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糊思乱想

11点多，走廊里就热闹起来了，因为到午饭的时间了。一股饭香从门缝钻了进来，直扑林瑛瑛的鼻孔，接着进入林瑛瑛的胸腔，突然勾起林瑛瑛久违的食欲，林瑛瑛按铃，不一会儿黄莉进来了，问林瑛瑛想要什么。林瑛瑛说要吃饭。

她高兴地说：“太好了，瑛瑛，你想吃什么，我去跟护工说。”

林瑛瑛想了想说：“米饭，肉片炒西葫芦。”

陈洪伟第二次进病房的时候，林瑛瑛正端着饭盒吃饭，这让他吃了一惊。他快步走到林瑛瑛的床前，兴奋地看着林瑛瑛，问林瑛瑛感觉怎么样。林瑛瑛把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然后，对他说：“你不是都看见了？还问什么。”他接过林瑛瑛的空饭盒去水池那儿刷洗，洗洁精用得过多，白色的泡沫溢出水面，陈洪伟忙着关水龙头。林瑛瑛问他吃饭了没有，他摇头，说不饿。

刷完了饭盒，陈洪伟搓着两只湿手站在床旁看着林瑛瑛。林瑛瑛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问他有什么感受。他笑了一下，把两只湿手在身上抹了抹，然后，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很耐心地对林瑛瑛说：“你要专心治病，除了生命，其他的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千万不要管人家怎么看、看了有什么感受。否则，太累了。”

林瑛瑛一转头，发现窗外突然飘起了雪花，就问陈洪伟：“今天几号了？……”

“1月28日，过不了几天就是春节了。”陈洪伟轻轻地告诉林瑛瑛，然后，疑惑地看着林瑛瑛。

林瑛瑛有点发呆：又是一个春节，她想她还能过几个春节？也许这是她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以前她最腻烦的就是过春节了，那时候身体健康，所以，觉得春节是过不完的，也就不珍惜；而现在生命几乎到了尽头，知道来日无多，所以，对春节又特别向往了起来。

下午，占孝通来看林瑛瑛，林瑛瑛问他，能不能回家过春节。占孝通说：“当然，再过两天第一疗程就结束了。”然后，问林瑛瑛感觉怎么样。

林瑛瑛轻快地说：“还可以，午饭都吃了，到现在也没吐。”

占孝通夸奖她说：“你是我见到的最棒的病人。”

在和占孝通说话的时候，林瑛瑛没有因掉光了头发而觉得羞愧的感觉，她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又一次觉得病人与大夫的关系，非一般人可比，不像常人，总有一些东西需要遮掩。

然而，晚饭就没午饭乐观了，不但什么都没吃，还把中午吃的几乎都吐出来了。陈洪伟穿了衣服刚要走，见林瑛瑛又没完没了地吐起来，就又把外衣服脱了陪着她。林瑛瑛吐完以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替陈洪伟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想的结果，从心里觉得以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不应该牵扯一个前途无量的男人，否则，无异于一场谋杀。想到这儿，林瑛瑛睁开眼睛平静地对陈洪伟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陈洪伟不解地看着林瑛瑛，一时猜不透林瑛瑛话里真正的含义。看着陈洪伟那满脸的真诚，林瑛瑛的心又软了，换了一种语气，说：“你不是明天一早就出差吗，早点回去吧。”

“可我已经告诉你，我取消这次出差了，你忘了？”陈洪伟疑虑地望着林瑛瑛，他可能认为林瑛瑛已经丧失了记忆。林瑛瑛说：“你不必为我刻意做什么，那样我心里会很难过，甚至很讨厌你，你是了解我的。”

“那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我愿意那样做，那是我的自由。”陈洪伟不高兴地说。

晚上10点的时候，护士第二次催陈洪伟走，陈洪伟才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说：“明天上午要去看样片，可能要到下午来了。”

林瑛瑛站起来送他，身体晃了一下，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陈洪伟看林瑛瑛有点不对，就要林瑛瑛躺下休息，林瑛瑛坚持要送他，陈洪伟才无可奈何地同意林瑛瑛送到电梯门前，林瑛瑛在一种近乎失重的状态下走出病房，来到电梯门前，陪陈洪伟等电梯。

六部电梯上上下下，竟没有一部停在他们这个楼层。过了好一会，东头的那部电梯停下来了，见占孝通从电梯里走了出来，陈洪伟愣了一下，只朝占孝通点了下头就走进了电梯。

此刻，空旷的电梯门前除林瑛瑛和占孝通外没别的人。林瑛瑛问占孝通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占孝通说下午有一个宫外孕手术的病人情况不太好，来看看。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惊讶地看着林瑛瑛，问林瑛瑛晚饭吃了没有，并说没想到林瑛瑛恢复得这么快，见林瑛瑛站着不动，问林瑛瑛为什么不回病房，时间可不早了。林瑛瑛说想去绿色阳台看看，好久不去了。

“那你就去吧，要小心一点，我有事不陪你去了！”占孝通说完，就顾自走了。

林瑛瑛一个人慢慢走到绿色阳台，只见门内门外冷冷清清，空无一人，走近一看，原来大门上锁了，里面倒是有几盏发着绿光的灯独孤地亮着，但这种绿让人感觉不到生机盎然，相反有一种阴森森的鬼气在里面徘徊。林瑛瑛站在绿色阳台的门口隔着玻璃朝里看了一会儿，一阵难以控制的晕眩让林瑛瑛站立不稳，林瑛瑛就索性坐在了地上，并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

突然，感到有人在轻轻推她，并叫着她的名字，林瑛瑛立即睁开眼睛一看，见是占孝通。他背对着灯光，脸色很暗，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他对她的关切，以及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占孝通将手伸给林瑛瑛，林瑛瑛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就仿佛攥住了林瑛瑛的生命和爱情。想到爱情两个字，一股酸涩油然而起，林瑛瑛所面临的是灭顶之灾，承载幸福和痛苦的林瑛瑛的身体要灰飞烟灭，一切的一切也就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于生命的失望让林瑛瑛松开了占孝通的手。占孝通却突然转过身子，蹲下来，一只手扶着林瑛瑛的腰部，一只手搀着林瑛瑛的胳膊，试图让林瑛瑛站起来。林瑛瑛知道占孝通在医院里仅仅是个大夫而已，那件白大褂包裹着的只是医生的责任。可林瑛瑛是个普通人，是个身患绝症、过了今儿没明儿、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对美好生活却依旧心存幻想的女人。所以，林瑛瑛不管占孝通的动作多么矜持，灵魂多么圣洁，依仗着晕眩，她吃力地起来，但站立不稳倒在了占孝通的身上。

开始占孝通以为林瑛瑛倒在他的身上是因为体力不支，后来，因为林瑛瑛的动作不规范，渐渐地，他便觉察出了林瑛瑛的“险恶用心”。然而，他并没有推开林瑛瑛的意思，他像搀扶一个真正需要搀扶的病人那样，一丝不苟地搀扶着林瑛瑛朝病房走。占孝通的神情也没什么改变，呼吸也不急促，心跳也没加快，但林瑛瑛从他有些凌乱的脚步上看出占孝通的心情并不平静。不知是因为他怕遭人非议，还是在他内心存有一份心思。林瑛瑛希望是后者，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林瑛瑛也决不放弃对人类美好情感的追求，林瑛瑛这种近乎滑稽的执著是与生俱来的。林瑛瑛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占孝通的脸，其实他的脸仅离林瑛瑛五公分，但林瑛瑛猜不透这张平静的脸的背后，蕴藏不平静心情的真正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