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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法国,我们来了!(九)
船队终于抵达了开普敦港,这里是欧洲沿非洲西海岸通往印度洋的必经之路。饱受旅途之苦的华工们终于可以登上海岸,搭起帐篷,享受片刻的安宁了。
布鲁斯少校原本想让华工们在这里扎营15天,可经不住马奎尔以延误战争为借口的极力反对,不得不把时间缩短到8天。在这期间,船队要补充燃料,同时还要运送一批军火弹药到法国。
虽然只有短短的8天,但对再次重见天日的郭复来说,简直比任何金银财宝还珍贵。
他终于凭着一种常人难以想像的意志力,摆脱了病魔的纠缠。虽然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毕竟已经远离了死亡的威胁。
郭复坐在帐篷外的一处荫凉处,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日头,蓦然觉得:能活着简直太好了。
只要活着,他可以惬意地吹着海风,自在地听着潮起潮落,还可以望着海鸥在天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干,只看着别人吃苦受累。
他现在就正看着许多当地的黑人苦力,吃力地往船上运煤。那些人精赤着上身,用肩膀把成筐成篓的煤扛到船上,每个人都大汗淋漓。他看到走在最后面的苦力们抬的不是煤,而是一只只木箱,看样子比煤还要沉重。
王辰和老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坐在郭复身边。
王辰关切地问:“二当家,今天觉得怎么样?”
“比昨天强多了。”郭复亲昵地拍了一下王辰的肩膀,“这些日子多亏你和老秃子了。”
王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说:“这都是当兄弟的应该做的。”
老鹰逗趣说:“是二当家福大、命大、造化大,跟我俩没啥关系。”
王辰也跟着说:“老秃子这话不假,二当家这次能大难不死,还是福大。”
“你们俩少给我灌迷魂汤。”郭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两个人,表情一变,由衷地说,“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们。”
王辰正色说:“说实在的,二当家,要说谢还真得谢人家小过兄弟,要不是他给你扎了两针,结果咋样还真不好说。”
郭复听毕,表情有些复杂。
老鹰忙朝王辰使了个眼色,故意说:“净胡说,跟那小扒手有个屁关系?”
王辰没领会老鹰的意思,而是拉下脸:“老秃子,人家对咱确实有恩,可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
老鹰还想说什么,忽见郭复站起身,指着远处说:“那个黑人晕倒了,我们过去帮他一把。”
两个人举目望去,见是两个正往船上运货的苦力,其中有一个像是突然生病晕倒了,箱子也因失去重心跌落在地上,他的同伴正大声呼唤着。
王辰、老鹰见郭复居然起了助人之心,竟率先朝晕倒的黑人跑过去。先是愣了一下,便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郭复对出声呼唤的黑人伊伊呀呀地打着手势,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住地点头表示感谢。王辰、老鹰不等郭复吩咐,便去抬跌落在地上的那口箱子。
凑巧的是,箱子盖和箱体之间没被钉实,或者是有人曾经打开过箱子,查验完里面的东西后就忘了重新钉上。
老鹰刚拾起盖子,忽听王辰急促的声音传来:“老秃子,快过来。”
老鹰漫不经心地应道:“有啥事你就说吧。”
王辰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你来看看,这是啥?”
老鹰不耐烦地瞪了王辰一眼,走上前探头往箱子里看去,瞬间呆住了:里面装的竟是满满的步枪。漆黑的枪管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着异样的光辉。
老鹰突地一把把盖子扣上,谨慎地向四下望了望,见没人注意他们,便低声说:“快走,别愣着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箱子,边走边小声嘀咕。
王辰用下颌朝前面那些黑人苦力点了点说:“我看那些箱子里……多半也是这些东西。”
老鹰吧嗒吧嗒嘴:“你看那些人累得……我估摸着,他们抬的不是子弹就是炮弹。”
“还是子弹的门儿大。”王辰朝四下望了望,“也没看见有炮装船呐。”
老鹰没顺着王辰的话往下说,而是苦着脸思索起来:“船上为啥要拉这些东西?”
就在两人嘀咕的工夫,有两个黑人从后面赶过来,跟他们叽里咕噜地比划着,意思是把箱子交给他们,由他们抬上船。
“给他们吧。”郭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见郭复身边站了一个工头打扮的黑人,也冲着他俩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外国话,但意思很明显——不需要他们继续帮忙了。
老鹰、王辰对视一眼,还了箱子。
王辰心里藏不住事,抢先说:“二当家,你知道我跟老秃子刚才搬的那口箱子里装的是啥?”
