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阁楼

谭奶奶一个人住在城市西部的一片旧住宅区，这里是西园市最大的旧住宅区，几乎全是平房和建于解放前的小阁楼。谭奶奶人很怪，总是独来独往，苍白的脸上充满了阴鸷的气息。平时很少见她和邻居来往，好像也没有谁来看望过她。孩子们见了她有礼貌地叫一声“谭奶奶”她也是阴沉地答应一声了事。

也不知谭奶奶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反正五六十岁的人们说，从他们住到这里时，谭奶奶就在，甚至已经忘记了老人几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好像她就一直这么老来着。

很少有人进过谭奶奶住的地方。据社区王姨说，她家的窗子一年四季不开，屋内黑沉沉的，统共两间屋子，一间是卧房兼餐厅，另一间空空荡荡，只在东墙侧供奉了谭奶奶死去的老伴的灵位，整个屋内常年充满了香火的味道。

开春的时候，有个人破例成为谭奶奶的屋子的常客，他们就是市拆迁办的章主任。这里成为西园市城市规划的重点，马上就要拆迁了。对于像谭奶奶这样的孤寡老人，必须要安置妥帖。章主任已经来过多次，但他一直摸不清老人是什么想法。每次去，老太太都是端坐在丈夫的灵位前，浑身被香烟缭绕，面无表情。一开始，章主任还可以给她讲一些政策之类的东西，可是她就是不开口，也就实在没了办法。不过章主任干了多年拆迁工作，这还难不倒他。这不，今天他又来了。

一进门，章主任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味道？在那就像远古飘来的香火的味道里参杂着发霉的气息，这种气息使人无法呼吸，就像要扼住你的喉咙，把你的灵魂抽出去一样。章主任不由打了个寒噤。

“谭阿姨？”章主任明显底气不足的轻轻叫着，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习惯性地向摆放灵位的屋子望去，奇怪，这次没有发现谭奶奶。 他听到了另一间屋子有响声，屋门却关着，真是怪人。

章主任缓步走过去，轻轻敲了几下门，屋里的响声停顿了一下又响了起来，好像是擦东西的声音。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反应，章主任就好奇地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向里探望。他的脸突然之间一下子变得苍白，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中浮现出惊讶、激动和慌乱的神情。他使劲深呼吸着，把左手按在胸脯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轻轻推开了吱嘎作响的木板门。

……

阁楼外飘起了细密的春雨，斑驳的青砖青瓦在雨水的洗涤下更显苍凉，透着历史的寒意。阴暗的楼道里没有一个人，清冷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一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谭奶奶的木板门吱吱打开了，章主任走了出来。他的身上也好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香火气，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脸有些灰白，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笑。

走出楼门，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伞。雨越来越密，他只好靠在门口望着天空沉思。他感到身上有些冷，使劲缩了一下脖子。解决了，都解决了。谭奶奶那阴鸷的布满皱纹的脸还在眼前晃来晃去，那简直就不是一张人脸，苍白中透着青色，每一道皱纹里好像都写满了秘密，她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冲他桀桀的笑，就像鬼一样，让他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努力想透过阴沉的天空看到太阳的影子，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难受。

章主任摇了摇头，试探着想冲出楼门冒雨走，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青灰的拱形楼门包裹着他，他不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违反了政策，多给谭奶奶算出二十平米房屋面积，答应了给她最好地段的楼房最好的楼层。可是老太太只说了一句话：“我明天就搬家，两年后，再等两年，我就死了，那时你再来吧！”

诱惑，总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就像那个眼神，穿越了几千年的时空，依旧动人心魄。那个眼神，来自于战国，来自于烽火连天中飘摇的王室宫殿。她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再现了，她的美丽，是天然与人工的合成，她的魅惑，直刺心脏，让章主任再也无法承受。

梦中都在萦绕的倩影啊，这尊战国古玉雕刻的仕女竟然在这幢阁楼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