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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是传奇(三)
1917年的夏天很快过去了,一转眼就到了深秋。
这个月中旬“卡波雷托战役”打响了,这是同盟国德、奥联军和意大利军队之间进行的一次较量。结果意大利军队损失惨重,节节败退,残部撤守在皮亚韦河一带,士兵们的士气极其低落。
意大利的失败和溃退,引起了英、法联军指挥部的极度恐慌,如果皮亚韦河失守,将会给协约国的战事造成十分不利的局面。
夜色下的努瓦耶勒仿佛跟往常并没什么不同,而华工十三营中正被一种恐慌的气氛所笼罩。
华工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全神贯注盯着费尔逊。
费尔逊站在队伍前面,他的表情极为严肃,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玩世不恭:“德国人已经突破了我们友军山地战区的阵地,深入了北意大利一百多公里。如果友军不能撑住敌人接下来的重击,那么战争的结果将会变得难以预料。指挥部派了11个师的兵力去支援意大利,各位的任务就是要让后勤补给飞速运转,畅通无阻,为我们的军队打赢德国佬创造有利的条件。大家听懂了吗?”
“Yes sir!”华工们用英语异口同声地回答。
费尔逊凝视着众人,他知道这是一次艰巨而危险的任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眼前这群忠诚的华工们能不能活着回来。
经过一系列的事件,费尔逊对华工们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忽然觉得这是一群很“可爱”的人:郭复的狡黠和那种危机时刻的举重若轻;李忠孚则不管你怎么对他不好,他对你都是一如既往的好;大有说话的嗓门虽然大了点,但坦诚直率,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费尔逊不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的话,他担心自己会哭鼻子。
费尔逊轻咳了一声,郑重地说:“先生们,明天拂晓前出发。祝大家......平安。”
自从基督教青年会来了之后,就在离活动中心大约400米的地方搭起了一座简易的小教堂。
除了传教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功能就是接受人们的忏悔。
这间“告解室”不大,刚好能容得下两个人。门上写着《福音书》里的经文:“你们赦免谁的罪,谁的罪就赦免了,你们留下谁的罪,谁的罪就留下”
这里的“你们”指的当然就是教会的神职人员。
因为基督教有“义人上天堂,罪人下地狱”的教义,判断一个人是义人还是罪人最直接的就是牧师。
郭复坐进“告解室”的一端,他知道坐在另一端的“牧师”是武孝仁。而武孝仁却不知道另一端是郭复,这也是“告解室”设计的出色之处。因为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才能保证个人的隐私,从而使得前来忏悔的人敢于大胆说出自己的罪过。
“牧师先生,我有罪,我要向上帝忏悔。”郭复故意把嗓音压低,以免让武孝仁听出是自己。
武孝仁虔诚地握着脖子上挂的十字架:“请相信,上帝一定会赦免你的。”
郭复顿了顿:“能不能获得上帝的赦免并不重要。”
郭复是发自内心地想向武孝仁忏悔,所以才这么说。
武孝仁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好奇地问:“为什么?”
郭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武孝仁摊了摊手:“请讲。”
郭复缓缓地说:“如果我杀害了您的家人,事后却来向您忏悔,您会怎么做?”
武孝仁怔住。虽然他没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想,但他隐隐觉得对方口中的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他立志以姚存义为榜样,追随恩师的脚步,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作为一名神职人员,他必然要忠实自己的宗教训诫为“告解室”另一端的人保密,却也不能泯灭自己的良知,让一名杀人犯逍遥法外。
武孝仁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事情是真的,希望你能够去自首。”
武孝仁望着告解室的一端,虽然他看不到对方的长相,却知道那是一个在黑暗中寻求方向的人,一个被良知敲打而善恶只悬于一念间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人,武孝仁又怎么会越过自己的内心去告发他。
郭复陷入了沉默。
武孝仁想了想又说:“一个有勇气的人,要敢于承担罪责。”
“这件事不是在这里发生的。”郭复停顿了一下,思绪又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那是在中国,山东......”
