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冬湖夜话
“其实呢，我暂时想到一个。”姜小鱼从袖口里拿出拜帖递过去:“卞唐的巨鲸帮帮主邀我去他的生辰宴，想请四少爷帮我撑撑场子。”
听到巨鲸帮，李钰眼睫一动……
对于巨鲸帮，他可太熟悉了，正是他的嫡长子大哥，李昭与之关系颇为密切的一江湖门派。
虽然取名巨鲸这响亮的名号，却不过是一群贩夫走卒，然而南唐多丘陵洼地，雨水充足河道密布，商贸往来都离不开这些船行。
李昭与巨鲸帮，他与姜小鱼，似乎冥冥之中已成了对峙阵营，巧合？有意？
李钰垂下眼睫，弹掉一片落在狐襟上凋零的梅花瓣，漫不经心道:“姜老板需要撑场子么，难不成还是一场鸿门宴？”
姜小鱼拉怂脸，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真是鸿门宴。之前我的船行跟杨峰争夺白芷水渠，得罪过他，现在他找名目要报复呢，我怕一去不复还。”怕倒不是真怕，而是其中牵连李氏门阀的内斗。
据她所知，李昭跟李钰一直水火不容，是他承爵的最大障碍，如果趁此机会做点手脚，不说把李昭拉下位，至少让他不如从前，那么李钰是不是对她刮目相看了呢？
风云榜几乎全占一席之地，具备得天独厚条件的四少爷，从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姜小鱼便想攀上他借势，不然，好端端招惹干嘛？美人归美人，但对商人来说，更多吸引她的，是利益！
告诉他将生意延伸到卞唐，而且已经旗开得胜，证明在商场上有实力，这是手腕亦是诚意，姜小鱼，果然有几分深藏不露的本事。也对，能让百晓先生放话天纵奇才的人，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李钰越发认为，花楼那场混战，是故意做给他看，目的隐约能猜到，所谓人看到的表象并不一定是真实，暗示姜小鱼虽然看起来年轻懵懂，但骨子里却是老练精明！
他狎促笑着:“我以为姜老板，天不怕地不怕呢。”
姜小鱼很是忧虑的望天长叹:“谁说不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家可是巨鲸，也只有英明神武的四少爷能降住它了。”明亮的眼眸映着月光焯焯生辉，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请求:“四少爷，成么？”
成与不成，他都会去的，这是他说的第一个条件。只是姜小鱼用服软的语气跟他说，他很受用，李钰浅浅一笑:“那，你怕我吗？”
“不怕！”姜小鱼用力甩了一下脑袋，扬起自信的笑容:“我会是四少爷的合作人，我们处于平等的立场，如果怕了，将来和你来往，我便落了下乘，不仅在生意各方面都会吃亏，也没资格站你身边。”
想跟他比肩而立，好大的口气，那么笃定的以为自己会接受他，真是让人无法言语得想磨牙。换算来想，假若姜小鱼能把巨鲸帮压下去，亦是间接帮了他个大忙，巨鲸帮可是李昭一直超越他的优势呢。
李钰把话挑明:“我可以去，但可能会牵涉李氏内部，其中的厉害你应该清楚，在某些上，我们可能有共识的利益，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为所欲为。”语调并不铿锵有力，可那话里透出的丝丝寒气，给人像身处极北之地，冷得心为之一颤。
言下之意，不准她干涉他们家的内部矛盾，但他为何特意提醒这一点呢，姜小鱼认定对方在试探她，想借力打力，却又让她把握好度，自己把握不好出了事，他也能撇得干净，好生狡猾啊！
姜小鱼唇角浅笑，坦然地点点头，困倦的仰天打了个哈欠:“就这样说定了，四少爷，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言了，临走时，李钰顿了一下，斜睨着眸子幽幽说道:“趁早说出剩下的条件。”摆明他耐心有限，过期作废。
姜小鱼神秘笑着:“四少爷，等到事成，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冷哼一声，不期待的转身离去，她笑眯眯的凝视那抹风华的背影，喃喃自语:“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其实，李钰应该有点相信君子拂，但好胜心和自尊心作祟，说白了，对她有点妒意，毕竟百晓先生说的奇才不是他，对于默默无闻的姜小鱼，谁都不会信服，唉，看来她得快点出人头地啊！
姜小鱼再次懒懒的打个哈欠，真的有点累了，不得不说，托君子拂那句话，为她搏来了现有的、未知的许多好处，可是，她又很纳闷，五年内跻身前三甲，直接断定五年，万一她不行动，岂不因她砸了百晓堂的招牌？
每每把自己信誉挂在嘴边的人，怎么给人感觉为了她在孤注一掷呢？还是江山豪赌级别的！
