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心里淌血

魏家根陪着笑脸看着金贵，愣子娘心里暗暗骂道：“吃吃吃，油粑糕咋就不把你噎死呢！一张馋嘴巴，见不得别人家有一点儿好吃的，光长了一张厚脸皮！”

金贵三口两口把油粑糕吃完，吧咂吧咂嘴巴，意犹未尽，眼睛又朝碗架子哪里瞟。

魏家根叹息着，说：“唉，可惜没几个好年景，要是咱日子好过了，有余粮，贵兄弟啥时想吃还不是一句话？唉！”

“哟哟，魏家根，你快别跟我这儿哭穷啦！谁不知道今年全月亮湾数你家的庄稼长得好。看来今年你家还清欠我老叔家的那点儿田租是没啥问题了。”金贵搁下碗就不认人，他朝魏家根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说。

魏家根一听金贵这样说，心里便慌慌起来，额头上不由得冒出汗来。他呐呐地说：“贵兄弟，我家的底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今年虽说年景好点儿，可……可这要还清金老爷的田租，那还差……”

“差啥差？你们准备准备吧，我老叔今早起就说了，今年事儿多，赶早不赶晚，提前收田租，就从后天开始，我看就从你家开始收吧。”金贵舔舔嘴上的油，跳下地，刚迈出门槛儿，又回过头来，对愣子娘说：“噢，对了，愣子娘，我老叔他老人家还说，他有个旧时好友后天要来做客，到时候，你家的打租饭就多做些吧！那兔子得多炖上两只。少了不够吃，丢得可不只是我老叔一个人的脸面！”

金贵说完，也不等魏家根和愣子娘答话，敞开着的袄大襟，呼扇着走了。

“你呀你！我咋说你个傻婆娘，都不听！”魏家根心中涌起一团怨愤，他生气地指着愣子娘说。

愣子娘直愣愣地看着金贵出去，听了魏家根生气地骂她，也不答话。其实，不用魏家根骂她，她的心里早后悔地淌血了。

“唉！”愣子娘长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走出窑去。

魏家根家东窑窗户底下搭着个兔窝，愣子娘养了一窝兔子。本来那些兔子是等着养大了，用来换取一家人日常用度的。

当然，以前每年立冬后，到了交租子的日子，魏家根也要杀一只兔子的，不过魏家根他们一家人却只能闻闻那兔肉的香味儿，兔子肉是一口也吃不上的，那些肉是用来款待金守财和金富金贵他们的。金家那帮子人每次来了都是狼吞虎咽地吃喝，最后吃得连一口汤水也剩不下，有时吃剩下几根带肉的骨头架，金富和金贵也会打包走，说等着回去下顿就酒吃，或是拿回去喂狗。年年这一顿打租饭就能吃掉魏家根一家人两仨月的用度。

愣子娘走到兔窝跟前，掀开盖子，朝里边瞅着，两只灰兔、一只白兔，正不住嘴儿地吃草。

“唉！一年的辛苦又白费了！”愣子娘心疼地看着那三只兔子，又探着身子，挨个摸了一遍，眼泪不由地掉下来。

魏家根从窑里出来，瞥了愣子娘一眼，说：“算啦，算啦，我不过是一时气急，那样说说，你也别难受了。也是你说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晚有这一场，不过多耗费些酒菜。就算咱又遭了个荒年！”

金贵放出要收租子的话儿的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冒头，魏家根一家子就草草吃了饭。

愣子娘见魏家根搁下饭碗，忙跳下地，从碗架子上取下两块冷锅贴玉米面饼子用笼布包了，魏家根把包了笼布的玉米面饼子往怀里一揣，领着大愣走出院子。

愣子娘送到巷子口，嘱咐魏家根：“那钱你可要装好了，买好东西就回，想着家里有人担心。”

魏家根点点头。大愣对他娘说：“你回吧，娘。不就是去个古桥嘛，你就放心好了。”

愣子娘照着魏家根爷俩走远了，又扯着嗓子，不管那爷俩听见听不见，高高地喊了一声：“要早去早回哦！”

魏家根领着大愣出了月亮湾。沿着月亮河，他们瑟缩着脖子，把手揣在夹袖筒里，蒙着头急急地走着。

月亮湾虽紧挨元宝山，却不避风。年年到了晚秋，西风就会早早跃过元宝山上那俩豁口，把秋寒送过来。现在时节都快立冬了，这一早一晚的天气就有些寒气逼人了。

远山近野，庄稼都收回去之后，黄白的田里只晃动着几根遗落的秸秆儿和蓬蓬衰草。路边草木枯黄，败叶落尽。放眼望去，全没了中秋时节那金黄红艳的热闹丰收景象。

“哗哗啦啦”流淌着的月亮河水里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也给人一种萧条冷清的感觉。

大愣大一步、小一步，紧紧跟在魏家根身后。他爷俩紧走着，等赶到古桥镇，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店铺虽然没有关门，但街上买卖行人也少了。店铺里的女人们开始忙乎着做午饭，男人们则懒懒地坐在门口晒太阳。车马店、饭馆子敞着的门窗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

大愣也不是第一次来古桥镇，他跟着魏家根走路，也不朝路边看。走了一上午，爷俩也顾不上歇息一下，喝口水，垫补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们找到卖菜蔬、烧酒和茶叶的杂货铺子，挑好称好的东西搁在柜台上，大愣一件件点数着，生怕遗漏啥。

魏家根把手伸进怀里掏钱，可那几个铜子似有千斤重，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掏了出来，把钱给我了店家，魏家根突然觉得跟拉他的肉一般痛！这些钱要是换了杂合面，那得够他的愣子们吃多少顿饱饭呀！

买好东西，大愣提溜着，懒懒地跟着魏家根来到一块阳坡地，

“累死我了！”坐在地上，大愣觉得脚酸腿软，浑身散了架一般。

魏家根掏出玉米面贴饼子，给了大愣一个，说：“先吃点儿，垫补垫补，歇好了赶路！”

大愣实在饿极了，抓起锅贴饼子大大地咬了一口。一大口下去小一半儿。嚼了没几下，他便“咳咳咳”地咳起来。

“你吃这么急干嘛？又没人跟你抢！”魏家根知道大愣是吃得呛着了，在大愣背上“啪啪”拍了两下，见大愣虽然缓过劲儿了，嗓子里还是不利索，便起身去找水。

爷俩“吃饱喝足”，魏家根一拍大愣的肩膀，说：“起来，儿子，回家！”

大愣皱了皱眉头，一副赖着不想起来的样子。

“三十里呢！咱又没了来时的劲头儿，不早点动身，怕是要走到半夜去。”魏家根扔下一句话，提起买的那堆东西，起身就走。大愣咬咬牙，跳了起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