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风暴又起（六）

昨天，在硬着头皮接下肖刚布置的任务之后，张庆让蔡宝成连夜帮他写了一份演讲稿。拿着蔡宝成写好的洋洋洒洒的七、八张纸，张庆大概看了一下内容之后，张庆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老蔡，我看你当律师有些屈才了，你应该去当作家，你瞧你这文笔，那是一般人能比拟的？编的瞎话比真的还像！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我还没有看出来，你原来是个编瞎话的高手啊！以你的这个水平，写一写时下比较流行的网络小说一定会圈粉无数，稿费会翻着跟斗往你的怀里钻啊！”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题，从茶几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两支香烟，一支递给蔡宝成，一支叼在自己的嘴上，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但是，你自己说说看，这满纸的大话、假话、空话让我怎么能读得出口？你要知道，我要面对的是几百号和我有着相同经历的服刑人员，你让我在他们面前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我能做得到吗？”

看着张庆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样子，蔡宝成也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张庆，然后微笑着说道：“哎呀，既然明知道在弄虚作假，你又何必那么较真呢？肖监让你给这些服刑人员‘演讲’的目的你不知道啊？对于社会上的形势和服刑人员刑满释放后回到社会上后的处境肖监不明白吗？还有，在给你打印这份演讲稿之前，我把稿子传给肖监看了，他的评价是：好，非常好。张总，你自己想一下，我这篇稿件写的是真是假肖监是不是很清楚？他在明知道这份稿子存在着很多‘水分’的情况下连着说了好几个好，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所以啊，你就做一下次违心的事情吧。”

说到这里，蔡宝成停下话题走到茶几旁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然后接着说道：“你刚才说的没错，你的这次演讲面对的是与你有着相同经历的服刑人员，如果拿我写的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来骗他们，心里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与和他们的关系相比，你和肖监的关系怎么样？你在监狱的时候人家竭尽全力帮助你，你假释‘转正’的时候人家也帮了你的忙。特别是现在，我们正在求他做好张岩的工作，尽可能多的掌握魏新光一伙的犯罪证据。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你拒绝了肖监，他心里会舒服吗？当然，凭借肖监的为人，他不会因此不帮我们，但心里对你张总肯定有想法。所以呢，你就委曲求全吧，哈哈哈哈哈！”说到这里，蔡宝成也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讲的这些理由有些牵强，再加上看着张庆皱着眉头一脸委屈的样子，所以便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冲着蔡宝成无奈的摇摇头，张庆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老蔡，你说的都对，我也不是不愿意帮肖监的忙。但是，让我面对几百名服刑人员撒谎，我真的于心不忍。当年我在海福监狱坐牢的时候，也经常听社会上的一些帮教团体来监狱作报告、搞演讲。每当坐在台下听着他们滔滔不绝的胡说八道的时候，我们心里都在暗暗的骂，因为我们知道他们讲的是骗人的。现在，肖监却让我扮演这种角色，这算哪门子事啊？还有，你的演讲稿写的又这么夸张而且夸张的如此逼真，我这不是找挨骂吗？比如说你在演讲稿里写的，现在国家在服刑人员刑满释放后的就业安置方面多么多么好，其实，现实是这样的吗？现在的社会上，连一些大学生甚至博士生都在家待业没工作，政府怎么安置我们这些有污点的刑满释放人员呢？你要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好多是我认识的，如果他们回到社会上之后发现我今天讲的都是骗人的话，他们还不骂死我呀？唉......”

说到这里，张庆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默默的摇摇头。

“如果按照你这个说法，这次演讲真的不该做。但是，你想过如果你拒绝了肖监，后果是什么？这种结果我们能不能承担呢？你自己考虑考虑吧！”看看愁眉不展的张庆，蔡宝成耐心的说道。

“唉，现在......”听完蔡宝成的话，张庆刚想说点什么，放在面前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看着蔡宝成苦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没有考虑的时间了，肖监的电话，肯定是催我去监狱演讲的事情！”

说完话，他划开手机的接听键，然后对着手机说道：“肖监，您这么早啊？”

“早什么早？快下楼，我在楼下等你，咱们去监区！”说完话，不等张庆说什么，肖刚便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装到口袋里，张庆冲着蔡宝成摊摊手，耸耸肩，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包和演讲稿，和蔡宝成一起走出了酒店的房间。