“大有哥,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干吧。”小过还是不死心,继续央求大有,让自己成为一名战地一线华工。
桌子上放着一排用炮弹壳制作好的工艺品,有的上面刻着古诗词,有的是充满中国传统特色的吉祥图案。这些工艺品做工精巧、惟妙惟肖,颇显功力。
大有没有理会小过,而是专心致志地往一枚炮弹壳上雕着字。
小过有点急:“我跟你说话呢?”
大有说:“等一会儿,还差最后一个字儿。”
小过虎着脸,闷闷不乐。
大有雕完最后一个字,把炮弹壳拿到桌子前,跟桌子上放的那些比对起来:“不服不行,李大哥的手艺真是绝了。”
小过也瞅了瞅大有雕完的弹壳,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这根本就不能放在一块比。”
小过拿起桌上的一枚弹壳:“这叫精工细巧,栩栩如生。你再看看你的......”小过故意奚落道:“我都不知道该咋评价。”
大有把弹壳往桌上一放,“腾”地站起来,指道:“我的诗好啊,你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多大气。你再看他的,又是春花又是秋月的,太小家子气了。”
小过继续奚落道:“行了,别吹牛了,在武先生那学了几首诗就不知道自己吃几两干饭了?”
大有故意把眼一瞪:“喂,你给我搞清楚,是你在求我办事。”
“我错了,大有哥。”小过忙换上一副笑脸,凑到大有雕好的弹壳前,竖起大拇指恭维道,“还是你的诗好——大气。”
大有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这回啊,你去倒是行。”
“太好了。”小过高兴地跳起来去搂大有的肩膀,“我就说,咱们兄弟俩谁跟谁。”
“先别高兴太早。”大有撇了撇嘴。
“又怎么了?”小过一头雾水望着大有。
大有说:“你还是先干着卫生员。空闲的时候就到我这边干点活,怎么着也得先锻炼锻炼。”
“也行,就先这么着。”小过想了想,自信地扬起头,“要是我干得好,你可得留下我。”
当武孝仁听到对方说出“武家镇”三个字的时候,不由激灵一下。他已经知道对方就是郭复了。
“牧师先生,这回你明白为什么上帝的宽恕对我并不重要了吧?”郭复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只想得到你的宽恕。”
武孝仁缓缓靠在椅背上。他没想到郭复会以这种方式来向自己忏悔。
他真的已经从内心里宽恕郭复了吗?还是一直在回避,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郭复呆呆地望着“告解室”的另一端。
从他内心中的善念苏醒的那一刻开始,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如果不是因为鸾佩的爱情点燃了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以郭复的性格完全可以一死谢罪。
但他不能。他只有得到武孝仁的宽恕,才能真正心安。
武孝仁的目光落在手里的十字架上。
十字架上的耶稣在灯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
耶稣基督已被钉在十字架上了,那疼痛我们能体会吗?不过,耶稣最难过的,不是他的苦,而是世人的罪。
武孝仁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姚存义曾经读颂《圣经》的声音:“你们一向听说过:‘你应爱你的近人,恨你的仇人!’我却对你们说:‘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当为迫害你们的人祈祷,好使你们成为你们在天之父的子女,因为他使太阳上升,光照恶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你们若只爱那爱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什么赏报呢?税吏不是也这样做吗?你们若只问候你们的弟兄,你们作了什么特别呢?外邦人不是也这样作吗?所以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
耶稣的面容是那样的安祥。虽然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上帝以永不改变的爱爱着他的儿女。为了更深地表达他对人类一如既往的爱,他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耶稣的受难,成就了永恒的救恩,使一切相信的人都可因他而获得新的生命。耶稣基督到世上来的使命,就是用自己的一生来彰显上帝对人类的爱。
“老师......我懂了。”武孝仁轻轻地说了一句,后背靠在把告解室分隔成两端的那块木板上说,“犯罪的人不是你,你不需要获得我的宽恕。”
郭复愣了:“不是我是谁?”
“魔鬼。”武孝仁深吸了口气,“人类的一切罪行都是因魔鬼的诱惑而发生的。那个叫郭复的魔鬼,已经不在了。”
郭复自然听明白了武孝仁的意思:“可我还在。”
武孝仁说:“在我眼里,你是一名奋发进取的华工。”
“可是......”郭复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凡从上帝生的,就不犯罪,因上帝的道存在他心里,他也不能犯罪,因为他是由上帝生的。’”武孝仁的声音却越来越远,紧接着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郭复呆呆地望着屋中的一隅。他知道,武孝仁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忏悔,但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他突然意识到,人真的不能走错路。一旦走错,很难回头。就像野狸子、马长临、王辰、老鹰......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幸运的,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遇到了鸾佩、武孝仁、李忠孚......
