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舔狗的自我修养 （六）

姚亮垂下头，双手还在硬撼着血色光柱不曾松懈，余快的话他无法回答，这种生死抉择直指内心，他不敢面对。

“你可真是蠢啊！北门门主方才明明都讲了，千大人还不能死，你若是选了我，我们两个不就都没事了！”郭敬光无奈的摇头叹息，然后却又厉声对着姚亮吼道，“放手！”

姚亮蔫头耷脑的松开了双手，师兄怒吼出来的吩咐，他从来都不敢不听从。

余快沿顺时针方向点燃了雪茄，喷着烟气对郭敬光说道：“你还真是怕死啊！”

“余大人，您还不能杀我！”郭敬光镇定的直视着余快说道，“千头儿心有所系，做事容易急于求成不计后果，让我留在他身边查漏补缺，总好过让他独自一人面对着狗场这副烂摊子，身边若没了能够商量对策的人，他今后行事便难免偏执激进，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您若是让他那根心弦绷得太紧，总会多生出一些麻烦，不管如何，他对您来说应该还有点价值，驭人之道无外乎一赏一罚，巴掌您早已经打得足够，总也该丢两颗甜枣了才是！”

余快抽着烟，透过囚笼结界的光网，看了一眼碉楼二层三层之中那些窥探着自己的视线，然后他收回目光，对郭敬光笑着说道：“话说的真好听，似乎我再不给些恩惠，就是个特别不讲究的人了，可你怎么不说，我打的巴掌哪次不是你们自找的，你们不来撩拨我，我难道是吃饱饭闲的才来修理你们吗？”

这时候，四周的空间突然出现了扭曲，囚笼结界似乎要被某种力量脱离出天地之外一般，结界在逐步的收缩与崩毁，插在法阵中心的名刀“杀人”颤颤巍巍，仿佛正被一股莫名力道缓缓的顶出地面。名刀在这个快速结成的魔法阵中起到的作用就像一支船锚，如果被拔离了法阵核心，整个魔法阵都会变得极不稳定。

但这并不是说有人在试图拔出刀来，而是有人正在尝试着入侵结界，“杀人”的刀身一点点冒出地面，这只是在显示着结界被入侵的程度。

余快放声大笑，一脚踩住名刀的鬼头握柄，猛的将“杀人”深深踩回了地底。

囚笼结界之外的空间变得更加扭曲，就像是隔着层层旋转不息的流水，让外周的一切看起来都极不真实，空间的扭曲终于达到了极限，四下里忽然响起嗡的一声，困守着三个人的囚笼结界从原地消失不见，而且还在碉楼前的平地上，留下了一个钝锥形的巨大凹坑，凹坑足有两丈方圆，坑中的弧形截面异常平整，简直就像是被刀切过的豆腐。

姚亮瞪大双眼坐在地上，眼前这一幕绝对是凡品印纹术士化实为虚的惊天手段，不由得他不吃惊。

碉楼上有人推开窗子，对着楼前那个巨大的凹坑啧啧称奇。

囚笼结界中的三个人并未从世上消失，只是暗中被马六强行纳入了虚空，他本来只想捉住余快而已，可是那个血色结界中的空间十分稳定，他无法扭曲，可既然已经出手露了踪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了个连锅端，将囚笼结界一并纳入。

整个结界连带着一片钝锥形的地面漂浮在虚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虚空中混沌无比光怪陆离，有飞腾的河流与漂游的山岳，偶尔还能见到腐朽的尸骨堆与横冲直撞的破败楼宇，一列列排布紧凑的飞剑像迁徙的大雁般在上方掠过，四周传来花鸟鱼虫的杂乱声响。

郭敬光与肥猪都算得上心性沉稳，即便他们在心中惊怖得天翻地覆，也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太多情绪变化。

余快踩着名刀抽着雪茄，走马观花的看着虚空中那些与囚牢结界擦肩而过的事物，他曾对南过说，术士与魔法师之间的等阶可以相互对照，大致看来，东方大陆的凡品术士与西方世界的高级魔法师等同，这话他虽然说得信誓旦旦，可也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推论而已，就像南过当时对他说的，他只是在东方大陆蹲了半年牢，根本没见识过足够强大的修术练气士，坐井观天得来的结论很难让人信服。

现在是验证那套理论的绝佳时机，余快是个炼金系高级魔法师，而马六刚好是个凡品印纹术士，如果两人手段尽出死磕一场，就能够得出最直观的结论来。在他来找马六之前，确实有一些顾虑，源自于某些长久的布置与设计，余快在狗场中无法释放出一个炼金高法的全部力量，没想到马六如此善解人意，直接将他拉进了虚空里，让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大展拳脚，所以他刚刚才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至于两把名刀与卑塔之间的联系，这一点也不足为虑，被纳入虚空之后，既然余快的头颅还好端端的长在脖子上，这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自己看似置身于虚空之中，实际上他还在狗场里，还在卑塔的覆盖范围之内。

