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三章 杀牛案皆大欢喜 虎威骑巡街遇惊

嵇康判决完许哑子和哥哥的家产纠纷案，坐着喝茶休息。

忽然王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说：“贤弟好自在，你一坐堂，生意兴隆，哈哈！又有人来告状了，这次是个农户，家里的耕牛不知道被什么坏人割去了舌头，眼看活不成了，正在大堂上痛哭呢！”

嵇康笑道：“大哥，把告状人带来就是，我还在二堂审理。”

王广却说：“我的事情也忙得告一段落了，这次的案子仍然由你审，但是要去大堂问案！因为耕牛是农户的命根子，历代皇帝都重视农桑，残害耕牛是重罪，不是小案；所以我把告状人留在了大堂之上，等你去问案，以示慎重。”

嵇康频频颔首，步行来到了县衙大堂，只见堂上跪着原告，三十多岁，个子粗壮，一脸的憨厚模样。

嵇康知道他跪了很久，自己刚刚落座就吩咐道：“起来说话，衙役给他搬张凳子。”

衙役很快搬来一张木凳，让原告坐下，嵇康坐在公案后面，一目数行，很快看完了状纸。

嵇康问：“你叫赵丙吉？家住洛阳西郊？你把案情再说一遍。”

赵丙吉点点头，说：“是啊大人，我和钱正亮是邻居，平时相处得也不错，昨日我和他一起下田干农活，却发生了一起意外！

他家种的是水田，养了条大水牛；我家种的是旱田，养了条大黄牛，两条牛都是公的。

我们中午都不回家吃饭，早晨就做好了饭菜带到田里，留着中午吃。

我们二人习惯到一处小山坡上吃饭，两家的田隔得不远，那处山坡上有条小河，青草也肥嫩，两家的牛都喜欢吃！

平时两家的水牛和黄牛经常在一起吃草饮水，也从来没出过事；可是昨天不知道为什么，两条牛在河边饮水的时候突然犯毛，用牛角顶了起来，如同疯牛一般，我二人喝也喝不住！

钱正亮家虽然养的是水牛，水性好，但是力气没有我家大黄牛大；两条牛疯狂地用角顶牛，终于水牛不敌黄牛，被我家黄牛角顶破了脖子，鲜血直流，当场就倒在地上抽搐，不行了！

水牛的主人钱正亮勃然大怒，当场就和我翻脸，拉着我非要我陪他一条水牛！

可是水牛非常值钱，一般的庄户人家很难买得起一条，我也拿不出钱来赔偿，于是只得好言和钱正亮商量，能不能赔个五两银子。

谁想钱正亮死活不答应，非要我赔他一头牛的钱，那要二十五两银子，我实在拿不出来！

我苦苦哀求了半天，钱正亮才答应收下五两银子，但是要求我把自家的大黄牛和他合用，每天先耕他家的田，然后才耕我家的田，还要把死掉的水牛肉全部拿回去自己吃！

我无钱赔偿，只好答应他的条件，回家拿了五两银子给他，水牛肉我一口也没吃到！

我心情不快地早早就睡了，谁知道第二天天色微明，妻子气急败坏地来找我，说我们家的大黄牛出事了，满嘴都是鲜血，趴在牛圈里哀鸣，也不能吃草，眼看是活不成了！

大人，耕牛是我们农家的宝贝，我一家三口都指望它耕田干活，种出粮食来养家呢！这歹徒也太缺德了，它杀了我家的牛就等于是砍断我的左膀右臂！所以我急忙赶来衙门告状，求大人为我做主！”

说完，赵丙吉失声痛哭了起来！

嵇康安慰道：“赵丙吉，你先别哭，你怀疑凶手是谁？”

赵丙吉说：“大人，我估计凶手就是钱正亮！他对我家的水牛顶死他家的水牛怀恨在心，夜里偷偷地把我家大黄牛的舌头割去，让我家大黄牛也活不成！他这明显就是报复，求大人为小民做主！”

嵇康沉吟片刻说：“话虽如此，但你没有证据，你平时有没有其他的仇家？”

