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间地狱（三）

华工十三营接到了挖掘战壕的命令。

数百名工人抡锹舞镐，挥泪如雨地干着。不远的荫凉处，费尔逊正开心地逗着他的宠物狗——一只纯种的棕色约克夏。

老鹰窝了一肚子火，这段时间干的体力活简直比自己这大半辈子干得还多。

老鹰撮了一锹土，满嘴怨言：“他奶奶的，真是刚出了屎坑，又进了尿坑。”

郭复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忠孚，安慰道：“等收拾了那小子，咱就想法子逃出去。”

老鹰顺着郭复的眼光望过去，不由心头火起，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归咎到了李忠孚身上，恨恨地说：“都是你这杂种给闹的。”

的确，如果没有李忠孚，他们就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不至于遭这份洋罪，王辰更不会死。

老鹰想到这，竟提着铁锹朝李忠孚走去。

郭复愣了一下，忙出声阻止：“老鹰，别冲动。”

老鹰就像没听见一样，反而加快了脚步。

“嘿！你在干什么？”一个负责看管华工的英军士兵见老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出声喝问。

老鹰把心一横，他一定要除去李忠孚，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站住！”英军士兵见老鹰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再次提高了声音。

旁边几个干活的华工，见此情形也不由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张望着。

老鹰拖着铁锹朝李忠孚冲去，铁锹在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线。

英军士兵举起枪：“停下，回到你的位置。”

郭复见状，也不禁高喊：“老鹰，回来！”

老鹰的速度很快，顷刻间就到了李忠孚旁边，李忠孚也发现了老鹰。

老鹰凶神恶煞般地抡起铁锹，朝李忠孚劈头盖脸砸去。李忠孚急闪，铁锹砸在地上，尘土飞扬，地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李忠孚调头跑开，老鹰拔腿在后面狂追。干活的华工们纷纷避到两侧。

转眼间，李忠孚跑到了郭复跟前。郭复暗喜，伸腿一拌把李忠孚拌倒。老鹰抡圆了铁锹朝李忠孚的头顶拍去，李忠孚就地一滚，避开要害，锹头砸在了他的肩上。李忠孚踉跄站起，继续往前跑。老鹰紧追不舍，谁知战壕已到了尽头，李忠孚一咬牙，蹿出了战壕。老鹰也从战壕蹿出，紧追不舍。

那名英军士兵也不觉把身体露出战壕，厉声喊道：”快回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老鹰也听不懂他喊的是什么，就像疯了一样，继续挥舞着铁锹追击了李忠孚。

老鹰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消灭了李忠孚，一切就都结束了。

“砰”地一声枪响从远处传来，老鹰的身体蓦然晃了一下。

郭复被惊得一激灵，他以为老鹰中弹了。谁知随着枪声响过，握枪的英军士兵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枪声再次从前方响起，几名在战壕外的华工应声倒下。这一下，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乱作一团。

费尔逊中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战壕，大喊：”是德国人，快趴下！“

战壕里的人快速伏下身子，紧张地喘息着。

”你们两个傻瓜，快回来！“费尔逊从战壕探出一双眼睛，冲李忠孚、老鹰喊道。

李忠孚、老鹰听到枪声，已经停下脚步。

枪声再次响起，老鹰、李忠孚急忙伏在地上。枪声逐渐密集起来，两个人被压得无法抬头。

战壕里，一个英军上尉快速跑到费尔逊身旁：”报告中校，前方的战壕内发现德国人。“

费尔逊拿出望远镜边望边骂：”那昨天还是我们的，今天就被这群杂种占领了？“

英军上尉说：”是的中校，我们是否还击？请您下命令。“

郭复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大队长先生，请您救救我的同伴吧。“

费尔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了几眼说：”我们自身都难保了。他们只好听天由命。“

随即朝英军上尉下令：”准备撤退。“

郭复担心老鹰的生死安危，咬了咬牙，毅然探出头：”老鹰！“

老鹰吐了一口嘴里的土：”二当家，我还没死。“

”快回来。“郭复声嘶力竭。

老鹰艰难地往回爬。李忠孚突然起身，朝战壕冲来。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这声音仿佛来自天上。

费尔逊的脸色突变，拿起望远镜朝空中望去。

轰鸣声越来越大，费尔逊突然放下望远镜，丢下众人，朝后方跑去：“撤退，敌人的轰炸机。”

英军士兵跟在费尔逊的身后很快消失。华工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都傻傻地愣在那里。

对面战壕的德国人已经停止了射击。

老鹰爬到了被德军子弹击倒的英军士兵尸体前，捡起他掉在旁边的枪，对准李忠孚扣动板机。子弹打在李忠孚脚边，激起黄色的烟尘。

“奶奶的，越不练越不行。”老鹰吐了口唾沫，继续瞄准李忠孚。

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五架轰炸机，向华工们的战壕迫近。华工们没见过这玩艺，根本不知道已身处险境，纷纷抬头观望。

“哎，那是什么东西，咋还能在天上飞。”

“是铁鸟吧，那不还长着翅膀吗？”

郭复用手遮着双眼，抬头望着空中的飞机。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那异常敏捷的第六感却在告诉他：危险正在逼近。

一架轰炸机轰鸣着向战壕俯冲......

老鹰透过步枪的准星紧紧锁定了李忠孚，紧咬着牙：”再见了......“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轰炸机投掷的炸弹轰然炸响，老鹰被巨大的气流抛向半空。

这一情景被郭复尽收眼底，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群突如其来的怪鸟竟然会是一群拥有如此巨大杀伤力的“空中杀手”。

“老鹰！”郭复不顾一切地冲出战壕，把老鹰拉回来。

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毫无警觉的华工们被炸身亡。其余华工在战壕里四下散开，寻找隐蔽之处。

李忠孚也翻进了战壕，高声示警：“爬下，大家快爬下......”

不知过了多久，战壕里已经塞满了尸体。幸存下来的华工们像木头人一样呆坐着。

赶来接应的英军士兵一个接一个进入战壕，每走几步都会被华工的尸体挡住去路。他们跨过这些冰冷的手脚和面庞，无视那些血淋的伤口，继续前进。每个人的靴子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泥水和血水的混合物。

郭复抱着老鹰的尸体，像个白痴一样，嘴里喃喃地嘀咕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