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权免谈

冬天的四合院十分干燥，方砖铺就的地面上印记了狂风掠过的一条条痕迹，沙尘布满了红绿相间的门窗，房檐上的枯草在寒风中颤抖着，平时爱在房顶上巡跑的猫也不见了踪影。

林瑛瑛起床穿上衣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看立在院子当中的陈洪伟。他正把刚抽完的一枝烟头扔在地上并低头用脚踩灭。林瑛瑛以为他接着就会回到屋子里，可他却朝着院子当中走去，他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向大叔父家远去，逐渐变得矮小进而消失了。

大叔父从北屋出来看到了陈洪伟，就同陈洪伟打了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来的。陈洪伟神情淡漠地说是刚来，然后，就走到院子的东南角，那儿堆了一堆烂木头、废弃的旧门框，还有几把不能用的长把笤帚，所有这些破烂都积了尘土，尘土又被雨雪浸透在那些破烂的每根纤维里，它们的颜色一律土儿吧唧灰不溜秋的，一字以弊之：脏。上海旧城区的居民通常以积攒破烂为乐，就像收藏古玩，不为价值，只重过程。

陈洪伟的右脚踩在一根木头上，又掏出一枝烟点燃。林瑛瑛推开一条门缝喊陈洪伟，陈洪伟扔了烟走过来。大叔父站在院子里高声问陈洪伟吃早点没有，陈洪伟说没有。

不一会儿，大叔父端来一杯奶，一盘点心。没用三分钟，一杯牛奶三块点心就被陈洪伟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点心渣滓掉了一沙发，陈洪伟用手将渣滓掸在地上，然后，拿一把笤帚扫了，等他把垃圾拿出门去，回来后，林瑛瑛问陈洪伟现在拍的什么片子，外景地怎么这么难选。他说是个记录片，关于防治艾滋病的。

林瑛瑛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小萍得艾滋病了。”陈洪伟吃惊地望着林瑛瑛，不大相信地说：“你别瞎说。”

林瑛瑛说是真的。他问林瑛瑛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会得这种病。

林瑛瑛说是听老社长说的。停了一会儿，林瑛瑛又说：估计是性接触感染的吧，并告诉陈洪伟，老社长也做了HIV检查。陈洪伟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林瑛瑛知道陈洪伟因为老社长当时开了他一个玩笑而心怀不满。林瑛瑛劝他应该有点同情心，没想到陈洪伟竟恶狠狠地说：同情心值多少钱？又不能当饭吃，并且骂老社长是个傻逼，“竟然喜欢那种女人，跟野鸡嫖宿没什么两样。”

人生的妙处就在于能承载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即便生命到了尽头，感情之树还有可能刚刚崭露生机，就象林瑛瑛对占孝通的感情。只怕林瑛瑛那残败之躯经不住那些道学先生们的一口唾沫，不如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慢慢独自享用。

按照常理，林瑛瑛应该对陈洪伟恩赐于她的爱感激涕零。把林瑛瑛和陈洪伟放在天平上一称，用世俗的眼光看上去孰重孰轻一目了然：林瑛瑛比他大3岁、林瑛瑛得了不治之症，可能不久于人世；陈洪伟年轻、身体健康，事业和未来都充满希望。面对这样的感情，除了俯首帖耳地接受，林瑛瑛什么想法都不应该有了。然而林瑛瑛的情感发生了无可逆转的变化，不由她的意志为转移。

林瑛瑛把男女轻率视作“可耻”，完全是屈从于一种世俗，身患重病的人本应远离，而林瑛瑛恰恰相反；当林瑛瑛越来越真切地听到死亡的脚步声的时候，爱之树却愈发蓬勃地生长起来。当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在陈洪伟的两次“温馨的挑战”下，林瑛瑛也身不由已地迎合了陈洪伟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陈洪伟用力支撑着身体，动作轻柔缓慢，深怕触痛林瑛瑛的伤口；进入林瑛瑛的身体以后也是小心翼翼，像是在一条幽深而陌生的隧道里探询着什么。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引起林瑛瑛身体的愉悦，陈洪伟突然明白了什么，只动了两三下便像泥鳅似的滑了出来，说了声“对不起”，就垂头丧气地坐回到沙发上。

从林瑛瑛发病那天起，陈洪伟的话就很少了，他的所有感情都改从他的眼睛表现出来，只是林瑛瑛没有多少耐心去读而已，林瑛瑛知道这对陈洪伟不公平，但林瑛瑛无可奈何。

林瑛瑛让陈洪伟回去，他却坐着不动。

这时林瑛瑛的电话响了，拿起话筒一听竟是个陌生的女音。对方问林瑛瑛是不是占晴晴的妈妈，林瑛瑛说是，对方就说她是李阳的母亲。林瑛瑛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她说没回国，是在纽约给她打电话。她问林瑛瑛晴晴和李阳是不是在谈恋爱，林瑛瑛说：“我正要为这事找您呢。”林瑛瑛立即把她想让他们将李阳办出国的想法说了。李阳的母亲一听就笑了，然后，说她打电话就是为这个，她说林瑛瑛与她可说是不谋而合，只不过还有个想法，那就是让晴晴和李阳一起出国。出乎林瑛瑛的意料，她竟然想把晴晴一块弄到美国去！

李阳母亲的话音未落，林瑛瑛就像个泼妇似的喊了起来，林瑛瑛说：“你儿子害我女儿还没害够呀，你还想让悲剧继续演下去？”

李阳母亲似乎很有修养，她对林瑛瑛的大呼小叫根本无动于衷，让林瑛瑛一个人尽情发挥。缓缓的轻音乐声从话筒传到林瑛瑛的耳朵里，让林瑛瑛内心的狂热一下就冷了，说话的口气也软了，甚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头，不得不安静下来，想听听她的反应。

李阳母亲见林瑛瑛口气转了，心软了，就和善地接着说：“我知道你目前的状况，晴晴的父亲已经跟我讲了，而晴晴现在的情况我也清楚，你前夫生意太忙，晴晴的后母又是那样的脾气，所以，晴晴出国不见得是件坏事，至于费用，你前夫说不成问题，如果一时周转不开我和李阳的父亲可以帮忙。”

这次轮到林瑛瑛沉默不语了，李阳母亲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所有的事情说完了，双方也达成了共识，不知怎么话头一转竟从晴晴和李阳的恋爱扯到了人权问题上。

李阳母亲说：“前两天我从网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国内免费发放避孕用具，官方对于中学生领取数量最多表示忧虑。这有什么好忧虑的，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啊。中学生乃至小学生恋爱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是少年人在生理和心理成长的过程中所经历的必然事件……”

林瑛瑛对李阳母亲说：“我们打的是越洋电话，再说人权不人权，与我们没关系，你虽在美国，但你不会不记得中国的国情吧。我们讨论什么人权，怎么讨论都不会有结果的，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呢！”话没说完，也不管李阳母亲还有没有要事要说，林瑛瑛就把电话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