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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法国,我们来了!(十)
巨大的“鱼鹰号”巡洋舰静静地停泊在港湾,远远望去,就像一座海面上的岛屿岿然不动。
此时此刻,张涣也如同山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马奎尔和赛伯纳面前。他手上带着一副锃亮的手铐,神色虽然憔悴,但眸子里的光还是异常明亮。
这几天里,马奎尔和赛伯纳已经提审了张涣两次,今天是第三次。前两次负责现场翻译的是佟彦彬和刘学范,这次是叶帮民。
叶帮民坐在同张涣垂直的一把椅子上。这个角度马奎尔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和一举一动。
今天这种场面让叶帮民觉得奇怪,因为马奎尔会说汉语,为什么还要找自己来翻译呢?后来他一想,人家既然支付了工资,干吗要把自己闲起来不用?这跟马奎尔会不会说汉语根本就是两回事。这么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
叶帮民刚想到这,就听到赛伯纳说:“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是张涣上尉?李忠先生?还是华工00156?”
叶帮民回过神,把赛伯纳的话跟张涣翻译了一遍。
张涣举起带着手铐的手晃了晃:“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
赛伯纳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如果你肯说实话,就会有很大区别。”
张涣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赛伯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已经给过你两次机会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就在两个人对话的时候,马奎尔的眼睛始终像秃鹫一样盯着叶帮民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
他希望通过敏锐的观察,能够发现叶帮民和张涣之间是不是有着某种联系,从而以此推断出叶帮民是否就是张涣的同伙,也就是隐藏在暗中的那个“德国间谍”。
马奎尔之所以在提审张涣的过程中分别找佟彦彬、刘学范担任现场翻译,也是基于这个目的。他的第二个目的自然也是想在张涣身上找到突破口。如果这其中任何一个目的能得以实现的话,无论对马奎尔还是赛伯纳,都无疑是极其振奋人心的。
马奎尔相信,如果翻译队里面隐藏着张涣的同伙,那么这个人在面对张涣的时候不可能一点声色都不暴露。马奎尔相信,凭借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那怕对方只有一丁点的反常和破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让他失望的是,佟彦彬和刘学范正常得简直不能再正常。因此他对叶帮民自然拿出了十二分的关注。
这时,赛伯纳摊了一下手掌:“我还是称呼你00156吧,因为你毕竟是来应征华工的。”
张涣忽然转头对叶帮民说:“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请你替我完整无误的翻译。”
叶帮民愣了一下,点头说:“好的。”
张涣直视着赛伯纳:“赛伯纳上尉,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中国军人,隶属于北洋步兵第三团。我现在提出严正抗议,你们未经任何核实,就把我以间谍的名义扣押,这对我和中国军人都是极大侮辱。我再次提出:要和我的长官上校团长马长临对话。我的一切任务,你们都可以跟他核实。”
赛伯纳听完叶帮民的翻译,先是愣了愣,然后把目光投向马奎尔。
马奎尔轻咳了一声:“很遗憾,这个要求只有我们到了法国才能满足你。”
赛伯纳说:“既然你一再强调自己是军人,我们到了英国之后会和中国公使馆联络。但在没人证实你的身份之前,你还不是一个自由人。”
张涣怒不可遏:“这一切都要怪你们,如果在威海卫时你们就听我的,我就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请不要激动。”马奎尔朝前面探了探身体,“即便中国公使馆证明了你的身份,但也不能排除你有德国间谍的嫌疑。任何一名间谍,都有一个极为体面的职业。”
张涣的额头青筋暴起,他突然用力敲了一下桌子,起身吼道:“人渣!那要怎么才能证明我是无辜的?”
赛伯纳一把揪住张涣的衣襟,狠狠地说:“这里轮不到你来撒野。小子,你要是再敢对我大喊大叫,我就把你扔到海里。”
张涣针锋相对地瞪着赛伯纳:“有种给我打开手铐,看看我们到底谁先把谁扔进海里。”
赛伯纳一把推开张涣,冲门外高喊:“卫兵!”