赵丙吉说：“大人，我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从不与人结仇。”

嵇康想了想，看看赵丙吉一脸的惶急，于心不忍，说：“这样吧，耕牛是农家之宝，你家大黄牛满口血淋淋地，牛舌头不知给谁割掉了，看来是活不长了；你干脆把牛宰了，肉可以卖，我再资助你一些钱，这样你又可以买一头牛了。”

赵丙吉喜出望外，没想到能遇上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连连磕头道谢。

嵇康当场自掏私囊，给了赵丙吉二十五两一锭的元宝。

赵丙吉知恩图报，跪下对嵇康说：“大人爱民如子，待小人宰杀了大黄牛，选最好的牛腱子肉送给大人品尝。”

嵇康摇摇手说：“无须，我家里不缺肉吃，你干农活又累又苦，怕是难得吃上一回肉，你留着补补身子吧。我估计你还会来县衙一趟，要不了几天。”

赵丙吉诧异地问：“大人又不收我的牛肉，怎么我还会来县衙一趟？”

嵇康神秘地笑笑，说：“事机不可泄漏，你回家去吧，好生过日子。”

赵丙吉万分感激地挥泪告别嵇康，带着银子去买耕牛去了。

赵丙吉刚走，嵇康当即以洛阳县的名义出了一张禁杀耕牛的布告，让衙役四处张贴：

本县晓谕黎民百姓，为确保春耕春种，保养好耕牛，严禁私自宰杀。如有病牛，须请牛医诊治；诊治无效的，先报呈县衙，经查验后，方可宰杀。未经查验，擅自杀牛的，一律严惩不贷。有人捕捉到私自杀牛者，官府赏银一百两。此布。

布告贴出去的第二天，赵丙吉的邻居陈鸿安前来报告说，赵丙吉擅自宰杀耕牛。

嵇康心想：同一村中的人一定都知道，赵丙吉宰杀的是残废牛，而这个自称赵丙吉邻居的人明知杀的是残废牛还来告他，不就是诬谄好人吗？这人肯定和赵丙吉有仇。

嵇康出布告本来就是要引赵丙吉的仇人出来，现在有人来告发，正中下怀。

嵇康记下了陈鸿安的姓名和住址，让他回去等消息，随即让衙役传赵丙吉到大堂问话。

嵇康问赵丙吉：“耕牛买了没有？”

赵丙吉说：“谢大人，已经买好了，不过没有我家原来的大黄牛顶用，将就着用用吧。”

嵇康又问：“你想不想为你的大黄牛报仇？”

赵丙吉说：“当然想，大人有消息了？”

嵇康说：“你想出了你的仇家没有？”

赵丙吉说：“大人，我上次已经说过，我是个老实庄稼人，并无仇家。”

嵇康只得提醒他说：“陈鸿安你可认识？他和你有无过节？”

赵丙吉说：“陈鸿安？他算是我的邻居啊，住得只隔了几家。之前我和他常有来往，有一次他酒喝多了，和我争执了几句，从此就不往我家里跑一步了！不过我无愧于他，不来往就不来往罢了。”

嵇康听了点点头，干脆告诉赵丙吉说：“陈鸿安来衙门告发你私自宰杀耕牛！就在你拿了银子去买牛之后，我出了个告示到处张贴，未经官府同意私自杀牛的治罪，首告的还有赏银。果然第二天陈鸿安就来衙门告你私下杀牛，我现在怀疑你家大黄牛的舌头就是陈鸿安割去的，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

赵丙吉大吃一惊，想了想说：“大人这么一提，陈鸿安确实形迹可疑！最近他遇到我总是躲躲闪闪，非常不自然！大人既然起疑，我倒有个法子去试探试探。”

嵇康笑道：“赵丙吉，你看上去就憨厚老实，真的有法子试探出陈鸿安有没有割你家牛舌头？”

赵丙吉笑道：“大人，我虽然老实，但是并不傻，不是让人随便欺负的！陈鸿安家里有个儿子，才七八岁，活泼可爱，见到我总是叔叔叔叔地叫，我想去试探他儿子一番！”