郭复觉得浑身无力,从椅子上滑下来,也紧紧地靠在了把告解室隔开的木板上。
凡尔登——法国东北部一个宁静而迷人的城市。
湿润的风吹面不寒,发源于法国和阿尔卑斯山脉的马斯河由南向北静静流过。河边绿地上有几个可爱的孩子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一群白鸽在天空欢快地掠过......
今天,这座城市有一个美丽的别名“和平之城”,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和这个名字是那么相称。可谁能够相信,这样一个童话般的地方,在一个世纪以前曾被称做“地狱”。
1994年“法国新闻社”曾经刊登过这样一则电讯:“每年,警方都要同来到法国东北部的凡尔登搜寻纪念品的人打交道。这里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遗址之一,曾有成千上万的法国和德国士兵葬身在炮火中。1916年2月21日到12月19日,这块血腥的‘地狱’夺走了36万法国军人和33.5万德国军人的生命。”
当华工十三营开赴到凡尔登时,天上下起了雨。
不知道这是不是亡灵们的哭泣?
战争把这里的土地变成了焦土,让这里的楼房成为了废墟。
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和骨瘦如柴的孩子正在废墟中挖掘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挖到了一件没有破损的军装上衣给母亲披在身上。母亲却要脱下来给女儿穿,女儿很孝顺,哄着母亲重又穿上衣服,自己则跑到更远一点的废墟堆里寻找能用到的东西。另外一些人见到华工的队伍,都纷纷跑过来,向华工们讨饭、讨钱,讨衣服穿。经过了解,原来这是一群从比利时流亡到法国境内的难民。
大战一开始,德军的铁蹄就踏破了比利时的国门。比利时军队虽然在英、法的帮助下,在与德国入侵者的作战中十分出色,但德国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两星期后迫使比利时投降。德国军队对比利时平民进行了血腥的屠杀。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有的来自布鲁塞尔,有的来自卢万,也有的来自列日。
费尔逊命令队伍原地休息,华工们纷纷拿出自己的食物、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交到眼前这群难民的手里。望着这些人满怀感激之情离开,李忠孚心里不由生起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突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
李忠孚闻声望去,刚才那名在废墟中挖掘的母亲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看样子,应该是触动了遗留下来的没有爆炸的炸弹。
随着爆炸声,一团诡异的绿黄色烟雾围绕着倒地的母亲徐徐散开。
母亲并没有死,而是痛苦地喘着粗气。女儿看到这一幕,惊叫了一声,掉头朝母亲跑去。
“站住!那是毒气。”费尔逊也发现了这一幕,忙朝那个姑娘大喊。
原来刚才爆炸的竟是一枚毒气弹。
女儿只顾着母亲,并没在意费尔逊的警告。
那团气雾借着风势,开始沿着地面飘浮,朝华工队伍袭来。
费尔逊急忙朝华工队伍高呼:“大家快捂住鼻子向高处跑,有毒气!”费尔逊边喊边朝一处高坡跑去。
队伍顿时骚动起来,跟着费尔逊跑向高坡。
女儿不顾一切地冲向母亲,就在要触碰到那散开的黄绿色气雾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拽住了。
女儿一看,是一位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中国男人。她当然不认识李忠孚。
李忠孚出声阻止:“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女儿看到地上的母亲挣扎着,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叫,她用双手撕扯自己的衣襟,抓挠着喉部拼命地翻滚......
