前胸抓了下去。
南过在瞬间就完成了俯身、振臂、掷锤这三个动作,一切都快得离谱,他是左手握锤,因为右手上的烧伤还很严重,疼痛感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发力的精确性。
精铁巨锤带着尖锐的哨音飞射出去,其实在锤柄还尚未完全脱离开南过所有手指的时候,巨锤的锤头就已经撞在了精雕的腹部,那一刻,精雕羽毫之下的嶙峋电光,只在倏然间便传导向了南过的指尖,左手上的几根指头都被电得收束了一下,整支左臂也都变得酥酥麻麻使不出力气。
然后巨锤就是被那几根指头的一收一带,在原本的轨迹上偏移了少许。
砰地一声爆响,听着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捏爆了一只皮球,无面精雕的庞大身躯以惊人的速度倒飞出去,满天都是斑斓艳丽的羽毛在竞相飞舞。
锤子飞掠的路线歪了,原本是冲着擂台西面那扇铁门砸出去的,但砸在铜皮铁骨的精雕身上之后,由于偏转了一点轨迹,这时候飞旋的锤子就突破了铁栅栏上的重重锁链,斜斜向着正一脸怔忪站在台下的主事人砸了上去。
那一边被击飞出去的精雕一路倒掠,噼里啪啦撞断了五六根人腿粗细的铁栅栏,雕身拖曳着一道道铁链,翻滚着飞出了擂台三四丈开外才算止住那股冲势。
这一边,失控的巨锤也照着主事人的那张脸径直呼了上去,眼看着一颗头颅就要被砸得四分五裂,南过急忙伸手插进怀中布袋,准备利用方圆结界抓住自己的锤子,可右手却在忙乱之中却抓了个空,他低头一看,也不知自己衣襟上什么时候破了个口子,缠满纱布的右手正从那道破口中探出来。
台下的主事人在最后一刻挥起了自己的宽大袍袖,鼓荡的袖子抽打在巨锤上,啪的一下就碎成了许多细小的布片与飘舞的棉絮,远远看去,像极了飘飘而落的雪花。而精铁巨锤则是被那一记袍袖抽打得横飞开去,轰然一声落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了个五六尺深的土坑。
台上台下一片死寂,人们都对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感到了诧异,大家觉得诧异的事情,有一部分是因为南过的悍然发威速战速决,但毕竟南过从始至终一直赢到了现在,不管眼力是否老道,多数人也都看得出他实力不俗,战胜一头残了翅膀的无面精雕也不至于叫人太过意外。能让看台上那么多人都感到诧异,主要还是那位主事人的举重若轻和深藏不漏,在他以袍袖拍开了飞过来的巨锤之前,不论是狗场的囚徒们,还是另一边的贵人们,都觉得这主事人只是个文房师爷或是刀笔小吏之类的人物,可现在看来,这个人就显得不再那么简单了。当时南过那把锤子上凝聚着怎样的力气,看看早已气绝身死的精雕,再看看锤子落地砸出的那个土坑,很容易就能推算出来个大概,台上台下的许多人都得承认,如果将主事人换成了他们自己,十有八九是招架不住那一锤的。
吱扭吱扭的声音响起,两个年老监犯将擂台东侧的铁叶门打开,南过从台上走下来,很认真的打量了两个监犯一阵,然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这门得抓紧上油了!”
两个年老监犯互视一眼,面面相觑。
南过从候场的地方绕行到了擂台正前方,在主事人的凝视之下,他跳进土坑,伸手抓着巨锤的握柄,然后抬起脚在锤头上用力的踢了一下,没入土层中的锤子被弹了起来,划出一个圆弧之后,就稳稳落在了南过的肩膀上。
“南一浩,你连句抱歉都不会说吗?”主事人抖了下自己破碎的衣袖,笑呵呵的对南过说道。
“你就不用道歉了,我的锤子又没被你打烂!”南过扛起锤子转身就走,案板大小的锤子比他的头还大了两倍不止,就在他的肩膀上一晃一晃。
“据我所知,你进入狗场的时候可没有登记这把锤子啊,哪儿来的?”主事人大声地问道。
“卑塔上拿的,铁匠铺偷的,你管得着吗?”南过扛着锤子渐行渐远。
其实,在演武场的众目睽睽之下,南过从自己怀里抽出一把精铁大锤的一幕,肯定瞒不住所有人,甚至连他拥有一个神秘口袋的事情,在狗场中也算不上是绝对的秘密。
南过返回看台上自己的座位之后,将巨锤放在脚边,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那道口子,不难看出,这似乎是个手艺很高的蟊贼所留下的痕迹。有人盯上自己的符箓布袋了,而且下手的人很可能就在擂台东侧那几个年老监犯之中,因为与他距离最为接近的就只有他们几个,南过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抽出锤子的时候,衣服的前襟好像还完好无损。
这一次自己的布袋没有丢,但谁知道下一次又会如何呢。
南过蹙起了眉,直来直去的冤仇向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藏头露尾的阴谋和心机,因为以自己的智商,很难对那些明枪暗箭防备得面面俱到。从某种层面上说,胸前衣襟上的这一刀,已经成功的让南过变成了惊弓之鸟,此后的每时每刻,恐怕南过都要分出一些精力去预防暗地里的偷袭与埋伏。
擂台上的铁栅栏非但没有让人拆卸下来,反倒被修复成原样之后,又做了相应的加固。年老的监犯们手脚麻利做事勤快,那个以奇异术熔铁焊梁的监差在做工时也是格外的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