嵇康颇感兴趣，问：“你打算怎么试探？”

赵丙吉说：“陈鸿安的家境并不比我好多少，他若割去了我家大黄牛的舌头，肯定舍不得扔掉，而是拿回去吃！我只要问他儿子，牛舌头好吃不好吃，不就真相大白了？谁家舍得把牛舌头割去吃？”

嵇康赞许地点点头，说：“我换上便服和你一起去，这样有我作证，陈鸿安他抵赖不了。”

赵丙吉喜道：“多谢大人，我们这就出发吧？”

嵇康却说：“你认识陈鸿安，那应该也认识他的邻居？”

赵丙吉说：“自然认得，大人为什么问这个？”

嵇康说：“你且随我同去，去了我就告诉你。”

赵丙吉不解，也不敢多问，拔腿就往外面走。

出了县衙，嵇康喊住赵丙吉，命令门口的衙役去驾一辆马车来，和赵丙吉坐上去，由赵丙吉指路，径直来到陈鸿安家。

嵇康等马车停下，让衙役陪同赵丙吉，去找了一个陈鸿安的邻居来，一问邻居，果然陈鸿安在家。

嵇康命令这位邻居把陈鸿安喊去家里喝酒，其他事不要问，那邻居不敢抗命，自去寻找陈鸿安。

眼见陈鸿安出了家门，嵇康陪同赵丙吉施施然走进陈鸿安的家门。

一进去是个院子，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正在玩耍，看见赵丙吉就喊叔叔。

赵丙吉问陈鸿安的儿子：“小宝，你爸爸呢？”

小宝说：“爸爸去跟邻居喝酒了，也不带我去，哼！”

赵丙吉问：“爸爸最近有没有给你吃肉啊？”

小宝说：“前几天吃了，却不是猪肉，又嫰又香，挺好吃的。”

赵丙吉说：“小宝，小孩子不能说谎，不是猪肉那是什么肉？”

小宝嘟着嘴说：“我没有说谎，我还问了我爸爸，他却不肯说，后来吃完饭我妈妈悄悄告诉我，那是牛舌头！”

嵇康一听大喜，命令衙役：“立刻去邻居家，拘捕陈鸿安！”

不一会儿，陈鸿安被抓来了，嵇康把刚才小宝的话复述了一遍，陈鸿安吓得跪倒在地，情愿筹钱赔偿赵丙吉的大黄牛，恳求不要治罪打他。

嵇康征求赵丙吉的意见，赵丙吉却善良地说：“大人，既然陈鸿安肯赔钱了，就别打他再治罪了；钱正亮家的水牛和我家黄牛顶牛而死，没有牛他家耕田也不方便，不如让陈鸿安买条水牛送与他吧。”

嵇康大喜，赵丙吉虽然憨厚却很善良，于是派衙役传来钱正亮；钱正亮听完大喜，情愿退还赵丙吉赔偿他的五两银子，并且把自家水牛的牛肉拿出来，和赵丙吉、陈鸿安三家平分。

于是皆大欢喜，就此结案。

嵇康回到县衙，把案情通报给王广，王广却面带忧色，高兴不起来。

嵇康不禁问：“大哥，是不是又发生什么凶案了？令你愁眉不展？”

王广点点头，把面前厚厚的案卷推到嵇康面前说：“这是地方上送来的卷宗，记载了一件凶杀案，我看了几遍却毫无头绪，请你看看。”

嵇康大致翻阅了一遍，主动请缨说：“大哥，百闻不如一见，我已大概了解了情况，我想去现场看一看。”

王广欣喜地说：“有劳烦贤弟为我分忧！案卷你带回去参阅，你自主破案，需要人手直接来衙门调，破案越快越好。”