事实上，她的确会去践行这个预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这样想来，一切又都皆在他意料之中了，算来算去，只能算君子拂太会揣摩人心，太会步步算计。
她不禁望了望临琅山方向，遥远的百晓堂，在黑夜里根本见不着半点影子，摇摇头叹息:这样的人，真是可怕……
李钰铁定会去卞唐了，有了一份保障，她也能专注对付巨鲸帮，跟她玩招，她见招拆招，看谁更高一筹，安心洗洗睡吧。姜老板半眯着眼负着手，表情像个悠哉的小老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翌日，粉橘的云绸丝丝萦绕，轻柔得看起来舒心又唯美，蔚蓝的天上才泛起鱼肚白，爱睡懒觉的姜小鱼难得的早起了。
束好发髻，举着把鎏金木梳，细细将鬓发描好，一丝不乱，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只觉得里面的人潇洒倜傥，英俊不凡，自我感觉十分满意，披上一件雪白的暖裘推开门，一路笑眯眯的接受清晨洒扫的家仆的问候。
春日暖阳，真是个好天气啊。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鱼儿要去会一会山上的君猴子。本来以为不会遇见屋里两个贵公子，可走到回廊，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悠悠传来。
视线穿过百花簇锦，山石环绕的花园里，头戴襆头纱帽，身着宝蓝衣衫，披着风衣的书生，手握着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卷，抑扬顿挫的吟诵着:“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似乎在这里读了许久，书生稍稍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眸就看到了对面的人，立即笑着拱手揖礼:“姜兄，早上好。”
她颔首一笑:“早上好，你起得真早啊。”还以为自己是最早的呢。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觉睡足可以让人精神好，可睡多了却会让人便懒，何不利用这些零碎时光多读书增长文识，即能呼吸新鲜空气，观赏自然美景，又能使耳清目明，强健身体，还能有利记忆，姜兄，我还带了一本《国语》，要不你也……”
姜小鱼可不想一大早耗在这里晨读，连忙插话打断:“许生，你用了早餐吗？”
许文秀腼腆着摇摇头，姜小鱼秀眉一挑:“那些人在干什么，竟然怠慢了客人！待会儿泉叔会带你去膳厅，喜欢什么点什么，别客气。”
她转而一想，许文秀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定是觉得不便叨扰主人家，就是在跟她客气，身为主人却没尽到地主之谊，理亏在先，一腔火气又缓缓焉了下去。
“许生需要什么直接说，想去外面走走逛逛也随意，临琅还是有许多名胜古迹的，我要出门了不能相陪，招待不周请你见谅啊。”
许文秀扬起春风般的笑容，某人看着只觉得比身边的花还瞧得舒服，略有惺忪的睡眼忽然焕然一亮。
“姜兄忙于生意，还分担心思如此照顾许某，一片热忱相待，大恩不言谢，他日姜兄需要用得着许某的地方，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许文秀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酸朽秀才，熟悉朝廷政务，也对江湖大事有所了解。譬如百晓堂各大排名风云榜，昨夜从家仆口中，已经知道救助自己的是何人，相比临琅首富，今年的新晋富豪榜第十位，更让他感到震惊。
虽然大华商人地位低下，书香世家的许文秀却没半点轻视的心思，反而很是敬佩她年少有为，独当一面。这点，透过他纯粹的目光，姜小鱼感受得到暗赞许生有眼光，她舒心一笑:“多谢许生，以后有你帮忙的地方，还请多多关照啦。”
一大早得到一个人情，心情很好，她举手示意，笑着移步前庭，许文秀目送她离去，继续捧书朗读。
本以为不会再遇见谁了，走到大厅时，院里一袭藏青色的窄袖武服正在晨练，手中软剑化为蛟龙，剑泽清幽，灵越鸣动，疾如闪电，其心如水，静如夜潭，嫩黄的迎春花轻轻摇曳枝头，微风过拂，花瓣盈盈飘飞与墨发共舞。
姜小鱼出门前正好瞧见了，神清俊朗的四少爷这段着实令人赏心悦目的剑舞。
她刚想开口打声招呼，李钰突然一个旋身，姜小鱼怦然一惊，黝黑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因为这一剑，竟是直冲着她的咽喉而来。
即便反应极速的她，想要躲开这雪刃，亦是决无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