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路在何方（七）

“拒绝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简直是不可思议吗！卜哥，你疯了呀？”卜慌刚刚说了几个字，高风便从坐着的沙发上“弹”了起来，几乎是冲到卜慌的面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吼叫道。

“哈哈哈哈，瞧你小子急的这个样子，干嘛眼，要吃了我呀？”见高风着急忙慌的坐在自己面前冲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卜慌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之后他停下笑声，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怎么了，我拒绝张小林和侯江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觉得我推掉了侯江和张小林的邀约，你便失去了在《视角》杂志的工作，觉得我是连累了你呀？我刚才说过了……”

“卜哥，你这样想我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我的大哥，是我的偶像，所以，即便你说的再难听我也不想辩解什么。但说句心里话，我真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想这件事的。”顺手扯了一把椅子坐在卜慌面前，高风先是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火，猛猛的吸了两口烟之后，板着手指头数落起来：“第一，《视角》杂志就像一个孩子，是你一手带大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名不见传到名声大振，这一切的一切都倾注了你大量的心血。有些夸张的说，在你的心里，《视角》的分量有些时候甚至比你的儿子卜雷还重要。它是你的最爱，是你的事业，是你向所有对你质疑、蔑视的人重新证明自己的一次机会。在经历的一场磨难之后，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没有了，但《视角》杂志还是保住了。在这个过程中，张小林和侯江确实使用了一些手段，而这些手段也许是你不喜欢的，但结果呢？结果是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既然如此，你却拒绝了张小林和侯江的邀请，就像把一块塞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一样。卜哥，我想你是违心做出这个决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觉得你的决定太过冲动吗？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哪怕是委屈葬送了大好的前途，这不应该是你卜哥的行事风格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风有些激动的用手拍了拍桌子，然后愤然的站起身来，用一双充满不解和怨气的目光看着卜慌。

卜慌没有说话，而是淡然的抬起头来看看高风，然后冲着他摆摆手，用手指了指高风刚才坐过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再然后，把一支香烟递到他面前。

气哼哼的接过卜慌递过来的香烟，高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第二，为了应对国家清理‘三产’企业的政策，保住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甚至借这个机会把公司拿到自己名下，侯江和张小林使用了一些官场和商场上常见的一些手段，但没有想到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这件事，侯江差一点重蹈覆辙，二次犯罪走进监狱。在‘营救’侯江这件事情上，你倾尽全力，东奔西走，但没有想到张小林和侯江两个人竟然瞒着你干了不少的事情，这让你很窝火，大有一种被别人当猴耍的感觉。说实话，在把一切问题搞清楚之后，我的心里也不舒服，为你打抱不平。但是，事情到了现在，不是连你自己都搞明白了吗？你心里也清楚了：如果没有张小林的运作，凭借你我的力量，很难把侯江‘捞’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救侯江，《视角》杂志也不会保住。既然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件事上想不通？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无论是在蓝海市有权有势的张小林，还是对你个人有恩的侯江都给你真诚的道了歉，你还想干什么呢？”

话说到这里，高风又激动了。他站起身来，掐着腰，用一双快要冒火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卜慌。

听完高风的话，卜慌并没有反驳，而是冷静的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窗前，一边皱着眉头抽烟一边望着窗外的街景想着什么。

沉默的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卜慌才转过身来看着高风说道：“兄弟，你刚才的一番话很有道理。按照常规，既然《视角》杂志已经保了下来，张小林和侯江又这么器重我，给了我这么优厚的条件，我不但应该毫不犹豫的接下来，而且要对张小林和侯江感恩戴德。咱们都是从监狱刑满释放回到社会上的‘劳改犯’，别说是有这么一个前景美好的事业了，就是有一份可以果腹的工作已属不易。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的做法有些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了。”

说完这番话，卜慌笑着看看高风，然后接着问道：“兄弟，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看我的？”

高风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冲着卜慌重重的点点头。几年同病相怜、相依为命的监狱生活，让他和卜慌之间的关系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的范畴，用情同家人形容并不为过。所以，在卜慌面前，高风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观点，而是把最真实的想法如实的反映给了卜慌。他不怕得罪卜慌，也清楚卜慌绝不会因为这些话而生气。

同时，在冲着卜慌点点头之后，高风接着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卜哥，说实话，我真的是这样想的。《视角》杂志虽然保住了，但如果没有你把舵，侯江和张小林也没有办法。而从个人利益方面来考虑，《视角》杂志这个平台不但是你施展才华的舞台，更是你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在我的意识里，你不是那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更不是那种凭借一时的激情贸然做出任何决定的人。所以，我想，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难处。作为兄弟，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兄弟，谢谢你的理解！”伸出手拍拍高风的肩膀，卜慌笑了笑说道：“就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视角》杂志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有时比我儿子卜雷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还重要。刑满释放回到蓝海之后，经过你的介绍我到了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承担起了创办《视角》杂志的重任。作为朋友、哥们儿和同事，在这本杂志身上我卜慌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应该清楚。听到国家要清理‘三产’企业的消息乃至侯江侯总‘出事’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视角》杂志能不能保住，而不是其他。”