但这种可能是真是假在短时间内还无从判断。

第二种可能是，他被虚空天地从现实世界里切割了出来，名刀与卑塔之间的联系也被同时切断，这与卑塔、名刀、以及门主三者之间的距离再没有什么关联，也可以说，余快脱离了狗场门主的“紧箍咒”，在这里获得了自由。

这种可能性很容易被鉴别出是真是假，余快摘下腰间“青黄”扔出两丈之外就能得出结论，只要老命还在的话，就证明他猜对了。但余快不是作死的人，好奇心也没那么重。

真正的凶险应该在他走出这片虚空的那一刻，如果他再次出现在狗场里，那么一切如旧，卑塔与名刀再次建立联系，他性命无虞；如果他出现在狗场之外，那就更好了，卑塔与名刀无法建立联系，马六相当于无私奉献了一把，帮他成功越狱。但他怕走出虚空的时候正好踩在狗场的城墙上，然后他再被难以抵御的力量直接推出场外。

余快虽然在脑子里想了很多，但时间也仅仅只有两次眨眼那么短暂而已。

虚空中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彩色涡旋，如虹似霓，闪烁扭曲，既像是色彩艳丽的糖果点心，又像是吞没万物的獠牙巨口。

“我懂了！”郭敬光从虚空中收回视线，看着余快说道，“您抓我们一同进来，不是当真想杀掉谁，只不过凡品大能您自己也是初次得见，所以需要投石问路，我和千头儿便是那两颗问路的石子！”

余快咬着雪茄，笑呵呵的对他说道：“别把人心总想得那么复杂险恶，我其实也没有太多算计，只是单纯的想弄死你而已！”

郭敬光无言以对，毕竟怂恿马六去铲除南过确实是他的计谋，他也没留什么首尾，这件事简简单单，根本看不到他的任何半点踪影，但他忘了，余快用不着任何证据就可以怀疑他，认定他，不讲道理的人当真不该轻易招惹。

余快跺了下脚，魔法阵中心的名刀从地上弹了起来，被他握在手中。郭敬光与肥猪的心中同时一紧，似乎那把渴血的名刀在下一刻就会朝着他们当头挥下。

余快抽着烟，口中烟雾袅袅，伴随着那些飘散开的烟气，整个囚笼结界也开始变得暗淡下去，猩红的光柱宛若将熄的灯火，须臾之间就再也无迹可寻。余快平淡的看着那片如梦如幻的虚空，然后将“杀人”缓缓收进了鞘里。

肥猪与郭敬光不明所以的互视一眼，余快和马六两强相争，他们是注定要被殃及的池鱼，在这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混乱虚空之中，他们连逃都不知该逃向何方。

“小肥同志，我先送你一程！”余快笑眯眯的看着肥猪说道。

肥猪心中警铃大作，也不知余快说送他一程是怎么个意思，但想来终归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下意识的捏起了个枪诀，虽然早已没了中指，但他是中期巅峰的武体术士，手决上的缺失已经不会再影响武体化形。一支闪耀着幽芒的寒铁长枪急速化生出形骸，森然枪头遥遥指向了余快的心口。

余快淡然的看着那支长枪，他拿掉雪茄，面色变得肃然，接着他开口吟诵了两个上古音阶，每一个繁复拗口的音阶都像是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余音袅袅，向着四方传荡开去。

肥猪感受得到那股强悍的力量，简直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更高层级的存在，沛然莫御的上位者气息，压迫着肥猪缓缓下跪，当他两个膝盖即将落在地上的时候，肥猪再也沉不住气，悍然发动了他的武体长枪。

但是，武体化形的寒铁长枪却不为所动，仿佛连它都在向那股力量臣服。

咯吱咯吱的金属撕裂声突然响了起来，肥猪觉得胸口闷涨，在他双膝跪地的同时，噗的喷出一大口热血来。

金属撕裂声还在继续，悬停着的武体长枪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武体化形坠地，这是绝不该发生的一幕，除非武体术士刻意为之，否则斗气化生而出的武体兵器或者浮游悬空，或者因为术士力竭而消散形骸，所以武体化形绝不可能无端端的坠落在地。

肥猪以手抚胸，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支武体长枪，化形牵机分明还在，武体与自身的牵引并未中断，可长枪就是再也不受他的控制，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手脚突然失灵，再也不听使唤。

郭敬光走上前来，准备将肥猪从地上扶起，可这时候他突然发现，那一阵阵令人捉摸不定的金属撕裂声，居然源自于落地的寒铁长枪，这个发现叫郭敬光有些毛骨悚然，回想着余快刚刚那句话，他立即打消去搀扶肥猪的念头，并且迅速后撤开了三五步远。

