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若不再见
木云野郑重地点点头,夙问笑着掸去他肩膀上的尘土,顿了顿说,“你寻我至此也算是累了,不如你先下去找间屋子休息,到了明早,正好我需要你帮我在栖欢找只虬妖。”
木云野一点头,就着她伸出的手扶着站起来,也把追云剑拔起来插进剑鞘。他恭敬作了一揖,然后就要退下,在背过身的时候,他原本木讷的眼底却似乎是有了些不可捉摸的柔软,唇角也似乎有欣喜的笑意。他欣喜的是她的成全,也是欣喜他所愿总算有所成。不辜负这一路跋山涉水辛苦。
木云野退出房门关上的时候,就回眸小心地看了仍然立在窗边的她一眼,唇角微微染上笑意。
木云野原来被风晚来照顾着,她原本也是放心的,只是多少还会有一些希望他一直跟在身边,走南闯北的时候,不至于一个人太狼狈。只是夙问也心疼他辛苦,从招摇山忘归谷一路到此,即便不走弯路,也是十分地不容易。
想着想着,思绪越飘越远没有回头。
月兔东升至天幕中央,夜已经很深了,但夙问并没有多少困意。她看着窗外较小的万家灯火,月光里是一片祥和安静的景色,与栖欢楼里的纸醉金迷分明是两个世界。她好奇会是怎样的人,才会有心思知道、懂得这样的风景,又可以成为那些混迹在一起醉生梦死的人所真心诚服、信仰的人。一念及此,她想到那一身艳烈的红衣,和白面血画的曼殊沙华,一派清冷孤高的气质,却又觉得他应当是个寂寞的人。
如是想着,不知觉就累了。一边笑叹自己明明已经是亡命之徒,却还多顾及着不相干的人,一边走去榻边倚靠着坐下来。
一夜浅眠。
之后再过了两三天,夙问都没有再见那袭红衣,倒是看着黑虬在栖欢吃笑玩闹得不亦乐乎。木云野很轻易就在栖欢的厨房发现他,两手抓满了食物的同时,嘴里还塞着满满。明明是毫无吃相的样子,身边却还是围了一群看热闹、犯花痴的男女,一整天吵吵闹闹的。夙问坐在二层阁楼的包间里隔着珠帘看戏的时候,戏没看成,白叫黑虬“污”了一双眼。
夙问只是笑说,“这上天赐了你铁打的厚脸皮,看来还是对你的赏赐。”也是,要是个薄脸皮,也做不出这些事。不过这些事要是放在薄脸皮的人身上,可能早就受不住要抹脖子,来告慰天地了。总之,黑虬就是来皮厚了。连夙问讽刺的话都听不懂,看她一张笑脸还以为是好话,乐颠颠地得寸进尺,于是夙问只得头疼抚额。还好是在栖欢被木云野找到,才不用自己亲自守着这位活祖宗,不然还不知怎么头疼了。
也算是只有木云野这样的,才日日耐得了心守着这饿了几百年的黑虬妖怪。
不过这两三日来,木云野一直都是沉着脸。因为早在招摇山忘归谷的时候,他就听闻了白龙大闹无妄海的事。这无妄海本来就间隔了尧央和南溟的败落魔族,两方和平相处这么久,多半原因就在于这无妄海上自立为王的黑虬妖,两方都忌惮,于是都不敢来犯。
如今黑虬妖这么一败,白龙这么一闹,算是掀起波澜了。且不说南溟的原来的小妖小怪如何坐不住,单单是这一闹唤醒了原来被亘邪封印的那些个,就足够让君锦之头疼。
说起来也是个好笑,三千年起亘邪出世,才有了些了力量称王,才收服包括南溟在内的一干妖魔,这亘邪就被君锦之率领众神封印。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些个妖魔被封印也算是让南溟消停了一阵子,不过白龙那么一闹,唤醒了才冲破封印的一些妖魔,更猖狂,怨念也更重。
君锦之大怒,牵连了一干人等。玄境墨家算是首当其冲带了个“渎职”的帽子,被勒令一年之内查出白龙所在。接着,原来就已经惨不忍睹的洛河神也是加重刑罚。韵元曲家还好,因为之前一直受洛水水害,忙于治理没有空闲,所以也就没被祸及。
木云野不问起,夙问也就不好辩解,只是说,黑虬妖有一天可以算作人情还给玄三殿下,要木云野看好之。还要有什么打算,也要等伤好完全之后再说了。
这天地之间,盯着“白龙”这个噱头的人,也算是更多了。多半是耻笑,也难怪君锦之那老白龙的脸上挂不住,着急了要给知道的人一个交代。夙问觉得好笑。
不过,玄境墨家单单是忙于建设新界就有够头疼,不知道在无妄海说“相信她”的墨珩还是不是云淡风清的样子,也不知,为何那日他,会同被玉家退婚还如愿得偿的听岚止在一起。说来说去,倒还感谢那日他有心放过了。夙问乐得清闲,在栖欢也算渐渐熟络起来。
一层整天寻欢作乐的男女,都有来头,且来自天南海北。如果说一定要找他们身上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信仰这栖欢楼背后的主子,并且,厌恶一切。
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们也都好相处。夙问白天是在二层的阁楼上隔着珠玉的帘子听戏,左边台上唱曲子的人,每天只唱一曲一场,一场就是一天。夙问听到后来,甚至都可以轻声应和了。
她还注意到,栖欢楼每天来往的人似乎都很固定,有些“客人”还是定时来去,只是始终不见他们那红衣裳的、应该是头头的人物。即便是,一个名叫顾幽的女子日日来访求见。
夙问叫木云野问了旁人,多数只说是个痴迷鬼书生的树精,也不愿多提及。毕竟是别人的事,再加上似乎背景不洁,也就都避之不及。有道是,个人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一转眼,又算是过去了两三日。这天夜里转凉,夙问自梦里醒来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熟悉的那一身红衣。
他立在窗边,风吹起他艳烈的纱衣如火焰。夙问不无吃惊地立马直起身坐起来,一边理好衣衫、赤脚去探床床前的鞋履,一边问道,“你,来了多久?”
他侧过头,目光不紧不慢地淡淡然落在她身上,良久才道,“不久,你睡得浅。我才来你便醒了。”
夙问一笑。“你怎么会来,红衣?”
“什么?”
“你不是说,随便我叫你什么么?‘红衣’,不好?”夙问穿好了鞋履走近他身边,仰起头就撞进一双赤红的眼瞳。
他想了半寸,轻飘飘移开目光去,道“自然是随你。”
夙问一顿,“我的伤好了大半,多谢你帮忙了。“
“你不必谢我,我愿意救是我的事,若是我没了那兴致,你现在也就不可能站在栖欢。”他说,语气清冷疏离,好像和前几日初见时没什么两样。
“我在玄境有未尽的事,不出意外的话,过两日好完全了就走。”
“随你,栖欢不留不想留的人。”
夙问没有像上次那样辩驳了,释然地一笑,“明白了,你难得再有兴致待我如此,”她笑笑,“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来此栖欢,道别自然是郑重了些。”
他看看她的笑容,面具下不知是怎样的表情。良久了,他才自鼻尖轻声哼出一声轻蔑,“你倒是看得起我。”
“自然。”夙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