“放开我!妈妈,你怎么了?”女儿大叫着想用力挣脱李忠孚。
“对不起,得罪了。”李忠孚把女儿抱起来,飞快地朝高坡上跑去。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女儿连踢带打,奋力地挣扎着。
李忠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抱着女儿跑上高坡。这时,有几个跑得慢的华工也吸入了毒气,仆倒在地上挣扎着。
李忠孚看到费尔逊用手绢堵着口鼻,朝他示意,也要用东西把鼻子捂住。
李忠孚加快脚步,蓦地觉得自己的鼻子和喉咙有一种烧灼般的疼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他救下的姑娘也从怀中跌落。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眼睛也开始灼痛起来。
两个带着防毒面具的卫生员迅速跑过来,把李忠孚放在担架上。
李忠孚的意识渐渐地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但喊里却还在用力喊着:“救那个姑娘,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孚觉得迷迷糊糊像做梦一样,忽然看见来了身穿一黑一白衣服的两个人,架着自己飘飘荡荡的不知翻过了几座山,也不知过了多少条河,来到一座古建筑前,看样子像个衙门。
“这是哪儿?”李忠孚一边打量着建筑,一边心里纳闷。
那两个人把他往屋里一推:“进去!”
“请问二位,这是啥地方?”李忠孚摸着后脑勺。
“着什么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穿白衣服的人温和地说。
穿黑衣的人则露出一副很凶恶的表情,愤愤地说:“不要乱跑,在这等着过堂!”
李忠孚仔细打量着眼前两个人的长相,不由一惊:“这不是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吗?难道俺已经死了?莫非这里是阴间?”
思忖之间,一黑一白两个人倏忽不见了。四周阴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又不知过了多久,李忠孚回头看了一眼,居然在屋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兀自拿着笔不知写着什么。
李忠孚走过去,很客气的问:“先生,俺犯了啥罪,叫俺来过堂?”
“不知道。”账房先生连头都没抬,还在继续写着。
李忠孚又问:“在哪儿过堂?”
账房先生用手指了一下:“从这里往后去,就是过堂的地方。”
李忠孚接着问:“是谁管着过堂?”
账房先生抬起头,很惊讶地望着李忠孚:“过堂自然要由阎罗王来问案,这点事情还不知道吗?”
李忠孚不由张大了嘴,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这真的是在阴间。账房先生再次低下头,继续往下写。
李忠孚寻思了半天,又问:“先生,那俺能转生吗?”
账房先生显得极不耐烦,顺口应了一句:“不知道,过完堂你自然就明白了。”
又过了一会儿,带着李忠孚来这里的黑白无常再次出现,架着他从甬路上走过去,到了一座殿堂里。二无常用力把他往里一推,李忠孚一个跟头便摔了进去。他站起身四下打量,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很威严的声音:“你是李忠孚吗?”
李忠孚心里一动,看来这是阎罗王开始问案子了,于是应道:“是,俺是李忠孚。”
阎罗王继续说:“李忠孚,你知道吧,你现在已经死了,我送你转生。”
李忠孚一听转生,心里不免着急:转生,还不知转到哪里去。再者说,既然转生,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俺爹、俺娘可咋办?俺还没尽孝呢?还有惠真......
他一想到这,竟急中智生,反问道:“阎罗王大人,俺有罪吗?”
阎罗王沉默了片刻:“你无罪。”
李忠孚辩驳着:“俺既无罪,何必劳您的神,让俺转生呢?况且,人学好不容易,俺今生也没做啥坏事,万一一转生再学坏了,还不如这辈子,这多冤枉啊?”
阎罗王说:“寿限是有定数的,不能只依你。”
李忠孚想了想,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俺在世的时候,听说念佛供佛能增寿,俺就常在家跟前的庙里边念边供,这些事能白干吗?”
阎罗王很认真地说:“自然不能白干,原本你在二十岁时就该死,已经给你增了五年的寿,活到二十五,这不就是念佛供佛的功德吗?”
“既然这样,那就请大人放俺回去,我再继续念,再延长俺的命,这不是很好吗?”
“嗯......”阎罗王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不赞成,“念佛供佛固然好,要是能再多做善事,广积阴德的话......”
李忠孚一听对方话里的意思,大半还许能通融,就应声说:“大人,俺这次就是因为救人才死的。您放心,如果放俺回去,俺保证多做善事。”
“噢?你是因为救别人才死的?”阎罗王似乎觉得有点奇怪。
李忠孚一本正经地说:“俺从不扯慌。”
阎罗王听到这,大喝了一声:“黑白无常,你们好好给我查查。李忠孚是为了救别人才死的吗?”
