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去往人间，如何？

夙问勉强逃到一处山林，有野兽出没且草木茂密。她于是把黑虬化到足够小拢在袖中，换为步行。走了很久才听到有水声浅浅，她惊喜地发现有一处靠近海的悬崖，崖下就是水面，深不见底却隐约听得见浪拍打石崖的声音。

夙问就近寻了处有向内凹进的崖壁的地方，把黑虬放出来的时候，它一点也不动，似乎是晕过去了。夙问念诀自崖下引来水，一点点浇湿它，又照看了一会儿稍觉妥帖了才坐到一边打坐调息。

四周静极，偶尔可以听到有鸟兽啼叫的声音一二，石壁上爬满了脆绿的藤蔓，空气潮湿且带有幽幽花香，算是个难得的适合休歇的地方。可不知怎的，夙问一合上眼帘，眼前就浮现玄墨珩那双温和的眸子和唇边浅淡的笑意，说着那一句“你还是忘了我了”。

夙问想起在无妄海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就没来由一阵烦躁，静不下心来。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沉静一般念起净心咒来。

如此便得一夜。

在抬眼看向那地上的黑虬时，已是天明。它化作了人形，赤裸着立在离她咫尺的地方，瞪大了眼睛打量她。夙问不自觉多看了一眼，一挑眉：啧，比起在尧央冰湖上看见的那般……还是差了些。

“喂，女人，这是哪里？”

“南溟。”

他又四处张望环视了一圈，干脆扶着石壁走远一点，眯起眼又打量她，然后忽然就贴近闻她身上的味道，他一扬长眉，笑的时候露出一小颗蛇牙，“女人，你的味道很香。”

夙问眉间跳了跳，觉得这句话煞是熟悉，也不搭话地只动眼珠看着他环绕自己闻来闻去，道，“我是妖魔，妖魔只闻得见——猎物的味道。”

夙问一笑，“怎么，都这副模样了，还想打我的注意？”

他一顿“妖魔也会饿，但你放心，我不吃对我有恩的。妖魔也是有秉性的！”

“张口妖魔闭口妖魔，妖就是妖。魔早在千年前就殆尽了。”

“怎么？就这样就想套到我的话？你们神仙以为我会想你们这么蠢么？”他掐着腰站定，展开手掌做要的姿势“趁我受伤给你个机会，我饿了，我要鱼。”

“巧了，我也受伤了。”

“你！”他收住话尾，似乎是考虑到现在这副模样打不过她的样子，于是就努了努嘴，巴巴地挨着她坐下，耍赖一样地抱着手“你让我饿着，我可是会死的，我死了你会好过么？嗯？你不知道我几百年没有进食了。一被叫醒就……”

夙问白了他一眼，转向另一边去。他又追过去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又说，“我饿着的话，伤会好的很慢的。这深山老林的，要是窜出来个什么东西，你一个女人怎么办？你都不知道，我伤好了以后厉害到可以吓死你！绝对可以保护你，所以……”

夙问看他表情生动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那你伤好以后要是想吃了我怎么办？”

“女人，你以为你比鱼好吃么？我告诉你……”

夙问抚了抚额头，失笑，“你安静会儿，我给你抓就是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又咧开嘴满意地笑，“女人，看来你还是有点觉悟嘛……不过为什么你不动身？就这么闭着眼睛念叨，鱼会从天上掉下来么？！”

“天上就是会下鱼。”夙问一笑，他还在讶异她在说什么的时候，便有水包裹青鲑落到面前。水花溅湿他，他反倒欢呼起来。抓起来一口就吞下去一只手臂大小的鱼，没什么吃相，半晌又吐出鱼骨来。

夙问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道“你方才说，魔？”

“嗯……我也不知道。人、鬼、妖、神、仙都有被抛弃和遗忘的，只要足够强，就可以独尊为魔——”他又抱起一条鱼不以为然的样子回答夙问“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他顿了一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夙问思量了他的话，也没追问下去，这些本来也是与她无干的事。现在她头疼自己逃亡的事，没有别的功夫。想到这里，她调息了一夜，伤口只有略微的好转，没有裂开也没溃烂，算有了愈合的征兆。只是一天两天怕是好不了了。她自小身体特殊，都没受过什么伤，即便有都是很快愈合，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要不是洛河神暗中有人帮忙，她分了神，也不会伤得这么狼狈。

“你在想什么啊女人？”他擦擦嘴,蹲在她身边一派说风凉话的样子。夙问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不答。

“伤你的是何人？看在你帮我抓鱼的份上，等我伤好了找白龙报完仇以后，我也帮你！”

“白龙？”

“对！难得一见的母白龙，气死我了，居然夺走了我的内丹！”

夙问一怔，“你，看清楚了？”

“天地间没有谁的幻术是我看不破的，女人！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是很强的！”

“我知道了。”夙问干脆合上眼睛不看他，加紧调息。

他还想说什么也住了嘴，有气没地方撒地坐到角落，恶狠狠盯着她。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夙问正用水化为冰刀靠近。他一愣下意识用手去挡，听见刀划破血肉的声音的时候，才看见她割的是自己的手掌。冰凉凉的液体滴落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

夙问丢开刀，“你喝一点，元气会恢复得很快。”她面色有些苍白，“我已经走不了了，马上会有人追过来，我要你带我走。”

他将信将疑地凑过去，“你的血又那么好……唔……”

夙问没多说话就用手掌堵住他的嘴，微凉的温度触到他的唇，意外地有诱惑人的香味，他慢慢地适应了舔舐。

良久，夙问收回手，只是盯着伤口看，那伤口就以很快的速度愈合结痂，然后疤痕也消失不见。她眸色一暗，“你调息试试……”

他笑起来，“我又不是你，刚才就察觉力量回来了！”

“那你还……”

“你没让我说嘛！”他说着就化为了真身“快上来吧。”

夙问顿了一下，扶着他的头坐上去。黑虬长啸一声，啸声快活“你可要抓紧了啊！”

他盘旋来回欢腾一阵，直直奔向云头，眼底下的山川不断地摇晃变小。他的声音自前头传来，“看在那几条鱼的分上你的伤说起来也因为我，那在你伤好之前，我就护着你吧！说，我们要去哪里？”

夙问闻声一怔，眉头轻轻地皱起了。半晌了他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脸上微微漾开笑意“天下之大，去哪里不好？”

“原来你也无处可去么……那你我同游，去往人间如何？”他声音洒脱，带了朗朗笑意。

她眸色明朗，低头望向脚下云雾之中迷茫的楼阁，忽然一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