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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宴上来了多少朋友和敌人,听到多少祝福,收到多少红包,楚楚已经毫不在意。她越来越疲倦,恨不得立刻清空这间别墅,回房睡觉。好容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她立即回房,妆也没卸,往床上一倒。
合上眼没两分钟就被拉起来,雄才打着哈欠,嘶哑着嗓子,关心地说:先别睡,卸了妆,洗个热水澡,这样睡得舒服点。
她无可奈何地照办了,果然一夜无梦。第二天她醒来时,太阳已升得老高,雄才不知去向。昨天杨云帆的警告又浮现在脑海里,她愈加觉得前途暗淡,无力回天。
吃早餐时她的胃像是死了,她努力地咽着烧鹅濑粉,心里打定主意,与其告诉雄才,让他时时提心掉胆,还不如听天由命,让他安睡几夜,自在一时是一时。
比起父母,她已幸运得多。二十四岁的年纪里,她已得到过两位优秀男性的爱情,她已经有了两年的记者生涯,她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倾听并记录了这片土地上最生动的故事,她曾努力地为贫弱者发声,她还得到过国家级大奖……她在电视台一个月的经历,抵得内地一些同龄人的一两年……
生命之美在于浓度,不在于长度;爱情之美在其纯度,不在其结局,她不应该抱怨生活。
雄才在南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因为他背后有着通天的人,倘若他的后台倒了,那就是树倒猢狲散,又有谁能帮得了他?何况跟他接触越深,她越发现,这人颐指气使惯了,对于给他带来坏消息的人,他少不得迁怒人家。故对于他目前处境,她不敢多嘴,说了也是白说。
唯有面对古筝那二十一根弦时,她才平静下来。她内心的煎熬,只有手底一根根筝弦知道,它们知道了也不会去说。
“阿福”满目奇异地瞪着她,“咪—噢—咪—噢”地叫唤,女主人却去不理它,埋首弹筝。筝音呕哑,几不成调。偶尔,一两滴清泪从那对毛眼睛中涌出,滴到筝上,寂寂无声。
黑猫讨厌这不辩生死、不明底蕴的筝音,更受不了女主人反常的冷漠,失意之下,跳上窗台,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天过后,噩耗传来了。
入夜,吴楚楚在看电视,尚未上床,上床也睡不着。雄才回来的时候,“砰”地一声推开房门,楚楚吓一跳。他走到她身边,用手抹了抹脸坐在一边,面如死灰,不做声。
“出了什么事?”她关掉电视,转头看他,心中雪亮:东窗事发了。
“完蛋了,”他的声音非常轻非常轻,“今天纪委找我谈话,要我交待跟王副省长的交往。他们派出的联合调查组很快就要进驻雄图了,我所有的一切,公司、存款、地皮,包括这栋房子,全没了!”
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喉咙底发出一阵呜咽的声音,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猛兽发出绝望的低吼。
头顶的克利斯摩之剑终于落下,她倒坦然了,直视他的眼睛:
“这么多年的奋斗化为流水,换谁也受不了,如果你想哭,不妨哭出来。”
他茫然地打量这间客厅的一切,这美伦美焕的枝形吊灯,这一溜水牛皮的真皮沙发,还有那台沦为摆设的钢琴……都将要易主了。他说:“楚楚,你对我过去的事,对公司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参与,现在更没必要搅在里头。”
他这一路走来,殚精竭虑,披荆斩棘,凭的是一股为达目的不罢休的冲劲。在那条曲折漫长的路上,伤天害理的事自是做了不少。雄才想,难道世间真有因果报应这回事?他先是失去一对儿女,接着是妻子身陷囹圄,情妇不管女儿,现在是他本人。上天也未免太无情,给你多少,就要夺回多少……
楚楚说:“不用怛心。如果问我,我就说你是我在一单采访中认识的,我和你只是谈了一场纯粹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