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暴动（一）
郭复自打早晨起来，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今天的任务是装运军粮。一想到要干活，他禁不住又开始犯愁。
郭复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杀李忠孚的目标仿佛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他开始琢磨，为什么对方每次都能绝处逢生？保不准真是老天爷保佑他......
和冉震百在一起无异与虎谋皮，一旦暴露自己没有同伙，也就等于失去了要挟冉震百的底牌，到那时，他肯定会吃了自己，而且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郭复掰了一截火柴棍，在舌头上蘸湿了粘在眼皮上。出了工棚，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底——冉震百。
郭复的眼珠转了转，紧走几步赶上冉震百：“冉大哥。”
冉震百闻声用余光瞥了一眼郭复，若无其事地应道：“是小郭呀，我当是谁呢？”
郭复淡淡一笑：“没想到我还能活蹦乱跳的吧？”
冉震百骤然停下脚步，换上一副笑脸：“兄弟，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么能盼着你不好呢？”
郭复只觉得心脏一紧，一种窒息之感陡然迫近，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知道冉震百背后被称作“笑面虎”，对方表面上笑得越厉害就越要加倍小心。
郭复强自镇定，脸上也带着笑意：“大哥，您最近怎么总躲着我呀？”
郭复说的是实情。从卡勒撤回来之后，冉震百就一直疏远他。
冉震百明知故问：“我有吗？”
郭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我听人说，是大哥故意瞒着撤退的消息不说，咱们连才死了那么些人。”
冉震百眼中杀机渐浓，脸上还是带着笑：“你信吗？”
郭复暗自咬牙，迎着对方的目光：“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复停顿了一下，朝营地外的方向指了指，“你是那边派来的，这总不假吧？”
冉震百收了笑容，表情变得复杂起来。郭复就像一枚安在自己身边的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他不敢轻易去冒险，赌一赌郭复是否还有其他同伙扣着自己的底牌，但一再被对方要挟，这种日子过得也的确不自在。
郭复跟冉震百说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要警告他，别耍什么花样。因为从他得到的传闻来看，冉震百于公于私都有理由这样做。而这次自己遭遇到了德国人，相信就是冉震百搂草打兔子的伎俩。
冉震百看了看四周，低声说：“对付00514的招我也给你出了，你还想怎么样？”
郭复说：“我想请大哥帮我再想点狠招。”
冉震百挠挠后脑勺：“这可真不好办。”
郭复继续说：“大哥，我还得提醒你，以后再有什么招，千万别往我身上使。兄弟的体格不好，怕受不住。”
“瞧你这话说的。”冉震百面色不变，挥着手像撵苍蝇一样，“你是我兄弟，咱俩是亲人。我怎么能够亲疏不分？”说罢，拍拍郭复的肩膀。
郭复还想说什么，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有人争吵、打骂的声音。
“不好，出事了！”冉震百脸色一变，转身蹿了出去。
郭复略一思忖，也朝声音的方向疾步而行。
装运军粮的工场上，李忠孚正跌坐在地上，指着大有破口大骂。大有也不还口，只是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他。其他的工人们都不干活了，把两个人围在中间看起了热闹。
冉震百分开人群，见车厢上的粮食装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就走到两人身边喊道：“怎么着？吃饱了撑的？都不用干活了？”
大有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就因为吃不饱，才干不动。”
冉震百指着地上的李忠孚：“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连长，你可算来了。”李忠孚的五官似乎都挤在了一起，仿佛受了很大的委曲，指着大有，“这小子偷懒不干活不说，还说三道四的，又是吃的不好，住的不好......我刚说他几句，就被他摔在地上了。哎哟，俺的腰啊......”说到这，李忠孚边揉腰，边叫唤起来。
