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油香味儿

这一年夏天，似乎是老天爷特意开了眼，雨水不错，太阳也好，田里的庄稼长势煞是喜人。八月十五中秋节一过，天气明显地转凉了，一早一晚，月亮湾的人们都穿上了夹衣裳。

元宝山下，远远近近是一片一片沉甸甸的金黄，看来那些谷黍都熟得差不多了，人们又忙活开这抢秋粮。他们没日没夜、起早搭黑地钻在庄稼地里，收获着一年的辛劳和希望。多年不遇得赶上一个好年景，人们生怕再赶上一场晚秋的霜雹，把他们多半年的辛苦扔在庄稼地里。

两年前，鸦儿娘和楞子娘都又添了一个小子，如今也都两岁了，俩孩子整天滚在土堆里玩耍。为了赶着收秋，他们俩家合在一起做活儿，收谁家的庄稼，就由谁家的女人在家看孩子、做饭。剩下的人不分大小长幼，都得下地干活儿。人多力量大，只七八天的功夫，地里的庄稼就都上了场，入了窖。

等秋场里都收拾干净以后，月亮湾家家户户的那常年空荡荡的粮食囤子，竟眼看着忽忽悠悠地冒上了尖。

看着囤里的粮食，把个楞子娘给高兴的非要给孩子们做一顿油粑糕。

魏家根守着囤子，抓起一把黍子，再任它“唰唰”落下，如一道金色的溪瀑直流，黍子粒儿唱着欢快的歌儿在黍子囤里溅起一朵金灿灿的浪花儿。

看着这些粮食，魏家根却咋也快乐不起来。

听见楞子娘张罗着要给孩子们做油粑糕，魏家根叹了口气，担心地说：“唉！我看还是省省吧，咱别高兴得太早了，十年九不遇赶上这么一个好年景，那金剥皮会放过咱？吃啥油粑糕啊，你就不怕那油香味儿早早地把黄鼠狼给招来？”

“噢，咱累死累活受了这一年，连一顿油粑糕都不能给孩子吃哇？我可偏不信他那个邪！这顿糕我还就给孩子们吃定了。”楞子娘瞥了魏家根一眼，硬硬地顶了他一句，端起淘好的黄米，拉着魏大愣上碾坊碾米去了。

“唉！你这个傻婆娘！”魏家根对着在炕上玩耍的二愣和三愣叹息道，“看看你们的娘，为了给你们吃个油粑糕，爹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二愣和三愣在炕上滚在一起，吱吱哇哇叫嚷着，自顾玩闹他们的，谁也不会去理会忧心忡忡的魏家根。

中午吃饭的时候，魏家根家的窗户缝里飘出一股馋人的油香味儿，那香味儿从院子里漫过墙头，萦绕在他家巷子里。路过魏家根家门口的人们，都不由得朝院子里多瞅了几眼，嘴巴里也自然湿润了许多。

油粑糕做好后，愣子娘叫大愣给潘喜家送了四个。大愣回来的时候，碗里端了三个加了糖精的玉米面窝窝头。

吃饭的时候，仨孩子狼吞虎咽地夹着油粑糕吃，没人理会那三个窝窝头，虽然他们都知道窝窝头里加了糖精，那也是平时他们最喜欢吃的东西。

愣子娘见孩子们吃得那么高兴，心里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她一边给孩子们夹糕一边说着：“慢点儿吃，慢点儿吃，盆里有的是，没人跟你们抢，小心噎着！”

魏家根见孩子们吃得那么香甜，也不好再埋怨愣子娘。他看了看盆里的油粑糕，把筷子伸向大愣端回来的窝窝头。一口窝窝头，一口熬山药蛋，魏家根慢慢咀嚼着。加了糖精的窝窝头吃在魏家根嘴里，那丝丝甜味儿却让他咀嚼成了生活的心酸。

愣子娘知道魏家根是舍不得吃油粑糕，白他一眼，夹起一个，搁在他碗里。魏家根看一眼愣子娘，笑了笑，把油粑糕拨拉在碗边。最终，那个油粑糕又进了大愣的肚子里。

这顿饭，仨孩子都敞开了吃，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圈儿，肚皮滚滚圆。

午饭过后，仨愣子跑出去玩耍，魏家根靠着墙抽旱烟，愣子娘收拾碗筷，刚放进锅里，还没洗呢，就见金贵野狗一般，吸着鼻子，“踢踏、踢踏”地走进院来。

一见金贵，魏家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冲愣子娘嘟囔道：“看看，我说啥来着，你这傻娘们儿就是不听，把黄鼠狼给引进宅了！”

“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他们迟早要来的！你不吃这顿饭，他能饶你几天？”愣子娘撇撇嘴角，不以为然地说。

刚住了话音儿，金贵就溜跶进了屋。

“哦哟——魏家根，你家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哇，瞧这油滋辣味的！”金贵斜着眼睛看着魏家根，阴阳怪气地说。

“哈，贵兄弟啊，今儿个是哪阵儿风把你给吹来了？”愣子娘一边洗碗，一边和金贵打招呼，笑着尽让道，“快，快炕上坐！”

魏家根跳下地，把金贵让到炕上坐下。

“还有哪阵风儿？”金贵接着愣子娘的话茬儿说道，“是你家油炸糕的香风啊！”

“嗐！咱这样的人家，哪能炸得起油炸糕哇，是孩子们馋得厉害，央求着她娘要吃油粑糕，这不愣他娘就在锅底上抹了一点儿油，给他们粑了几个黍子糕。”魏家根陪着笑脸说道。

金贵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朝碗架子上扫扫，吞了一口唾沫，说：“是油粑糕？你还诳我？我明明闻着是油炸糕的味儿。”

愣子娘笑着说：“贵兄弟真是好鼻子，还能分辨出油粑糕和油炸糕的味儿！”

“愣子娘，你这是笑话我呢！”金贵龇龇牙，也笑着说。

魏家根看出金贵谗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就问愣子娘：“愣他娘，刚三愣夹那最后一个糕，他吃了没？”

愣子娘看一眼金贵，讪讪笑着，说：“三愣咬了一口，又说吃饱了，那不在架子上的他那碗里搁着呢。”

金贵盯着那油粑糕，说：“愣子娘，看不出你这油粑糕的手艺还不赖，那金黄灿灿的，一般人做不出这样的水平，不是不上色，就是焦黑了。”

愣子娘笑了笑，没说话。

魏家根说：“贵兄弟，那会儿早些过来，一块儿吃，孩子们一年到头尝不到油星星，乍吃一顿油粑糕，香的啥似的。”

“没事儿，拿那半个我尝尝，看看我看走眼没？”金贵腆着脸说。

愣子娘偷偷剜了金贵一眼，心里极不情愿地把三愣咬了一口的那个油粑糕端给金贵，金贵伸手捏起油粑糕，塞嘴里一大半，嚼了几下，嘟嘟囔囔说：“看，我还真没走眼，愣子娘这手艺却是不赖。挺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