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波又起（二十）

借着卜慌和张小林通电话的机会，李毅悄悄的溜出房间，来到走廊的尽头，将身子依靠在通道的小窗户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想着心事。

海子的“故事”讲完了，李毅明白了侯江行贿这件事情的始末和背后的真实情况。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对海子的话，李毅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看待的。因为他知道侯江和卜慌两个人的关系，他想侯江也一定知道，在他“出事”之后卜慌为了救他而忙前忙后、都奔西走的都做了些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侯江对卜慌满心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又怎么能不说事情，而且把真实情况隐瞒的如此“严实”？别说是这么好的朋友了，即便是一般的关系也不应该这样啊，他侯江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后来，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李毅信了，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虽然这种感悟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伤悲和凄凉。

自己离开社会在四面高墙、与外界几乎失去任何联系的监狱里生活了五年。在这看似不是很长的时间里，社会却随着不断变革的步伐变得让他有些生疏起来，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的现实和残酷是他始料不及的。有了事情互相帮助，为了你我两肋插刀的朋友关系却让最为现实的物质利益改变了这层关系的构造和含义，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朋友、当面叫“哥哥”、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屡见不鲜。比如说侯江，当卜慌得知他侯江“出事”之后，急的头上冒火，心里发慌，动用各种关系“救”他，甚至为了他的事情把他李毅从遥远的四川“调”来帮忙。但最后呢？侯江并没有告诉卜慌真正的原因和动机，瞒着他和张小林一起暗箱操作，把卜慌当猴耍了！

“唉，这叫什么事啊？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想到这里，李毅一边苦笑一边无奈的摇摇头，在内心深处为卜慌叫起屈来。

“连卜慌和侯江这样的关系都出这样的事情，自己和黄福松之间如此脆弱的关系还能靠得住吗？”突然，李毅想起了黄福松帮他收购涂料厂的事情，心里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如果黄福松对自己使诈，在涂料厂这件事上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贸然接受了，是不是跳进了他和那个胡主席早就设好的圈套里？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可就惨了！”

想到这里，李毅的心里开始慌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之后，拨通了黄福松的手机号码。卜慌的事情看来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两天自己就要赶回云塔，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和黄福松交涉涂料厂的事情，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把心中的疑团解开，弄清黄福松的真实想法。

而此时此刻，黄福松和云塔地区政协胡副主席正在茶楼里喝茶，而话题也正是关于让李毅接受涂料厂的事情。

所以，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之后，黄福松笑了笑冲着胡主席晃了晃手机，然后划开了接听键，按下免提放在胡主席面前，不等李毅说什么，率先开了口：“李毅啊，你小子不够意思啊，走了好几天了，连个电话也不打。怎么样，那边的事情办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我和胡主席可就等着你呢！”

“哈哈哈哈，黄局，实在对不起，这几天一直在给朋友帮忙，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情，所以就没有给您打电话，还请您并通过您向胡主席说一声对不起。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明后天我就回去，请您和胡主席放心！”把手中的烟头扔进门口的烟灰缸里，李毅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对着手机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听了李毅的话，黄福松用眼睛瞄了一眼坐在一边悠然喝茶的胡主席，然后接着说道：“我告诉你啊，现在涂料厂欠工人的工资已经补发完了，工人们干劲特别大，现在又是涂料销售的旺季，所以，形势一片大好，我还等着你回来掌舵呢！你快点回来，蓝海市就是个产石油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赶紧回来做生意挣钱才是硬道理！”

“好的，好的，我一定争取尽快回去！”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李毅有些为难的转开了话题：“黄局，说句心里话，在我的心里您一直就是我的大哥，不管是我坐牢前还是我从监狱刑满释放回到县城之后，您都像亲兄弟一样照顾我，所以，对于您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些话特别是有可能惹您不高兴的话，我是不好意思当着您的面说的。但有些事情不落实好我心里又会不舒服。所以，今天隔着电话，我想把这段时间闷在我心里一直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向您请教一下，求您不要生气！”

说完话，李毅暗自吐了吐舌头，然后又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听了李毅的话，电话那头的黄福松也是一愣。他先是抬眼看看胡主席，见他也是皱着眉头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于是沉吟片刻之后才对着手机说道：“我们兄弟两个之间没有身份上的差异，没有地位的区别，我们就是朋友，是哥们儿，我对你的好，你对我的情意都是应该应分的，谈不上谁感谢谁。所以，咱们之间没有必要说那些客套话。至于你有些话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说，那是你这个当兄弟的看得起我。但是，话不说不明，事不做不清，有些话咱们还是说透了好。现在你没有在我面前，咱们隔着几千公里呢，有什么话就说吧，即便是我不高兴想打你也够不着啊。哈哈哈哈哈！”