冉震百皱了皱眉，看看李忠孚，又看看大有，心想：这两人平时不是走得挺近的吗？怎么说掰就掰了呢？
“我就打你，怎么着吧？”大有两手叉腰，故意气李忠孚。
李忠孚用手一支地，站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冲向大有，嘴里还念叨：“俺就不信，当着连长的面，你还敢动手？”
大有根本就没当回事，身子一侧，用腿一勾，李忠孚“扑通”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工人们大声叫好。
冉震百把眼一瞪：“都喊什么？还不回去干活？”
人群里，一个懒懒的声音说了一声：“饭都吃不饱，活还怎么干？”
“谁说的？”冉震百猛然回头，指着人群，“刚才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连长，您可给我做主啊？”场内又传来李忠孚的叫声，“您都看到了，是他打的我吧？”
冉震百瞪着大有，心想：看来不把眼前这个大个子放倒，工人们就都得放赖。要是让马奎尔知道，不仅颜面扫地不说，连长的位置能不能坐牢都两说着了。
无论是破坏华工的活动，还是获取情报，连长的位置无疑是便利的。这也是在威海卫之初他为什么要在马奎尔面前跟徐道原较量的目的一样——获得对方的关注，进一步博取对方的信任。
“别嚎了。”冉震百朝李忠孚吼了一句，接着对大有冷冷地说，“我数到三，赶紧回去干活，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有一扭脸，根本连正眼都不看他。
冉震百强压着怒火，一步一步接近大有：“一......”
大有还是没动。
“好小子。我看你有多大能耐？”冉震百在心里说了一句，口里已经喊出：“二......”
大有缓缓转身，瞪着冉震百。
冉震百继续接近大有，他知道面前这个大个子有股子蛮力，但凭自己的身手，他完全有把握在三招之内让对方跪地求饶。
冉震百继续走向大有，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
就在他刚想喊下一个数字的时候，忽听大有高声喊出：“三......动手！”
冉震百一怔，他没想到大有会在他之前喊出“三”，更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
地上的李忠孚竟然一跃而起。
李忠孚的手里不知什么多出一条麻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冉震百头上罩落。
由于冉震百的注意力全在大有身上，根本就没想到李忠孚会突然发难。冉震百粹不及防，练武的人有种本能，就是防护要害。
冉震百闪电般伸出双臂护住头部，李忠孚本来也没有伤他的意思，只是想用麻袋罩住他。
冉震百只觉眼前一黑，已经被麻袋罩住了头部。此时，冉震百已经反应过来，他的双臂立刻护住头部。他的拳力刚猛无比，只要稍微用力一扯麻袋就能被扯破。但他留了个心眼，怕对方趁机攻击。如果那样，虽然得以重见天日，但难免不受伤害。于是就想先朝斜下跳出一步，然后再扯破头上的麻袋。
谁知道就在他跳出的一刹那，一只手掌已经按在了他的肩头上。对方的掌力很柔，柔得就像棉花一样。
“太极拳！”冉震百突然想起一个人，情急之下，虽然头被罩着，却还是凌空使出一记漂亮的“倒挂金钩”身体侧仰，左脚朝来人的面门踢去。
但一切为时已晚，冉震百只觉得对方的手在自己的脚踝部一旋，自己的身体就重重跌在了地上。对方又在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上拍了几下，他的半边身子就都麻木了，再也没有力气扯破头上的麻袋。
“工友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揍他。”大有第一个冲上去。
围观的工人们蜂拥而至，对冉震百一通拳打脚踢。冉震百只得护住要害，任雨点般的拳脚纷纷击来。
直到这时，冉震百才知道：自己陷入了人家早已设计好的圈套。
郭复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也看出了这是一个局。一个为冉震百设的局。
大有吸引冉震百的注意；李忠孚突然袭击；徐道原关键时出手一击而中。
李忠孚他们居然有这样的力量？能发动全连的人对冉震百下手。
大有边踢冉震百，嘴里边说：“让你狗仗人势，让你跟我玩儿阴的。”
望着在地上不停滚动的冉震百，郭复的内心蓦地生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迅速朝费尔逊的营房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