“是!”黑暗中响起了黑白无常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白无常的声音复又响起:“禀告大王,这人的确是因救人而死。”
阎罗王的声音响起,里面还透着一丝惊讶和喜悦:“好,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我这就送你回去。”
还没等拜谢,李忠孚就又被黑白无常架着腾空飞起。路上走的很快,依旧跋山涉水,还是去时走的那条路。很快三个人来到一座军用帐篷的上空,帐篷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十字”,李忠孚看到自己躺在急救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正在被几个医护人员抢救。
猛地李忠孚觉得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推,冷不防地整个身体都跌向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孚缓缓睁开眼睛,一束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让整间帐篷都很明亮。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只是依稀记得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好像自死了,还见到了地府的勾魂使者,好像还答应阎罗王多做善事......李忠孚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
“看来没死。”他嘀咕了一句,又想起自己是为了救那个外国姑娘而吸入了毒气,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忠孚坐起身,想出去看看,可蓦地一阵眩晕,让他无力下地。
“李大哥,你醒了。”就在这时,小过推门进来,见李忠孚坐在床边,忍不住高兴地叫了起来。
李忠孚朝小过笑了笑。
小过把手里装着药瓶的托盘放在桌上,扶着李忠孚躺下,“快躺下,你刚醒过来,不要乱动,得好好休息。”
“俺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呢。”李忠孚憨笑道。
“的确够悬的,你都昏睡快一个礼拜了。”小过从托盘里拿过不同的药瓶,分别从里面各倒出一、二片药,“利文斯顿医生说,你吸入的是绿十字毒气,它可以伤害人的肺,好在你福大命大。还有另外两种,黄十字毒气,它可以伤害人的皮肤甚至可以穿透皮革;蓝十字毒气,可以穿透防毒面具的滤网并使人窒息,致死率很高。以后一定得加点儿小心。”
李忠孚充满感激地望着小过:“俺也算是傻人有傻福,能遇见你和利文斯顿医生。”
小过把药和水递给李忠孚:“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啥?吃药吧。”
李忠孚吃过药问:“咱现在是在哪儿?其他人呢?”
小过在床沿上坐下:“还在凡尔登,大有、徐先生他们已经赶到皮亚伟河前线去了。”
远方传来隆隆的炮声。李忠孚侧耳倾听。
小过说:“这几天都是这样,准是又干上了。大有他们都连轴转了三四天了。”
李忠孚问:“不知道能不能顶住德国人?”
小过轻松地说:“你以为就光咱一个营呢?这几天至少有上万名华工兄弟陆陆续续地赶过来,德国人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打不赢。”
李忠孚吃了一惊:“是吗?这阵仗可真不小。”
这时,帐篷门又被推开,大有风尘仆仆地和一个头戴风帽的年轻华工进了屋。
“你看,我就说不用担心吧。”大有朝戴风帽的年轻华工说,“咱李大哥,向来福大命大。”
年轻华工跑到李忠孚面前,面带欣喜之色地说:“你醒过来了。”
李忠孚听出对方说的是法语,不由怔住了。他又盯着这人看起来,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你是......”
对方见到李忠孚一副疑惑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于是,摘下帽子,扯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在脸上擦了几下,复又凑到李忠孚面前:“这回认出我了吗?”
李忠孚盯着对方:白晳的脸蛋,深蓝色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倔强的嘴唇......这不就是自己那天救下的那位外国姑娘吗?
“你是那天......是那天那位姑娘。”李忠孚指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姑娘也明白了李忠孚的意思,用力点头:“对,是我。”
李忠孚望着姑娘的短发问:“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姑娘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头发说:“这样才更像个男人。”
大有走过来补充道:“她叫芬妮,家住在比利时。父亲被德国人杀害了,于是就跟着母亲一直流亡到这里。你也看到了,就在咱们来的那天,芬妮的母亲被毒气毒死了,你虽然把她救了,但她没了亲人无家可归,于是我就跟徐先生去求费尔逊。”
李忠孚说:“费尔逊同意把她留下了?”
