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逢一笑（七）

一座简陋的的戏台上，正在上演着中国京剧曲目《群英会》。这段取材于《三国演义》中孙、刘两家联合抗曹的故事，即便是华工们也是耳熟能详。可在异国他乡，能看到这么正规，而且有中国味的表演，对华工们来说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台上，扮演小生周瑜的郭复甫一登台，仅那副扮相就迎来了一阵掌声。

“曹孟德领人马广聚粮草，聚铁山必埋伏大将英豪。诸葛亮此一去性命难保，这是我暗杀他何用钢刀？”郭复的唱声刚落，顿时又赢得一阵满堂彩。

台下的华工把戏台围得水泄不通，镇上的法国居民虽然看不懂台上唱的什么，却也饶有兴致地观望着。李忠孚和大有挤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地边看边评论。

大有说：“哟，你还别说，小郭还真有两下子。”

李忠孚：“小郭有才。要是搁到太平盛世，怎么着也是块当县长的料。”

须臾，戏台上，轮到曹操、蒋干出场。

蒋干：“啊，丞相，这场大功劳全归我啊！”

曹操：“呸！书呆子盗书信全不思量，去了我左右膀反助周郎。我为尔错杀了两员上将，你就是他二人送命无常。”

大有摇头叹息：“从古到今，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这打来打去，打个啥劲儿呢？”

李忠孚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呗。那德国人不就跟曹操一样？曹操想一统天下，德国人要一统欧洲。”

大有听李忠孚一提起欧战，立马说：“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说，咱中国隔着那么老远，八杆子都打不着咱？咱为啥非得来凑这热闹？”

李忠孚摸摸后脑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大有的眼睛舍不得离开戏台，耳朵却注意听着李忠孚继续往下说。

李忠孚说：“有这么一家人，养着一头猪、一头牛、还有一只大公鸡。有一天，家里闹老鼠。男主人就弄了个鼠夹子，没想到让老鼠在洞里看着了。可了不得了，厨房里下了鼠夹子，这可咋办？老鼠一急，就跑到院子里，跟公鸡说，‘公鸡大哥，不好了，屋里下了鼠夹子，咱随时可能都被它夹住！’公鸡觉得挺好笑：‘这事儿跟俺有啥关系？你好自为之吧，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儿！’

老鼠一看，公鸡不管，就又去找猪，‘猪大哥，帮帮忙，屋里下了鼠夹子，俺们这一窝随时可能被夹住，你给想想法子。’没想到，猪也觉得事不关己，说‘兄弟，俺也爱莫能助，你只能自己留神了。你看，俺长这么大，不可能被鼠夹子给夹住。’

老鼠见猪也不管，就跑到院子里到牛棚找那头牛，‘牛大哥，你身强力壮，你给想想法子。屋里头有个鼠夹子，俺们这群老鼠的生命都受到威胁，您给帮帮忙。’没想到，牛摇了摇尾巴说，‘俺连屋子都进不去，屋里有老鼠夹子，跟俺就更没关系了。你自己多加点小心吧。’

老鼠一看都不管，就心灰意冷，特别沮丧。就在这时，听见鼠夹子‘啪’的一声，夹住东西了。这家的女主人噔噔噔，就跑到鼠夹子那儿去看，没想到夹在了一条蛇的尾巴上。蛇一下子就急了，一口咬在女主人的腿上。这下可坏了，女主人中毒了，男主人就赶紧找了个郎中，郎中开完药方说，病人得喝鲜鸡汤补身子。男主人寻思，家里就这一只公鸡，那就宰了吧。于是，就把鸡给宰了，给女主人炖了鲜鸡汤。结果邻居、亲戚、朋友，一听说这家的女主人被蛇咬了，中毒了，病太重了，咱们得去看看，就都过去送东西。男主人一看，来看望的人这么多，得请人吃饭，那就把猪杀了吧。于是，又把猪给杀了招待这些客人，最后太太没救活，死了。人死了得办葬礼，来的人更多。那咋办？把牛宰了吧。结果，老鼠没怎么着，觉着跟自己没关系的鸡、猪，牛全都遭了殃。”

大有听完，把目光从戏台上移开乜斜着李忠孚：“我说李大哥，又是猪，又是牛，咱不带这么骂人的。”

“俺咋能骂你呢？”李忠孚笑了笑，随后一本正经地说，“大道理俺也说不出个啥。就像故事说的，一个家里，随便一件小事就会牵扯到所有人。那一个世界呢？哪个国家有事，都会影响到别的国家。谁抱着事不关己，高高的挂起的态度，最后吃亏的准是谁。”

大有嘿嘿一乐：“最后这两句话说得越来越像咱们武先生了。”

李忠孚赧然笑道：“别往俺脸上贴金，大道理俺可说不过孝仁兄弟。”

此时，戏台上又是一变，已然到了“诸葛亮草船借箭”：

诸葛亮：一霎时白茫茫满江大雾，顷刻间观不见在岸在舟。似这等巧机关世间少有，学轩辕造指南车去破蚩尤。

鲁肃：鲁子敬在舟中浑身战抖，把性命当儿戏全不担忧。这时候哪还有心肠饮酒？此一去到曹营把命来丢！

此时，努瓦耶勒的街头已是人山人海。一条舞龙的队伍由远及近，只见金龙追逐宝珠，飞腾跳跃，时而飞冲云端，时而入海破浪。后面跟着走旱船、踩高跷。乐队演奏着极具中国喜庆特色的曲子，呈现出一片浓浓的东方气息。

许多被欢声笑语所感染的法国镇民们禁不住加入到欢庆的队伍里。布鲁斯、李骏也是一脸喜悦之色，跟着队伍。费尔逊原本指挥着一支英军乐队在为北非工人们演奏，见到庞大的队伍走过来，就指挥着军乐队也一同加入，为华工们擂鼓助兴。在费尔逊的带动下，众多的英军军官也汇入了这股庞大的人流。“啾啾啾”数十颗信号弹接二连三飞向空中，爆出一朵朵瑰丽的火花，让这个没有焰火中国年充满了别样的风情。

武孝仁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觉得自己的视线竟有些模糊。

就是这群被西方称为苦力的华工，却正在用他们的苦和力去拯救西方文明。就是在中国，他们也是一群非常普通的人。但他们的经历，他们的人生，却创造出了人类文明史上不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