虽然知道李毅接下来的话肯听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但黄福松还是故作镇定，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嗯，谢谢大哥理解。哦，我问一下，您身边没有别人吧？”听完黄福松的话，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心里话，但李毅的心情还是略微放松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李毅又警惕的问道。

听完李毅的话，黄福松眼珠子转了几圈都没有想起来怎么回答。他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胡主席，见他一个劲的冲着自己摆手，然后才对着手机说道：“今天是周末，我现在正在公园里散步。这个点公园里也没有什么人，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

“好的，黄局，我现在有几个问题向您请教一下，作为朋友，我希望您能跟我说实话。”冲着手机点点头，李毅先是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点上，猛猛的吸了一口烟之后才对着手机继续说道：“黄局，不瞒您说，在您跟我说帮我接受涂料厂的事情之后，我的心里还是很感激的。我一个刚刚从监狱里回到社会上的‘两劳释放人员’，马上在您的帮助之下有了一个价值上百万元的涂料厂，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得到的。特别是我们这样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但激动之余，我还是冷静的分析了这件事情，并围绕着涂料厂的背景等问题进行了调查。黄局，请您不要多想，我并不是不相信您的话，更不是不识好歹，辜负您的一片好心，而是作为我这种已经经历了人生重大起伏和磨难的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总结教训，谨慎小心而已。所以，请您不要生气。”

“哦？调查？我倒是想听听你调查到了什么问题，是黑幕吗？是我有些事情故意瞒着你吗？你说说看。”听完李毅的话，黄福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于是皱着眉头，对着电话说道。

“黄局，大哥，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调查什么黑幕，更不会认为这些问题是您故意瞒着我。在此之前您不告诉我，我想您一定有您的苦衷。所以，现在我把这些问题说出来，只是要一个您明确的答复，而不是其他。所以……”

“好了，你不要解释了，直接说，我一定会据实回答你。”不等李毅把话说完，黄福松便打断了他的话题，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平静的对着手机说道。

这时，坐在一旁的胡主席冲着黄福松笑了笑，轻轻的摇摇头，然后拿起面前的茶壶往茶盅里添了些水，扭过头去喝起茶来。

黄福松看到了胡主席的表情，但他没有说话，而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手机屏幕，不情愿却又急切的等着李毅接下来的话。

“根据我的调查，这家涂料厂并不是胡主席的外甥张潇投资办的厂子，而您也不是受了胡主席的委托来帮助他。实际情况是，这家涂料厂是您和胡主席共同投资建立的，虽然我还没有搞清楚您和胡主席各有多少股份，但这个情况基本属实。而张潇只是您们两位领导手中的一张牌，您们指定的一个管理者而已。涂料厂真正的老板是您和胡主席。黄局，请您告诉我，这是不是事实？”说完这番话，李毅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这番话吓到了。他停下话题，呆呆的看着手机。

“这……”听完李毅的话，黄福松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个基本上只有他和胡主席两个人知道的、隐藏了好几年的消息，他李毅是从哪里得到的？是谁告诉他的呢？难道除了他和胡主席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这要是传出去……

不但是黄福松，就连一直优哉游哉的品着茶，似乎李毅和黄松之间的聊天似乎与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胡主席也惊了一下。他把手中端着的茶盅放在茶台上，看着黄福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见黄福松沉吟着一直不说话，李毅笑了：“黄局，如果有难处就不要告诉我了，我不愿意看着您为难。”

“李毅，你先告诉我，这个消息您是从哪里得到的？”在李毅的“逼迫”下，黄福松有气无力但又心情焦急的问道。

“英雄不问出处。黄局，您在官场上混了也不是一年半载了，见过的大场面比我的年龄还大，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朋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然后我又把他出卖给您，我李毅是这种人吗？如果我是这种人，您现在还能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喝茶聊天，在地区环保局局长的位置上自在逍遥？所以，大哥，不要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您只跟我讲一下，我刚才的问题是真是假就行了。”听完黄福松的话，李毅冷笑了两声，软中带刺的刺了黄福松一顿。

等了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见黄福松还没有说话，李毅笑着对着手机说道：“黄局，好了，您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这个消息是真实的，只不过您一直瞒着我没说而已。”

“李毅，兄弟……”

“黄局，我不怪您，您之所以不跟我说这件事，自有您的难处。但问题的关键是我想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您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个原因您总要告诉我吧？否则，别说是个涂料厂了，就是一座金矿我也不敢接啊！黄局，您说呢？”不等黄福松解释完，李毅便打断了他的话题，直接把皮球踢给了黄福松，心里暗暗的想：我就不相信你老小子不跟我说实话！