嵇康点点头，出来骑上自己的马，把案卷放在马背上的袋子里，逶迤骑到洛河南岸。

那时候的洛河南岸非常繁华，洛阳是都城，曹魏几代定都于此，经过多年的兴建，洛河南岸非但景色宜人，而且路面宽阔，沿河一带商号栉比、店铺云集。

店铺门前遥遥对着洛河，河里莲花密布、荷叶田田，正值夏天，荷香阵阵。

沿河一条街，正中间有一家酒楼，十分雅致，名叫“临水轩”。

站在“临水轩”上远眺河景，但见千顷碧波，金光潋艳；十里荷塘，绿浪翻滚，衬托着秀逸的小桥、玲珑的亭榭、青翠的远山，令人流连忘返。

所以洛阳的达官贵人常常光顾此地，嵇康也来这里喝过酒、赏过景。

小商小贩则云集在这里卖荷粥、莲蓬头、鲜菱角、藕粉、桂花冰糖藕等小吃，每天收入颇为可观。

“临水轩”旁边有一小摊位，摊主复姓钟离，名阳；钟离阳祖传的蜜饯手艺，是把鲜莲子、藕片、芡实和茨菇蜜饯后和着冰块拌成的，吃起来于甜脆中略带有一点清香的苦味，回味无穷。

摊主钟离阳，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娶亲，家中仅有一位老母帮着操持生意，年纪已接近花甲。

母子俩勤勤恳恳操持着祖传的卖冰果手艺，倒也勉强可得温饱，还略有盈余。

夏季卖冰果，必须凌晨起床 ，趁着露水润满田田荷叶之时，采集鲜莲蓬、鲜茨菇等食材，运回家来剥好洗净，用糖腌好；等太阳出来后糖水也浸透够了，食品还带着天然的清香，才能招徕顾客。

所以钟离阳每天都是寅时刚过便背着一只大竹筐赶往洛河里捞取水鲜。

今天凌晨，由于身体略感不适，他醒得晚了一点，本来可以歇息一天；但他这个人勤劳惯了，还是挣扎着起来，背上筐子匆匆出门去了。

夏天的凌晨，刚近卯时，东方就泛起了霞彩，太阳勤奋地爬出了云层。

静悄悄的小巷中，没有一个人行走，被露水湿润了的地皮上，弥漫着一股水汽，使空气闻起来格外清新。

钟离阳的身体不适被从湖边送来的卷着荷花清香的晨风一次，顿时烟消云散了。

抬头一看，一牙残月刚刚坠入湖面，太阳还没有变成金红色，钟离阳踏着晨光快步向湖边走去。

忽然，他发现在前方十余丈远的地方，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横陈在路面中央。

这是什么东西？钟离阳心中有点疑惑，就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观察，直到离着两三步时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人躺在路上！

他心中一惊，紧走两步来到跟前仔细观看，认清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身穿一身朴素的粗布连衣裙。

钟离阳平日最喜欢帮助人，此刻他以为这妇女病倒了，急忙上前搀扶；但是把人扶起来后才感到此人身体硬梆梆地，用手摸到胸前时，不觉大惊失色！

原来此人胸前鼓鼓地，粘乎乎地沾满了血，一股血腥气呛得钟离阳头部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两手一松，把那具女尸重重地摔在地上。

此时他只感到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头皮一阵阵地发麻，顾不得自己采水鲜用的筐子还扔在一边，吓得没命地往家中逃去......

这时太阳已经光辉大盛，照得路面一片明亮，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在洛河边上出现了几名头戴皮弁冠、身穿软皮甲的骑士。从他们这身装束就可以知道，他们是朝廷皇宫精锐卫队虎威骑！

虎威骑直属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管辖，不定期地巡查洛阳的大街小巷，却不归县令王广节制，专门巡查城内各处的安全。

一队虎威骑无意中将马兜进了钟离阳居住的街道上，却突然发现了那具把钟离阳吓掉了魂的女尸。

几个虎威骑立刻翻身下马，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发现女尸年纪在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之间；蓬头散发，胸部、肋间被人刺了好几刀，血流遍地。

再察看周围，除了在三步以外扔着一个竹筐外，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一名虎威骑翻过筐子，发现了一把锋利的镰刀（那是钟离阳割水鲜用的）和几条绳索。

几名虎威骑一商议，决定把案件移交给地方，随即找来了当地的亭长，命令他看好尸体和现场，写下案卷向洛阳县衙王广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