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间地狱（九）

小过这段时间烦恼炽盛得简直就如同火苗一样。

先是发财梦破灭了。

离开威海卫之初，英国招工局承诺：华工每天工作10小时，普通工人日薪为1法郎。小过是卫生员，工资比普通工人高，每天2法郎。以每月工作26天计算，可得到52法郎。

按照战前的最高兑换率1法郎可折合中国银币4角。可小过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之后，才发现1法郎只能买到一个鸡蛋。马奎尔解释说，是因为战争，物价上涨的原因。只要战争结束，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比率。

到了卡勒，小过往家里汇钱时候又发现1法郎只合中国银币4分了。这下可好，在短短的时间里法郎居然贬值了90%。如果按照当前的汇率，就跟国内工人的收入没什么差别了。

一提起这事，小过心里就窝着一股火。可当他想到，家里每个月还能领到10元中国银币的赡养费，再加上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出苦大力也就强自忍下了。

再有就是自从到了卡勒，为了积极备战，华工们在挖掘地道、战壕的同时也担任装卸汽油、弹药等作战物资的工作。一、二百斤重的子弹箱全靠手搬肩扛。许多人的皮肉被磨破，有的扭伤了腰肋，还有的被砸断了腿臂......因破伤风、病毒感染而致死的事件经常发生。望着死去工友，自己却无能为力，这让他常常产生一种深度的自责。

最让小过抑郁的莫过于救助英、法联军的伤兵。看着病人方愈，就又投入战场继续作战，于是再次抢救，直到死亡......这种种的情境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十九岁的青年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意义。

“徐先生，我真搞不明白。如果他命中该死，又何必让我把他救活？如果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话，那他为啥还要再上战场，直到被打死呢？”

帐篷里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小过和徐道原围坐在一旁。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小过，他决定在调换工作之前问问见多识广的徐道原。

徐道原不以为然地望了小过一眼，缓缓念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过露出恳求的表情：“您读的书多，见识高，我是真心请教您。”

徐道原说：“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都不用劳力吃苦，知足吧。”

小过的眼神一黯：“有的救不活。能救活的呢，还要再去送死。这么反反复复的，我真搞不明白我这工作还有啥意义？我现在心里乱哄哄的，根本就没心思干了。”

徐道原望向小过：“真想听我的主意？”

小过眼神一亮：“真的。”

徐道原说：“别把自己全陷在工作里，也别让自己跟工作完全对立起来。没有所谓的主观，也没有所谓的客观，选一条中间的道走最稳妥。”

小过眨眨眼，低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又有点没明白。”

徐道原说：“你仔细琢磨琢磨，先别提换工作的茬。”

小过迟疑着：“我听您的，那就先干着？”

小过觉得有点冷，往前凑了凑，徐道原往篝火里扔了一段木头，火势渐渐旺了起来。火光映着两个人的身影，看上去仿佛都是那么孤独。

小过出了帐篷，边走边揣摩着徐道原话里的含意。

前面就是李忠孚住的帐篷，小过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进去坐一会儿。突然间，一个人影从里面一闪而出，很快就到了小过近前，小过已经认出了郭复。

郭复对小过的出现也颇感意外，但表情只是稍稍一变，就换上一副笑脸：“哟，兄弟，是你呀？”

“真是冤家路窄。”小过故意哼了一声。

“别这么说。”郭复拍了一下小过的肩膀，“你对我的恩，我都记着呢。”

小过被郭复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换了口气说：“举手之劳的事，就别总挂在嘴上了。”

郭复却极认真地说：“兄弟，等我发达那天，一定会报答你的。”

小过说：“谁用你报答？这事再别提了。我去看看李大哥。”

郭复脸色微微一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好，那咱们回见。”

就在两个人擦身而过之际，小过闻到郭复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像是烤肉？“不可能。”小过马上停止了这不切实际的猜想。因为他听利文斯顿军医前些天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伦敦市民今年恐怕要在一个没有美酒、没有烧鹅的晚宴中度过了。陪伴他们的只有萝卜......

当小过从李忠孚的帐篷出来之时，有一个问题让他迷惑不解：帐篷里根本没人。既然李忠孚不在，郭复到这里来干什么？既然他明明知道李忠孚不在，当知道自己要找李忠孚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帐篷里没人呢？难道是天黑、灯暗自己看错了？难道郭复根本就没到过李忠孚的帐篷？

一系列的问题，让小过百思不解。

他隐约觉得，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

因为郭复就像个幽灵，凡是他到过的地方，好像都会带来不祥的气息。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的费尔逊急切的呼唤声，打断了小过的思考：”贝迪，我的小宝贝！你在哪？贝迪，贝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