“兄弟，你听我说！”李毅的话刚一落地，黄福松来不及征求胡主席的意见便对着手机说道：“你刚才说的情况基本属实。我之所以瞒着不告诉你，哥哥我是有苦衷的。现在国家反腐倡廉形势越来越紧，对于领导干部经商管理相当严格，一旦查出，我是要受处分甚至会被罢官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没敢跟你说这件事，但是……”

“黄局，您为什么不想一想，即便是您不告诉我，我就不可能知道真实情况了吗？我会傻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接手涂料厂的地步吗？而且，在犯罪入狱前，在云塔地区我也是个略微有点名气的人，钱虽然不多，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您和胡主席都是高手，对于有些事情可能隐藏的很深，但纸里包不住火这句话您应该听说过吧？所以，黄局，我是吃过亏的人，并且因为对所有人的完全信任才坐的牢，这个教训我会记一辈子的。还有，您就不怕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吗？到了那个时候，和您亲自告诉我有什么区别？不过，我今天很是感谢黄局您对我的信任。”李毅再一次打断了黄福松的话，语气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毅，算你还是个有良心的人。”见李毅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一个底朝天，黄福松反而平静下来。他接过胡主席递过来的香烟，点上火，美美的吸了一口之后对着手机继续说道：“我懂得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更知道你李毅是个聪明人，所以，即便是现在我瞒着不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知道的。但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你，除此再没有第二人选。兄弟，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我好像明白一点点，但并不一定对，还请黄局明示。”接着黄福松的话，李毅一边跟他“踢皮球”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一边吸烟一边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你这个人是懂得感恩、值得交往、宁愿牺牲自己也会保护朋友的人，一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明明知道李毅在“装傻”，但黄福松还是一字一句的回答着他的话：“在你被判刑坐牢之前，咱们曾经有过交往，你我之间有些事情咱们两个心知肚明。但是，你宁愿放弃立功减刑的机会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一个‘不’字，这是我最感动也是对你最佩服的地方。所以，我清楚的知道，把任何事情交到你的手上我都放心。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都不会背叛我。这就是我为什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坚持把涂料厂交给你的重要原因，没有之一。你要知道，在云塔地区我认识的朋友当中，比你有能力而且有钱的人多得是，但我为什么义无反顾的选择你？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说到这里，黄福松停下话题，端起面前的茶盅喝了口茶。

胡主席赶紧端起茶壶，帮黄福松的茶盅里倒满了水。

黄福松的一席话，就像一块馒头卡在了喉咙里，让李毅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知道黄福松刚才的一席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也许就是自己的这个“优点”才打动了黄福松，让他“死皮赖脸”的下决心把涂料厂交给他。但是……

思忖片刻之后，李毅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说道：“黄局，您的话让我很感动，真的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李毅就是您说的那种人，宁愿自己吃亏，绝不出卖朋友，特别是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所以，您放心，无论是我最后是不是接手涂料厂，您和胡主席的这个秘密也绝不会从我的嘴里说出半个字。当然，别人说的我就管不了了。在这一点上，还请您和胡主席放心。”

“嗯，我坚信你能做得到，否则就是我黄福松眼拙，看错了人。但是这个‘最后是不是接手涂料厂’又是什么说法？该告诉你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对着手机，黄福松追问道。

“这个涂料厂是您和胡主席掏腰包共同组建的，100多万呀，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这些钱是您们二位领导凭本事挣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当然，用什么本事挣得这些钱是您们的事情，我李毅无权过问，只不过咱们心里都有数就是了。但是黄局您想一想，一旦哪一天您们二位领导出点什么事情，我李毅怎么办？涂料厂怎么办？您们二位的前途命运是一方面，我李毅如果再落一个‘收买赃物’并因此再次触犯法律，我又怎么办？监狱的滋味我尝过了，可不愿意再尝第二次。当然，我说的是如果，完全没有咒您们二位领导的意思。所以……”

“李毅，你……”

就在这个时候，李毅突然发现卜慌和海子、高风推门走了出来，而且三个人一起冲着自己招手，李毅赶紧对着手机说道：“黄局，我知道这个问题您很难回答，但您必须帮我想出一个办法，否则，我真的不敢接手涂料厂。别说掏钱，就是白送我我也不会要。哦。黄局，我还有事先出去了，我等您的电话！”

说到这里，不等黄福松说什么，李毅便果断的挂断了电话，然后把已经发烫的手机装到口袋里，向着卜慌、海子和高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