说到这里，卜慌冲着高风一笑，然后悄声说道：“如果我这个想法让侯总知道了，他会不会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不会吧？侯总是个识大体的人，怎么会这么想你？再说了，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啊。在整个公司，谁不知道你对《视角》的感情？”同样冲着卜慌笑了笑，高风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但是现在呢？经过张小林董事长和侯总的努力，《视角》杂志躲过了国家对 ‘三产’企业的清理，侥幸的活了下来。而且，侯总和张小林董事长给了我较之前更加丰厚的待遇。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却不识好歹的推掉了两位老总的邀约，主动要求退出《视角》。兄弟，你想想看，如果不是有至关重要的因素存在，我卜慌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傻吗？”

说完这番话，卜慌使劲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一脸真诚的看着高风。

抬起头看看卜慌，高风点点头：“我知道，你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对你或者对某些事很重要。卜哥，如果你把我当哥们儿，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原因是什么？我真的想知道。”

卜慌笑了，他伸出手拍拍高风的肩膀，然后说道：“高风，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蓝海市人，从你爸爸那辈人来讲，我们两家应该算世交。至于我们两个，从不认识到认识，从认识到熟悉，特别是经过近那几年漫长、艰苦的监狱生活，我们两个的关系用情同手足形容并不为过，所以，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的兄弟，亲亲的兄弟！”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有些感激的冲着卜慌点点头，眼里甚至噙满了泪水。

“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有两点，今天我一一给你讲清楚。一是解除你的疑惑，二是你帮我参谋一下，看看我的决定是不是正确。我不是神人，做不到任何决定都正确，特别是在激情状态下做出的决定，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正确。所以，借这个机会你也帮我分析一下。”说到这里，卜慌拿起一支香烟递给高风。

高风没有说话，同样拿起一支烟递给卜慌，并点燃打火机亲自给卜慌点上烟之后，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促使我忍痛割爱，决定离开《视角》杂志的主要原因是对张小林和侯江的失望。即便是我倾尽所有、竭尽所能，把公司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业玩命的去干，在他们的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者，他们不会跟我交心，不会跟我说实话，在一些重大的事情方面会瞒着我，甚至会故意挖坑让我往里跳。从《视角》杂志的主编到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从表面上看，我的工作得到了公司上层特别是侯江和张小林的认可，但他们背着我做的一些事情我又知道多少？而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行走在法律的边缘，有的甚至是违法行为。如果将来有一天事情败露，作为副总经理我会不会受到牵连？一定会！所以，我有些担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会让他们把我当枪使，替他们背锅，帮他们顶罪，从而陷入一场又一场不可自拔的漩涡。如果是这样……”

“卜哥，是不是办理侯江行贿这件事让你有了这样的担忧？不会吧，这件事……”

“不仅仅是这件事。”见高风打断了自己的话，卜慌并没有生气，而是同样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道：“昨天，在这个房间里，海子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张小林和侯江的事情，当时你也在场。通过这一件件事情，我认清了张小林和侯江的真实面孔，同时也感到害怕和担心。行走在法律的边缘，打法律的‘擦边球’，钻法律的空子，这样钱来的会很快，但有多么危险我们应该清楚啊！但商人就是商人，一切以利益为重，在他们的眼里只有金钱，至于道德、法律等等都可以忽略不计，更不要说友情、亲情了。高风，我卜慌做人做事的风格你是了解的，与他们两个格格不入。现在，他们把《视角》拿到了手，把这个项目变成了他们两个的个人财产，所以，今后的经营过程中会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如果是这样，我怎么办？跟着他们走吗？这样做我可能会发财，但一旦出事儿，我有花这些钱的机会吗？我们都坐过牢，知道监狱的滋味。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你愿意重蹈覆辙，再次走进那个四面高墙、电网林立的地方，过那种没有自由、没有人格尊严、形同行尸走肉的生活吗？所以，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发抖，并因此痛下决心：即便是前方金银如山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因为我怕了！”

说到这里，卜慌拿着香烟的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认同的点点头，但又马上摇摇头。

“怎么？我说的不对还是你有不同意见？如果有就说出来。”见高风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卜慌禁不住笑了。他把身子依靠在沙发上看着高风问道。

“卜哥，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作为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我认同你的观点。”见卜慌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话，高风先是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接着说道：“但是，我们都是人，都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种动物，而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你看看咱们的周围，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有多少人是不折不扣的按照法律的规定去做事的？就拿做生意来讲，别说侯总、张董事长他们这些做大生意的，即便是街头摆摊的小商小贩，不还是和城管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用躲避的方法来逃避摊位费吗？侯总和张董事长还有那些做大生意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存在打法律的擦边球、钻法律的空子的行为，也正是凭借着他们在这方面的‘才能’，他们才赚到了第一桶金，并因此升官发财，但是，他们当中有多少人因此犯罪坐牢？卜哥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已经成为目前商场乃至官场上的定律，如果我们还抱着‘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的原则来指导我们的言行举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低谷、重振雄风呢？”