“总不会是金子吧?”郭复不以为然地一笑,拔腿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老鹰跟上他,神情肃然地说:“是整整一箱子枪。”
“枪?”郭复蓦然停下脚步。
“二当家,有话咱回帐篷说。”老鹰示意外面人多眼杂。
三个人回到帐篷,老鹰掩上门,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见没什么异常便坐到郭复身边,低声说:“二当家,既然我跟老王抬的那口箱子里装的是枪,别的箱子里自然也都是这些东西。我现在弄不明白,这船上为啥要拉这么多的军火武器?它到底要往哪儿开?究竟要把我们这些人拉到哪儿去?”
王辰也露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还有,那个马总管在威海卫时说华工不上战场,这话到底保不保准?”
老鹰一本正经地说:“老王怀疑得对。我忽然想起那天船上下传单的事了。搞不好,真像上面说的——我们是去给德国人当炮灰的。”
王辰说:“要是不上战场,为啥要拉这么多枪?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此地……此地……”
“‘此地无银三百两’。”老鹰接过话,乜斜着王辰,“连这都不知道。”
王辰用力拍了一下老鹰的大腿:“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鹰疼得一咧嘴,又回拍了一把王辰的大腿,嗔怪道:“下次再拍,拍自己的腿。”
郭复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俩没看错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郭复沉思了片刻:“一只箱子里装着枪,并不代表其他箱子里也是弹药和武器。”
“咱总不能把所有的箱子都扒开看一遍吧?”老鹰望着王辰,王辰眼里也露出赞同的神色。
郭复起身走到帐篷的窗户前,下意识地朝外面望去,似乎也在思索着这个棘手的问题。
忽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群人。
望着眼前的情景,郭复忍不住动容道:“这艘船十有八九要去战场。”
“二当家,你是怎么知道的?”王辰问道。
郭复指着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王辰、老鹰忙起身,把脑袋挤到窗前,顺着郭复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二十几门野战炮正排成一排,由几十名英国士兵赶着马匹牵引着朝停泊在港口的船队走来。
三个人无声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时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大炮当然也要被装上轮船。装载着枪炮和弹药的轮船最终是会开往和平的天堂还是充满杀戮的战场?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郭复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刻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涣。
不错,就是张涣。
远处,张涣在三名士兵的看押下,正缓缓地登上“鱼鹰号”的悬梯。
“我还以为这小子被留在威海卫了呢。”老鹰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张涣。
王辰轻松地说:”在哪他都是阶下囚,也不能把咱咋样。“
郭复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而是显得有些忧虑:“恐怕事情没那简单。”
“二当家,你这话是啥意思?”老鹰追问着。
郭复一言不发,转身走回自己的床铺上坐下。老鹰和王辰也忙围坐在他旁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辰见郭复还是沉默不语,不禁急了:“二当家,你这是咋了?有啥话你就说呀,你知道我老王是个急性子。”
老鹰也出言道:“咱们兄弟从认识到现在,早就是过命的交情了,你有啥话还不能跟我俩说呀?”
郭复看了两人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在担心呐……”
老鹰、王辰迅速对视了一眼。
“二当家,你到底担心啥?”王辰陡然站了起来,“你现在这一出,分明是想急死我呀!”
老鹰重又把王辰按住:“快坐下。”
郭复又看了看两个人,这才字斟句酌地说:“我虽然设计了一个局栽赃陷害他,但张涣也不是傻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迟早会想明白。”
老鹰说:“张涣能知道咱们也混在华工队里吗?”
郭复说:“我怕的就是这一点,万一他要是知道呢?”
王辰挠挠后脑勺:“就算他知道,可一个阶下囚还能把咱咋样?”
老鹰插言说:“二当家是担心死当兵的会把咱的底细透露给英国人。”
郭复的表情异常严肃:“透出咱的底倒不怕,怕就怕他一口咬定咱是他的同伙。”
老鹰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英国人对德国奸细恨之入骨,万一他咬住咱不放,那咱可就惨了。”
郭复咬了咬牙:“这就叫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呐。”
“二当家当初本想借英国人的手除了他,看来这英国人也不好糊弄。”老鹰的脸上也是愁云密布,“我现在也担心,时间拖得一久,又要生出啥变故。”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再说话,室内随即陷入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夕阳西下,海水泛着金黄色的波光轻拂着沙滩。
李忠孚、大有、小过、徐道原围坐在帐篷里,他们无心去欣赏外面那难得的美景,因为他们今天也目睹了野战炮被运上船的情景。
大炮坐上轮船,自然引起了华工们的疑惧,他们几个也不例外。大有是个急性子,居然直接找到了马奎尔。马奎尔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还是告诉了他原因。
大有觉得马奎尔的话跟在威海卫时相差太大,心里不托底,就来跟大伙一起商量。
大有皱着眉:“马奎尔说,船的确要经过战场,但是欧洲这场仗已经打了两年,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没啥危险。他还说,我们这些人主要是干些搬搬扛扛、打扫战场的活,让我不用担心。”
小过眨了眨了眼睛:“一听就是骗人。都不打仗了还运大炮干啥?当摆设?”