跟着肖刚走到三监区大门口的时候，张庆遇到了已经是三监区监区长的唐占海。见肖刚带着张庆和蔡宝成走了过来，唐占海先是冲着肖刚行了军礼，然后笑着握了握张庆的手：“张总，人家别人都是荣归故里，你却是‘衣锦还监’。感觉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唐占海的一句逗趣把肖刚、蔡宝成以及围在监区门口的几个民警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唐警官，哦，不，唐监区长，两年的时间不见，您现在也不是原来那个不苟言笑，整天黑着脸的唐警官了，也会说笑话了。原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您就是一个不会笑、不喜欢说话的人呢，误会您了，误会您了！”被唐占海“耍”了几句的张庆不好意思的冲着他笑笑，然后也风趣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张庆的一句话再一次把周围的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唐监区长，里面准备的情况怎么样？”笑声过后，肖刚看着唐占海问道。

“报告监狱长，‘海福监狱三监区刑释人员张庆先生回监演讲会’已经准备完毕，我监区以及全监狱十二个监区的520名即将刑满释放的服刑人员已经在监区大食堂集合准备听课。请肖监狱长和张庆先生进监区！”冲着肖刚敬完礼，唐占海铿锵有力的报告道。

肖刚点点头，然后回头看看张庆：“走吧，我们进去！”

“肖监，稍等！”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唐占海身边一位穿着笔挺的警服，带着一个写有“执勤”二字红袖标的民警突然抬手挡住了肖刚。

“你……哦，对了，我忘了！”肖刚皱着眉头刚想问个究竟，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民警手上，然后回头看看张庆：“你的呢？拿出来吧，监区不允许带手机进去你应该知道吧？”

张庆点点头，虽然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但并没有马上交给值班民警，而是把肖刚拉到一边，然后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道：“肖监，昨天晚上省城的一位朋友给我打了电话，他告诉我，省公安厅为抓捕魏新光专门成立的专案组今天就到海福监狱提审张岩。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一个小时之后就该到了。现在突然要把手机交出去，万一那边来了电话怎么办？我的手机交了也就交了，可您的手机……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两个手机就留一个吧，否则，耽误了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说到这里，张庆一边皱着眉头看着肖刚，一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听完张庆的话，肖刚点点头。思忖片刻之后他看着唐占海说道：“今天我有几个比较重要的电话要打过来。等会儿如果有电话你马上叫我或者把电话送进去。事情特别重要，不能耽误，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看张庆：“把电话交了，安心的做你的演讲，其他事情交给我好了！”

张庆看看肖刚，不情愿的把手机交给站在自己面前的民警，然后和蔡宝成一起跟在肖刚的身后走进了监区。

推开监区漆黑的大门，张庆跟在肖刚身后走进监区大院。站在门口，望着大院内熟悉的一切，张庆倍感亲切，一股油然而生的亲切感竟然让年近五十的他眼睛一下子潮湿起来。近六年的时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半步，院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监狱的日子虽然苦，但没有纷乱，没有争斗，没有大墙之外的尔虞我诈，吃着馒头，就着咸菜，睡着十几个人一间的房子，虽然日子清苦的让人揪心，但他总觉得吃得香，睡得着，活的坦然。

再想想现在的日子，张庆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如果冤案平反裁定不能得到执行，自己干脆“想个办法”回来，在这里度过余生算了，省的在社会上受冤枉罪！

“想什么呢？”已经快要走到大餐厅门口的肖刚见张庆还站在门口发呆，于是又折返回来看着他问道。

“没想啥，没想啥，只是觉得亲切！”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肖刚，张庆微笑着掩盖着心中的慌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卜慌前面，向着他不知出入过多少次的三监区服刑人员大餐厅走去。

见卜慌和肖刚等人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的一名狱警对着餐厅内大喝一声：“起立！”，整齐划一的一声响之后，几百名服刑人员一起拍起了手掌，可以用掌声雷动来形容的掌声把走在前面的张庆吓得一哆嗦，赶紧把已经迈进餐厅的一条腿缩了回来，转身就往后走。

“干嘛去？到了这了还想后悔啊？没出息的家伙！”见卜慌想“逃”，跟在他身后的肖刚一边说话一边拉住他，连推带颡的推着张庆往前走。

走上讲台，望着台下几百名身着囚服，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目光呆滞且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服刑人员们，张庆心情极度复杂。近六年的监狱生活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想当年，自己就像面前坐着的这些人一样，每次面对一个个来自监狱之外的人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充满了羡慕和好奇，心里则在无限向往着监狱之外的生活。而当今天自己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的时候，他们看着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六年啊，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到这里，张庆心里暗暗的感叹了两声

