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辞别
“看起来不错。”夙问换好了衣服走近。
银白丝线行云流水地款款绣了蝶纹攀在前襟和束腰上,剪托出她纤细的腰身和曲线,流苏随着步子带起的风轻轻摇晃在袖口和前摆。墨发如瀑自然地泻在白色纱衣上。皓眸中减了月色,弯眉杏唇,端的是举世无双。
“如何?”她耸耸肩。
玉若卿收回惊艳的目光,又抿了一口热汤,柔和地笑开:她果然适合白色。
“如何,玉世子?可堪入目?”她浅笑,一派潇洒,向他假假地一作揖。
“可。”他淡笑答道。
她走到他身边,顺好衣摆盘腿坐下,笑问“这衣服穿着舒服,连贴身的亵衣也有……你在哪里讨的?”
他一挑眉,暗忖:蛛母着套还真是齐全,他取来的时候也没有多看……半晌玉若卿又开始嘲笑自己这一想法,看她认真的表情,才不疾不徐地答道,“天上地下,只此一件。它的好处你日后就会知道。”
“这么贵重的话,我暂借就好。”
玉若卿眉间跳了跳,云淡风轻来了一句,“你要是脱了,我便让你穿不了别的。”
夙问一顿。不理他坐到窗边贴近了看雪,悠悠地哼起小调。他低下眉,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的背影上。伴着小调,他从前觉得周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寒冷,此刻烛光昏黄,他却轻易觉得了温暖。
“我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先给你说个故事。”
“嗯。”
“从前有一只孤独的山羊想不开了,于是一头撞在了树上死了。它娘亲就跑来哭着质问树。”
“和你的名字有关系?”
“没,我叫君夙问。”
“……”
“你笑了?之前还以为你不会笑。”
“如果是喜欢的事,就会笑。”
玉若卿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会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只有年轻的那个妇人笑呵呵地端来早饭敲门。
妇人递给他一张字条。还算清秀的字迹写着:
“感君千金意,此去再见有期,深恩厚意定复有还日。”
有还,有还?是还来,还是还恩?玉若卿思量一番,又自嘲无用于是作罢。
妇人见他没有表情就要拂袖而去,忙上前喊住他“你娘子说你昨夜喝完了她学煮的汤,全以为你喜欢,今个一大早上又煮了,你看……”
“娘子?”
“昨夜你们同居一室,不是夫妻?”
玉若卿毫无预计地弯了唇角,那妇人暗叹自己一把年纪却还把持不住地红了老脸。连忙放下碗就退出去。
玉若卿觉得怀中炙热,伸手去触,摸出了那火菩提。许是她偷藏的,他无意细想。
他看了看桌上盛着的汤,原来毫无起伏的眸子不知漾起了怎样的情愫。终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之端起来。
其实,说不上好喝的。
夙问的伤好了一些,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元气还没有恢复。所幸还可以驭云回到招摇山。三两下把拦路的画云写月两个童子打发了,甩到盘坐喝茶的风晚来面前,“老怪物,我家木头呢?”
“知道回来了?”风晚来瞥了她一眼,捋了捋一缕白发,又若无其事得端着茶杯吃茶“你自己要只身犯险,把人丢给我就去闹洛水,胆子那么大的话,何必担心木云野?”
夙问皱了眉,坐到他对面,“也罢,他在你这里我也放心。”
“你那么自信我和你一样不忍心伤他?”
夙问低眉,一只手顺开广绣流苏,一只手用木镊子夹起紫砂的茶杯浸入温水里。一个个摆到风晚来和她之间,着了一些茶叶入杯。素手提起茶壶,和风晚来对视着倾倒滚烫的水。
行云流水做得完美得滴水不落,而她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多留在茶案上。
“青出于蓝。”风晚来笑了一声“有话,就说吧。”
夙问低眉。风轻轻扬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劳烦你再照顾木头。”
“可以,但只要你再踏出谷去,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他。”风晚来摸了摸胡子“你安心居于谷中,我自然会保你无忧。”
夙问一笑“然后呢?没有作为,一世无忧,安乐等归天?”风晚来一怔,抬眼看她,一天一地还有星尺万物写进她的眼里,她的目光不在谷中,在风,在远方。他暗暗叹了口气“我脸上的皱纹比你的年纪还要多,你应当听劝。当初你娘不听我劝,换了个什么下场?你是在走她的老路……”
“我已经太老了,小怪物,我看不得离恨。”
他的沧桑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在风里他就是个白了头还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过往的痕迹并没有留情地路过他。夙问还记得当年他站在自己身边说是来带她走的模样,一转眼,也过了那么久。她见他叹了口气摇头。
怎么说呢,他从前想管的事太多,以至于什么都没有留住。木凌歌是这样,他女儿也是这样。但是眼前这个隐忍而沉稳的人比她母亲有余。正如她不喜欢泡茶,她却从未提起,过去五百年日日陪在他身边共她饮茶,练得熟练胜过他,却不曾尝过一杯。她的身世可怜,风晚来却不曾看她向谁说起,总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其实什么事都堆在心里,叫人难懂心思也难以安慰。
外面世事纷繁,风晚来不忍心,还有谁在未来会伤害到她。这种心情,有甚于把她留在身边的私心。
风晚来忧叹一口气,“罢了。”
夙问放下茶壶不说话,依旧是顽固的样子等他说下去。
“若是你一心要走,我这个老人家也拦你不住。还不如放你去历练。”风晚来放下了茶杯,眯起眼睛来抬起头问,“不过,当年我带你入谷的时候设了屏障还蒙了你的眼睛,你和木云野是怎么出去的?”
夙问一顿。
这个嘛。
“我也蒙了眼睛,循着记忆再走一遍。”
两人相视一笑,“也算你的本事——你还受着伤,在谷中再待一段时日吧。”
“不了,我想去南溟山上,借着养伤的机会,也查查无妄海的事。”
风晚来皱了皱老脸,“无妄海王?”
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把兰国璧当了内丹修炼,才得以从小小虬妖羽化成仙的。自封了无妄海王。她倒是胆大。
“那你要带着木云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