大有说:“我也觉得他的话靠不住,这才跟大伙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
李忠孚说:“在威海卫他还说咱们不上战场,只在后方的工厂干活,现在怎么就变了?”
小过说:“我觉着这个马总管没一句实话,利文斯顿上尉就比他强多了。”
大有哼了一声:“我看都一个样。还说什么英国是文明国家,我看他们干的那些事一点都不文明。哪有把病死的人直接扔到海里去的?再怎么说也得找块干净地方埋了才是。”
一提起这个话题,几个人都不禁沉默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过把目光转向徐道原:“徐先生,您见多识广,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徐道原叹了一口气:“事已如此,只好听天由命了。”
小过一脸哭相地对着空中,双手合十说:“泰山奶奶,您可得保佑我呀。我爹还要我养老呢,您可一定得让我们有回家团圆的那天呐!”
“怕狼怕虎莫上山。”大有哼了一声,“豁上干,只要有钱挣,就是到了战场又有啥可怕的?”
李忠孚拍拍小过的肩膀,安慰说:“小过兄弟,你不用担心,你想啊,就是上战场打仗也轮不到你们卫生队呀。”
“对呀。”小过瞬间恢复了正常,似乎对自己卫生员的职务有了点庆幸,但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种心理对其他人有点不合适,忙说,“李大哥,我……我也担心你们呐。”
李忠孚笑笑说:“别担心,只要光明正大,老老实实地做人,不管到哪老天爷都会照顾的。”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徐道原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了倦意:“你们聊吧,我去睡了。”说完,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倒头就睡。
大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老徐呀,他还真能睡得着。”
李忠孚也笑笑说:“徐先生说得对。明天的事还没到,咱为那些没到的日子担哪门子的心,这样只是给自己凭添烦恼。我也去躺着了。”
大有摸了摸后脑勺,盯着小过说:“他俩的心可都够大。你准备怎么办?还是继续求泰山奶奶吗?”
小过见大家表现得如此平静,又听大有这么一说,心里忐忑之感也就平复了,于是站起身说:“我去外面转转,好不容易能过这么几天不在船上待的日子,我可得多转转。”
大有也站起身:“我也去。”
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李忠孚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小过刚才那番话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是呀,小过家里尚有年迈的父亲需要孝养,自己又何尝不是?
“爹、娘你们好吗?惠真,你还活着吗?我们今生是不是还能见面……”恍惚之中,李忠孚梦到了那些日思夜想的家人……
梦有时是美好的。可梦毕竟只是梦。
“我有个法子。”不知过了多久,王辰迸出一句话,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老鹰蓦地坐直了身体:“啥法子?”
王辰阴沉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让死当兵的永远都没机会咬咱。”
郭复的心陡然一震,他虽听出了王辰的言外之意,却还是忍不住说:“你的意思是……”
王辰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重重哼了一声:“弄死他。”
老鹰点了点头:“不错,死人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没等郭复言语,王辰站了起来。
“老王……”郭复和老鹰见状也忙站起身。
王辰望着郭复:“我这就混上死当兵坐的船,让他永远都没机会往咱身上泼脏水。”
“老王……”郭复拍拍王辰的肩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王辰只觉得心头一暖:“二当家,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值了。”
“胡说,我们都得好好活着。”郭复佯叱了一句,随即语调缓和地说,“记住,一定要小心。死当兵的身手不弱,要是作不掉他,你可得全身而退。”
“放心吧,二当家。”王辰挺了挺胸膛。
老鹰不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动了情,也闷声说:“老王,要不是二当家身体刚刚恢复,我就跟你一起去。”
王辰撇了撇嘴,略显不屑地说:“就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是给我添乱。”
老鹰这次居然破天荒地没跟王辰争辩,只是哑然一笑,随后从腰里掏出匕首递给王辰:“把这个带上。”
“这还像话。”王辰接过匕首,往腰里一插,对郭复说,“二当家,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郭复往前上了一步,叮嘱道:“一定要小心。”
“二当家,保重。”王辰说罢,掉头走出帐篷。
郭复望着王辰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心里蓦然升起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