撕裂声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地上的寒铁长枪喀嚓一声纵向开裂，从断口中探出了八根银色长矛。

肥猪的右掌上同步撕裂开来一道血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这是武体受损所带给术士的反噬效果，肥猪捂着伤口，像头绝望的野兽一般痛苦嘶吼起来。

寒铁长枪被撑得变了形，那八根长矛继续向外拓展，很快便露出了连接长矛的金属关节，所有长矛猛的一挣，一颗长满复眼的金属头颅冒了出来。

寒铁长枪已经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直到这时，长枪里爬出来的东西才露出真容，那是一只半人高的银色金属蜘蛛，八根长矛是它的脚，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连接着发光的红色符纹，就像流动的熔岩一般在浑身上下循环不息，金属蜘蛛的躯干并不算大，甚至还及不上两个秀墩的大小，只是八只脚长得吓人，还有头颅前端那几组明显淬有剧毒的颚剪，足以让人睹之生畏。

金属蜘蛛刚一露面，便径直扑向了眼前的肥猪，肥猪此时虚弱无比，根本躲闪不开，不光是掌心重创，更因为他体内斗气突然被某种力量抽了个精光，肥猪隐隐觉得，那头金属蜘蛛从自身武体化形中孕育而生，大概自己的斗气也是被它抽离去做了滋养。

金属蜘蛛抱起肥猪臃肿的身体，直接从地上跳起，越向了虚空中几十丈之外的一座山峰。

四周响起阵阵剑啸，百十柄飞剑只一瞬间便掠向了金属蜘蛛，蜘蛛伸展开四条长腿，将几柄冲势最劲的飞剑纷纷弹开，其余飞剑叮叮当当刺在它的银色身躯上，也只是留下几十道浅浅的斩痕，并未造成更多损伤。但肥猪就没那么幸运，身上腿上满是剑创，衣衫染血破败不堪，虽然大多创口不深，也未伤及要害，却让肥猪看上去凄惨无比。

金属蜘蛛即将落上那座山峰，这时却出现了更多飞剑，速度奇快朝它冲撞而去，金属蜘蛛被撞得偏离了路线，与山峰擦肩而过，飘向更远处的虚空中，也不知会陷落到哪里。

不过金属蜘蛛喷射出了几根银色丝线，牢牢缠住了那座山峰上的一片树林，然后它开始飞速收起蛛丝，片刻之后便能登上那座山的山腰。

几百只飞剑围了上去，形成一个旋转的球体，就像是深海中巡游的鱼群，将金属蜘蛛包围得密不透风。

余快咬着雪茄，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剑阵，那头金属蜘蛛虽然也算是中高阶的召唤魔像，但余快出于谨慎，并没有以精神力与之相连，所以此时剑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时间过了大概三屈指，那片飞剑兽散四方，中央的金属蜘蛛八条腿全部被斩断，浑身上下最为坚硬的头颅部分也被劈成了两半。

而且，肥猪也不见了，就连半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马老神仙，您为何要伤害千大人！”郭敬光声嘶力竭的对着那片虚空喊道。

余快斜瞥着他，这家伙抖机灵的时候，实在是很令人生厌。肥猪明摆着是被尚未露面的马六送出了这片虚空天地之外，这一点任谁都看得出来，而郭敬光喊的那句话，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提醒马六自己还在呢，既然送走了肥猪，何不也将自己一并送出去。

余快看着一点点化为飞灰的蜘蛛残骸，算是对马六那些飞剑的绞杀能力有了个大致的概念，金属蜘蛛比人的身体坚固十几倍，而且马六似乎还能在攻袭的同时扭曲空间，这就有些棘手了，因为这说明他很可能将敌人的攻击扭曲到其他地方，甚至完全返还给敌人本身。

稳定时空需要禁咒级别的魔法才能做到，余快的等级差的还远，但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炼体魔法悄然发动，余快缓缓从地面上飞身而起，迎着金属蜘蛛未曾涉足的那座山峰飞去。那座山峰有些特别，虚空中的一切，仿佛都在围绕着她在旋转。

剑啸之声森然作响，席卷八方气冲万丈。

近千柄飞剑如蝗虫过境，对准余快的身体袭了上来，余快抬手掸了下肩膀上的灰尘，整个人便在空中消失了踪影，数之不尽的飞剑如雨点般掠近，虽然没刺到任何东西，但多如牛毛的飞剑却纷纷交错而过，没有任何两柄剑对撞在一起。

郭敬光急得原地跺脚，他急不可待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却不知该逃向何处，他甚至连脚下这一片圆形的土地都不敢离开。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到余快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想出去吗，我可以帮你开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