说到这里，高风冲着卜慌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卜哥，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在我看来，你刚才的一番话不是讲什么原则，而是矫情，书生的矫情，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的矫情！”

“哈哈哈哈哈，高风啊，你小子行啊，连‘矫情’这么时髦的词汇都知道，进步不小啊！”听了高风的话，坐在沙发上的卜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高风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拿起一支香烟，点上火，得意洋洋的抽起烟来。

“但是，有个问题你帮我解释一下。”笑声过后，卜慌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看高风，然后继续说道：“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都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身上或多或少的背负着违反法律的责任。但是，这些人都被判刑入狱了吗？都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了吗？没有。既然他们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而我们弟兄两个为什么就被执法机关判了刑，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度过了我们的大好年华？难道他们的罪责比我们轻吗？不是，我认为有些人的罪责比我们还严重。是他们有关系，依靠自己的关系网逃脱了法律的惩罚吗？这种现象可能有，但也未必全是。但是……”

“哎呀，我的卜哥卜大人，你别像哲学教授讲课一样，把一个简简单单的事情讲的这么复杂好不好？你都快赶上郭德纲的绕口令了。”就在卜慌一边说话一边做着各式各样的动作、声情并茂的对着高风演讲的时候，高风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皱着眉头看着卜慌问道：“同样是触犯国家法律，有些人逍遥法外，而我们却被绳之以法。依照你老人家的看法，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把这一点给我解释清楚就行了，其他的我不想听，也听不懂！”

“哈哈哈哈，你小子啊，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没有一点文人的行事风格。要知道，你可是《视角》杂志的常务副总编，名副其实的文人啊！”看着高风急的脸红耳赤的样子，卜慌又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快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文人，只是在文化圈里干着文人干的工作而已。为了生活，我是逼上梁山！”冲着卜慌摇摇头，高风一边说一边苦笑了一下。

“兄弟，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抬起手轻轻的拍拍高风的肩膀，卜慌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法律是是神圣的，是公平的，因为我们信奉一句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现实确实如此吗？并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我刚才说的那些不正常现象，就不会出现咱们所熟知的张庆那样的冤假错案。‘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我比你清楚，关键的关键就是：我们会不会是其中的那个就像侯总和张小林董事长那样既能赚上钱又能涉险过关的人？如果不是，我们就成了其中最倒霉的那一部分中的一个，就像此前的我们。”

卜慌的一席话把高风说的目瞪口呆。哆嗦着手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他抬头看看卜慌，嘴里嘟囔着：“不会吧，我们就那么倒霉吗？”

“不管会与不会发生想象当中的那些事，但我不想冒这个险了。”看看被自己吓坏了的高风，卜慌的面容出奇的严肃：“高风啊，中国是个法制国家，虽然在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不正常现象，但随着社会的发展，法制的不断完善和健全，留给人们能钻的空子越来越少。在这样的情况下，稍有不慎就会触及法律的红线，受到法律的惩罚。我今年快五十岁了，你也马上就要四十了，你想想看，我们两个谁还能有资本进一次监狱？”

“事儿是这么回事，但为什么你就认定，只要跟着张小林和侯江干就一定会做违法的事情呢？”很显然，卜慌的一席话还是说服了高风，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反问道。

“你小子傻呀？海子昨天晚上在这里说的有关张小林和侯江做的那些事情你没有听到啊？有哪一件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他们是老板，是投资人，即便将来他给我再高的薪酬和职位，我始终是他的马仔，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者。他们说的话、安排的事情我能不能不做？人家是老板，我是个屁！可不做呢？结果还需要我告诉你吗？”高风的一番话不知为什么突然激怒了卜慌，他冲着高风狠狠的发了一顿火。

不知是理亏还是真的害怕了，高风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默默的抽起烟来。

“兄弟，前车之鉴啊，你不应该忘了吧？咱们的好兄弟杨新疆是为什么‘二进宫’又进了监狱的？他现在……”

正在这时，卜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停下话题，扭头看看手机显示的号码，然后苦笑着摇摇头：“一天一夜没回家，电话都追到这里来了！”

“接吧，别因小失大，回家挨嫂子收拾可没人救得了你！”高风知道是谁来的电话，于是便笑着对卜慌挥挥手。

“老婆，我已经告诉你了，等把这边的事情……什么？啊？我马上回去！”匆匆的挂断电话，卜慌站起身来，一边往身上穿外套一边看着高风说道：“快，跟我一起到我家里去，出事儿了！”

“啊？出什么事儿了？是嫂子吗？”高风闻言一惊，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着急的问道。

“是杨新疆出事了。蓝海这个鬼地方，说啥来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