大有点点头:“同意是同意,可华工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么一个姑娘家的住在这的确不方便。”
李忠孚打量着芬妮,嘿嘿笑起来:“于是,你们就来了个女扮男装之计。”
“着啊,这狐狸还是老的奸。”大有哈哈笑起来。
芬妮也似乎听明白了他俩是在说自己,也爽朗地笑起来。随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李忠孚鞠躬:“谢谢那天你救了我。”
李忠孚忙摆手:“不用谢。”
芬妮还是一个劲地鞠躬:“对不起,那天都是我不好。”
午饭时间到了,大有见李忠孚的精神头还不错,就让小过和芬妮去弄点吃的回来。趁这个工夫,李忠孚又从大有的嘴里了解到,原来是芬妮不肯白白接受营里提供的食物,当她得知华工们是为了支援意大利而阻止德国人的进攻时,二话不说就跟着众多的华工们一样,加入了艰辛劳作的队伍中。由于华工们的辛苦付出,整个后勤补给飞速运转,畅通无阻,英、法、意三国的军队成功遏制了奥、德联军在皮亚韦河畔的进攻。
“还真别说,这个芬妮姑娘,还真有点花木兰的架势。”李忠孚忍不住称赞道。
“人家姑娘的确不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差。”大有说得口干,咽了一口唾沫,“装车、卸车不说,人家还会修理坦克呢。”
李忠孚闻言吃了一惊,从床头坐起来:“她还会修坦克?”
大有赞叹道:“芬妮特聪明,啥东西一学就会。我看她跟修理技工也没呆多长时间,人家就让自己上去摆弄了。”
李忠孚叹道:“人是真不可貌相啊。”
大有望着李忠孚嘿嘿一笑:“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李忠孚见大有的表情怪怪的,忍不住问:“还有更厉害的?”
大有意味深长起身跑到门口,四下望了望,见小过和芬妮还没回来,就把门关上,又凑到李忠孚跟前迟疑起来。
李忠孚见大有这副样子,觉得好笑:“今天你咋还跟个娘们似的呢?有话痛快说。”
大有又看了一眼门,一本正经地低声说:“我看芬妮,对你有点儿意思。”
“有点儿意思是啥意思。”李忠孚好像还没弄明白。
“就是想跟你好。”大有不自觉地放开了嗓门。
李忠孚愣了半晌,露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可不能瞎说,让人知道了,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大有说:“我真不是胡说,在皮亚伟河的时候,她总跟我打听你过去的事,还总念叨着要回来看你。你就没觉得她刚才看你那眼神有啥地方不对?”
“谁看谁的眼神不对?”二人说话间,小过和芬妮已经拿着食物回来了。
李忠孚指着大有,连忙掩饰:“是他说俺的眼神不对——没原来有精神。”
小过煞有介事地凑过来盯着李忠孚的眼睛看了看,好像没看出什么不对,转身对芬妮说:“芬妮姑娘,你看看李大哥的眼睛,有啥不对的吗?”
芬妮伏下身体,非常认真地盯着李忠孚的眼睛。李忠孚的眼睛里显现出芬妮秀美的脸庞,芬妮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仿佛如同大海一样美神而神秘,被这样一双美丽眼睛盯着,李忠孚觉得很不好意思。
“李大哥,你脸咋红了?”小过好奇地看着李忠孚,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
李忠孚忙把目光从芬妮脸上移开,尴尬地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一块:“你们说这天儿,刚才还凉嗖嗖的,咋这么一会儿就热的盖不住毯子了呢?”
芬妮说:“你很热吗?我来帮你。”说完,没等李忠孚有所反应,就把整条毯子从李忠孚身上掀开,随后工工整整地叠好。
大有看了小过一眼,小过也朝大有挤了挤眼睛。原来小过也看出了芬妮对李忠孚的好感,刚才都是故意的。
李忠孚身上只穿着单衣,顿时觉得四处灌风,却还是强忍者对芬妮露出笑脸:“谢谢芬妮姑娘。”
大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哈哈,他不是身上热......”
小过也跟着笑起来。
芬妮莫名奇妙地看了两个人一眼,问李忠孚:“他们笑什么?”
李忠孚看着两个人开心的样子,板着脸回答:“他们有病。”
李忠孚说完这句话,大有和小过笑得更欢了。
芬妮依旧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望着李忠孚:“他们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李忠孚看了两个人一眼,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