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逢一笑（一）

华工十三营近来变得热闹起来。首先，是吃饭得到了改善。布鲁斯、李骏在调查报告中指出：华工对饮食的意见最大。有华工营曾因此引发过罢工事件。于是，英国军方从华工中选用厨师自烹中国饭菜，还盖了新食堂。吃的可口了，这让崇尚“以食为天”的华工们干活的劲头倍增。

又是一天的午餐时间，由于英国劳工部、陆军部在北非又招募了为数不少的劳工，这部分人并入了华工军团由华工营管理。由于人数增多，食堂人满为患。

小过和大有端着打好的饭菜，紧赶慢赶去占座。他俩运气不错，正好占了一个四人桌。大有跨在椅子上，招呼还在打饭的李忠孚和徐道原，示意已经给他们占了座，让他们打完饭赶紧过来。

谁知就在这时，两名皮肤油黑发亮的北非劳工端着餐具一屁股坐在大有和小过对面。

大有见对方占了李忠孚、徐道原的座位，就闷声说：“这有人了。”

谁知两个人根本就没搭理大有，而是一边吃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笑着。

“你俩的耳朵是摆设怎么着？”大有见此情形，火气顿时上涌，他“砰”地一拍桌子，“我再说一遍——这已经有人了。”

两个人不再说笑，而是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大有。

大有意识到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就一边比划着，一边费力地解释：“这，有人，你们，去别的地方。”

两个人有点明白，但似乎还没太明白。李忠孚和徐道原过来了，见此情形就对大有说：“让他们坐这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大有不乐意地说：“凭啥呀！”

李忠孚说：“算了，不就是个座吗？原来也不是没站着吃过饭。”

见李忠孚、徐道原离开，小过也站起来要走。

大有说：“你上哪去？”

小过横了一眼那两个北非劳工：“我不愿意跟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大有愣了：“为啥呀？”

小过觉得反正他们也听不懂中文，就毫不避讳地对大有说：”他们洗完澡以后还是黑，太不讲卫生了。”

大有半信半疑地望了望两名北非劳工，又转向小过：“是真的吗？”

小过一本正经地起身说：“我亲眼看到的，能有假吗？”

就在小过刚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叫住了他：“那个小个子，等等。”

小过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北非黑人，虎视眈眈地注着自己。

小过仔细打量着对方，那人头戴一顶没有帽徽的法国尉官军帽，上身穿着一件没有肩章的法军制服上衣，下身是一条肥大的工作裤，脚上登着一双旧皮鞋，露在外边的皮肤更是油黑锃亮。看样子应该是个黑人工头。

黑人工头盯着小过，用一口半生不熟的中文说：“有种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这一说话，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跟那漆黑的皮肤形成了截然鲜明的对比。

小过仗着大有在边上，不以为然地说：“你们本来就不讲卫生，还怕人说？”

谁知道黑人工头怒气冲冲地说：“你敢侮辱我，我不会饶了你。”说完，伸手去抓小过的衣襟。

小过吓得往后靠，大有横上一步，一把扣住了黑人工头的手腕。对方往回一抽，毫不费力地挣脱了大有的手。

大有一惊，他没想到对方竟能这么轻易摆脱自己的控制。自己的膂力本就十分惊人，对方似乎更胜一筹。

大有挡在小过面前：“你想怎么样？”

黑人工头指着小过：“他刚才侮辱了我的人格，要正式向我道歉。”

小过不甘示弱：“我说的是事实。”

黑人工头大怒，跳过来扑向小过。大有一错步，迎上黑人工头，两个人四只手“嘭”地握在了一起。两人几乎同时发力，都试图扳倒对方，谁知半斤八两，竟僵持在一起。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事，渐渐聚了过来。

黑人工头似乎也没觉得大有能跟自己纠缠这么久，心中起急猛然又加了几分力道，大有顿觉对方的力气猛增，自己胸中一闷，已然提不上气来。黑人工头趁机上前一步，双臂一较劲，大有的胳膊无力地耷拉下来。黑人工头右腿跨上一步，使了个腿绊，大有高大的身躯顿时朝后面跌去。

大有暗道：“不好，要栽。”

就在大有后背即将触及地面的一刻，只觉得被一只手掌托了一下，自己身体随着一股柔和的力道一旋，竟然立在了那里。

不用猜大有也知道，有这本事的除了徐道原再没有第二个人。大有回头看了一眼，徐道原正负手站在他身后，李忠孚也露出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

黑人工头盯着大有身后的徐道原冷笑：“原来还有帮手。”

说完，回头大吼了一声，这一吼似乎压过了食堂里的嘈杂声。须臾，原本还在用餐的北非工人迅速都聚了过来，把小过、大有、徐道原围在当中。

华工这边一看，自己人要挨欺负也不干了，呼啦一声，也聚了过来，两伙人横眉怒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峙起来。

这时，费尔逊带着一伙士兵赶来。

“阿布诺，不要惹事。”费尔逊冲着黑人工头大喊。

原来黑人工头的名字叫阿布诺。

阿布诺闻言，原本像豹子一样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渐渐放松。

费尔逊分开人群，冲阿布诺说：“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

阿布诺盯着大有，咬了咬牙：“算你走运，我们的账还没完。”说完，朝聚过来的黑人们一挥手：“走。”

大有心里一颤，嘴上却不服输：“我等着你。”

费尔逊锐利的目光在大有、徐道原的脸上掠过，缓缓地说：“你们也最好不要惹事。”

李忠孚闻言也朝华工们挥手：“散了吧，兄弟们，没事了。”

顷刻间，两伙人就都散去。费尔逊盯着这两群肤色不一样的劳工们，再次把目光聚焦在李忠孚的背影上，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歹毒的报复计划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