门一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立正敬礼:“长官。”
赛伯纳指着张涣:“把他带下去。”
“是。”两名士兵迅速走到张涣旁边,低声喝道,“走。”
张涣站起身,蓦然转头对马奎尔说:“姓马的,我可以告诉你两个秘密。”
两名士兵见状,想过来强行扭走张涣,谁知马奎尔却摆手说:“等一等。”
两名士兵虽然停下脚步,却还是用力抓着张涣的胳膊,以防止他对马奎尔不利。
马奎尔走到张涣跟前,凝视着他,用一种极为诱惑的口气说:“如果你说出你的同伙是谁,我可以先让你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再配上甜酒……然后你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张涣故弄玄虚地说:“听上去很不错。你靠近一点,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马奎尔狐疑地把头凑过去。
张涣低声说:“这艘船上有一个杀人犯,三个土匪,都混在华工里。如果你想知道是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名字。”
马奎尔愣了一下:“真的?”
张涣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说:“我只要一顿丰盛的晚餐作交换……”
马奎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我们的谈判破裂了。”说完,他果断地冲两名士兵一挥手:“把他带走。”
“姓马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有这些人在,你别想安生……”张涣的喊声远远传来。
马奎尔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冲赛伯纳风趣地说:“他居然说,我们的船上有一个杀人犯和三个土匪。我看他是疯了。”
赛伯纳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依我看,我们的船上不但有杀人犯、土匪,还有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
两个对视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马奎尔走到叶帮民面前,眨眼间恢复了一位优雅绅士的样貌:“叶先生,您今天的工作表现非常出色。”
“我?”叶帮民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怎么表现。
马奎尔赞许地点点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和赛伯纳上尉还有事情要谈。”
叶帮民闻言,识趣地退了出去。
马奎尔把叶帮民送出门,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然后转身进屋,把房门紧紧掩上。
赛伯纳也离开座位,一边活动着坐的发麻的腰背,一边对马奎尔说:“您觉得叶帮民有什么问题吗?”
马奎尔摇头说:“至少我现在还没觉得他哪里不对头。”
赛伯纳说:“既然这样,翻译队里的三个人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还不能完全排除他们的嫌疑。”马奎尔缓缓坐下,阴郁的目光盯着舱内的一处阴暗的角落。
赛伯纳在屋里边踱边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马奎尔盯着的角落里突然蹿出一只老鼠。赛伯纳刚好一回身,也看到了老鼠,他迅速抄起桌上的一只军用水壶掷了过去。
水壶没有砸到老鼠,老鼠转眼间从门上一个极不引人注意的洞口飞快钻了出去。水壶掉在地上,汩汩地往外淌着水。
赛伯纳追到门前,气急败坏地吼道:“真见鬼!这该死的老鼠居然嗑烂了这扇门。捉到你,看我不掰断你的牙。”
马奎尔站起身,拾起地上的水壶。
赛伯纳余愤未平,推开门大叫道:“卫兵,卫兵……”
一名士兵闻声而来:“上尉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赛伯纳指着门上的洞,怒不可遏地说:“去叫人把这个洞补上。”
“好的,长官。”士兵敬了个礼,飞快地跑了出去。
“真见鬼!”赛伯纳对着门狠狠踢了一脚。
“好了,上尉先生,请不要再发火了。”马奎尔捡起地上的水壶,嘴角蓦然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您没觉得……我们应该感谢那只老鼠吗?”
“感谢它?”赛伯纳愣住了,“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混在船上的德国间谍整天躲在黑暗、肮脏的地方。”马奎尔收起笑容,“他像不像一只老鼠?”
赛伯纳点头:“而且是一只该死的大老鼠。”
马奎尔目光闪动:“要想捉住老鼠,最关键的是什么?”
赛伯纳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捕鼠器。”
“是诱饵。”马奎尔耸耸肩,“能够让老鼠心动的诱饵,再加上一只顶级的捕鼠器,不管他有多狡猾,也一定会被捕获的。”
赛伯纳听后,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张涣重被带回“多福号”底舱那间狭小的囚室。
两名士兵把他推进去,“咣当”一声锁上房门,囚室瞬间陷入一片让人绝望的黑暗。
由于长期被囚禁,即使张涣具有坚如磐石的意志,此时也已崩溃了。
“放我出去……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快放我出去……”张涣用力撞击着门,大声喊着。门被撞得“嘭嘭”直响,震耳欲聋,可外面根本没人理他。
航行之初,这里还有人看守,后来便渐渐放松了戒备。或许看守他的士兵认为:就算他能逃出来也一样走投无路。
因为四周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他除了跳海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的响声渐渐平复了,张涣筋疲力尽地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地顺着门板滑落坐在地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很快,这种绝望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代替。
从入伍到现在,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张涣握紧了拳头,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就算死,也不能像条狗。要死得其所,死得像个人——一名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