“各位服刑人员，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次特别的会议。开会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在座的一些服刑人员可能认识，他就是曾经在我们监狱服过刑的张庆张先生，他现在是一家矿业公司的老板！”当张庆躲在讲台的一角想着心事的时候，肖刚已经站在讲台的中间，拿着话筒开始介绍起了张庆。

听到肖刚说起了自己的名字，张庆赶紧走到讲台前面，对着台下的服刑人员们轻轻的鞠了一躬，然后心里暗暗地叫苦不迭：肖监啊，您就别在这里给我脸上贴金了，我是哪门子矿业公司老板啊？您要知道，这台下可有好多人是我认识的，如果今后冤案平反裁定执行的不顺利，我怎么向这些朋友交代？

肖刚可没有这么想。见张庆鞠完躬重新退回到讲台的一角，他又重新对着话筒讲了起来：“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即将结束刑期，马上就要重新获得自由、重新回归社会的人。作为一名在四面高墙的监狱中度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幸福，你们的心里一定是既兴奋又忐忑。现在社会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形势？服刑人员刑满释放后如何面对社会、面对家人？如何适应？应该注意哪些问题？面对你们心中的疑惑，我们特意请来了曾经在我们监狱服过刑，现在已经回归社会两年多的张庆先生为大家现身说法，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解除大家心中的疑惑。”

说到这里，肖刚停下话题，一遍冲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张庆招招手，一边对着话筒说道：“下面我们就有请张庆先生发言，大家欢迎！”

听到肖刚的“呼唤”，张庆手里拿着蔡宝成帮他写的“演讲材料”，有些紧张的走到台前，轻轻的对着台下鞠了一躬。

台下，几百名服刑人员鼓起掌来，排山倒海的掌声让张庆的心里一紧。

这时候，有几个和张庆一起坐过牢、胆子又大的服刑人员借着众人鼓掌的机会冲着台上喊了起来：

“张庆，你老小子还活着啊？”

“张庆我发现你现在的脸色还没有在监狱的时候好，是不是外边不好混啊？”

“老张，你今天可要跟我们说实话啊，不要拿官腔哄我们，要不然等我‘出去’了收拾你！”

...... .......

“都给我闭嘴，还有没有规矩了？是不是欠收拾啊？”见台下叽叽咋咋的乱成了一片，站在台下的一名警官赶紧冲上台去，从张庆手里抢过话筒，对着台下吼了起来。

马上，台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张庆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心里暗暗的想：肖监说的确实没错。虽然自己离开监狱仅仅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但监狱里犯人的变化确实让他吃惊。在他“坐牢”的那会儿，别说今天这样的“大场合”，就是一般的开会、上课学习，也要坐姿端正，双手放在双膝上，动都不敢动一下，更不要说大声说话了。一旦违反了纪律，小了说批评教育，大了甚至会被关禁闭，影响减刑。可现在的服刑人员呢？在这样的场合里竟然敢大呼小叫，这在他坐牢的当年是想都不敢想的。

见台下恢复了安静，那名冲上台来的狱警把话筒还给张庆，冲着他点点头后走下了讲台。

长吁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张庆走到讲台的中央，对着手中的稿子“读”了起来。

还别说，虽然蔡宝成是一名律师，但文笔还是相当不错，帮张庆写的演讲稿条理清晰，通俗易懂且朗朗上口，虽然张庆的演讲更多的是“读”，几乎没有一点演讲所必须有的激情，但还是引起了场下几百名服刑人员的共鸣，整个会场上除了张庆读稿的声音之外，所有的服刑人员都屏住呼吸，认真的听着张庆的演讲。

而站在台上的张庆也由刚开始时的紧张和忐忑变得镇静下来。他时而低头看稿，时而用眼睛扫视一下场下，慢慢的有了些演讲的“范儿”。

就在张庆的演讲快要结束的时候，张庆在抬头往下看的一瞬间，却看到了推门而进的三监区监区长唐占海。只见他手里拿着两部手机匆匆的走到肖刚面前，并把头凑到肖刚的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那不是我的手机吗？从唐占海和肖刚说话的表情来看，一定是两部手机都来了电话。是谁打给我的电话？会不会是省城的秦奋啊？”看着唐占海站在肖刚身边与肖刚小声说话的样子，站在讲台上的张庆变得不安起来，一边在心里暗暗的想着，一边翻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这时，肖刚站外身来，先是冲着正在瞄着自己看的张庆点点头，然后急匆匆的走出了大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