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头公主

时间：恒纪927年 7月15日

地点：白马平原 武国国境内

特别说明：九鼎坛之战最后一年

太监小李跟殷文素云的女侍已经闲聊了一路，他们把声音放低以为大小姐听不见，实际上素云只是没心思去理会，她疲惫无力地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眼神中充斥着忧郁、愤怒、悲伤等多种负面情绪，唯一幅度大的动作也就不过是把被风吹凌乱的秀发重新撩到耳后。

马车前头悄悄关注着她的仆人、侍女和铁卫甄龙象因此只能看到武国大小姐侧脸，即使在这个时候人们也不得不承认她很美，那皮肤白得宛若牛奶凝固而成，嘴唇厚而性感，身材苗条，人们背后聊她最多的就是那高挺漂亮的鼻子和她轮廓分明的下巴和颧骨，活一个冰山美人。

按理说殷文素云现在应该穿配得上身份和生活习惯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但现在却是一身普通的深色棉麻花纹式服，国君殷文罗的衣服档次和女儿现在一样颜色为褐色，他紧坐在素云旁边闭着眼，那厚而暖的手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马车里的人都以为两天未眠的国君睡了，然素云知道父亲其实一直都没睡，定是一直在细腻靠听觉来感知车外的情况。

“在木轮上裹兽皮起不到缓震作用的，你就瞎说吧。”女侍反驳仆人小李提出的观点“这样的话兽皮兽皮走不了多久就会烂掉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试过。”

“这不用试，想想就知道，谁都知道。”

“谁都知道？不信你问问大小姐。”小太监说完这话后和女侍不约而同地看向殷文素云，他们坐在马车最前头，中间隔着武国最忠诚的铁卫甄龙象，周围环境嘈杂，车轮声人马走动声以及铁甲兵器碰撞声响在周围，因此这两个年轻下人有充分理由误以为自己的话没有传到大小姐和国君耳里，毕竟连坐在中间的甄龙象都没有理睬，展露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就算兽皮真的有减震作用，现在也不能裹。”小太监观察几息后胆子变大，开始小声嘀咕一些敏感的话题，“为什么？”女侍没能立刻理解过来，小太监解释“这样叶国人会认出这马车里有贵族的——普通人的马车怎么会在车轮上裹上昂贵的兽皮，即使是羊皮，普通人也不可能这么糟蹋。”

“可大小姐还是贵族”

“她不是了，天子已经——”小太监欲言又止，甄龙象咳嗽了一声，殷文素云全听在耳里，不过表面依旧一手握着父亲一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风景，没有因下人的话而产生明显变化。

他们两下人没把甄龙象的咳嗽当作是提醒——要么就是故意地“天子不能剥夺贵族”女侍继续这个话题

“天子是上天之子，上天之子可以剥夺，贵族就是天子册封的，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取消？”

“贵族是世袭的，不是册封的。”

“你懂还是我懂？”小太监此话一出侍女低下了头，他虽说是个太监，但毕竟是在国君身边工作，政治礼学懂得量可不是一个一天到晚负责端茶送水连字不认识的侍女能比的，“贵族虽说是世袭的，但归根结底在源头上还是天子册封的，很久以前的天子。”

【回得去么？】殷文素云她努力不去理会下人的碎语，而且现在也没有精力和心情去理会，九鼎坛之战后发生了太多事情，随便挑出一个都比训下人要紧急万倍【武国真的结束了？】她看到天际一只翱翔的雄鹰越飞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昨天夜里国都传来噩耗，叶文公久尊圣已经带人杀到了城外不远处，紧随而来的还有装模作样的诸国联军···事情发生地其实也不算快，九鼎坛之战从开战到现在已经到了第六个年头，繁华的白马平原被四面八方的外国人糟蹋，内忧外患让武国人心惶恐难以统一，江、关、乐、明、甲、宁六国直接控制了武国南部地区，峡谷之地的水女国以及圣都联军则在武国东部烧杀抢掠并美其名曰‘归正王土’，最糟糕的则是西部古森之地猛然崛起的强大叶国，其年轻少主久尊圣十七岁就登为国君并且御驾亲征直接率众叶人响应王朝号召参与九鼎坛之战，并且一路披荆斩棘连斩武国多名大将，在天亿天子的支持下，更是酿造了‘流云城大屠杀’惨案，几十万人的血水直接就把江水都给淌红~可以说武国能到现在这个地步，至少有一半要靠叶国。

随着战争的推移，武国内部物资人力消耗太多，加上危急之时人心巨变，很多贵族、官员都赶紧卷起金银细软跑路，更是雪上加霜造成了武国精神和实力的多重溃败，本来与世无争的北国雪灵们在战争的第四年也发现这个昔日大国已经到了黄昏时刻，继而部分雪灵贵族也趁机抢劫横扫武国的北部地区，让武国彻底陷入四面受敌的窘境。

殷文素云虽为女子，但对周天政事和武国现状清楚地很，在国君父亲要求化妆逃走时她并没有犹豫，在战争没爆发之前，尚未登基的久尊圣曾追求过素云并想要达到政治联姻的目地，但素云看人很准，她天生性子烈，发掘出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叵测和阴谋后当众拒绝了他的要求，这对于久尊圣和整个叶国来说都是一种耻辱，“我会让你后悔，让你懊恼今天所做的决定，到时候你会求我的，你一定会的。”气急败坏的久尊圣当时咬着牙低沉地告诉殷文素云，换来的只是素云的冷笑和不屑···这么多年过去，殷文素云很确定已成叶文公的久尊圣仍然念叨着这件事，他如此心急火燎、战略上不计成本地想要攻破武国国都当然不只是为了讨好天子，更重要的是为了兑现当年的放出的话，素云对此清楚地很，想到这点，她看风景的眉头皱了一下，与此同时，外面叶国人的骑兵也越来越多，她将门帘重新掩盖，苦涩地看了眼疲惫无比的父亲。

“我们要去香水岛，顺着承天江一直往南入了寻道者之海，然后就很快了。”太监对侍女依旧没停下来。

“可是香水岛里的人也是周天之内···”

“那里王朝比较疏忽，国君隐姓埋名就可以了，以后你也不可以说自己是武国人。”

这时国君忽然间睁开布满血丝的眼，这个细节谁都主意到了，殷文素云压抑着怒意不满地瞪向仆人，铁卫甄龙象十指相扣抿嘴不言语，下人们愣地不敢说话，不过国君睁眼并不是因为太监和侍女的对话，他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微微掀开帘幕观察窗外情况“到哪儿了？行了多久？”

“至少两个时辰了。”素云如实回答，国君眉头一皱，用听不见的声音念叨了句“那这不可能”，最后一个‘能’字还没发音，车头那边忽然间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牵扯一下，紧接着顿时间天地惊变、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马发出惊恐的嘶鸣，车内的人惨叫起来···而后，在尘雾散开后，素云咳嗽着从马车废墟中爬了出来，她咬着牙揉了揉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有一根长矛笔直地插进了一匹马的头颅内，与此同时，那匹马两边的另外两匹受箭伤的马躺在地上扑腾着四肢挣扎，一些武装的士兵正在用青铜戈对着马脖子进行处决。

起身慢了半响她才意识到左臂内扎入了一根不大的木刺，小小血流顺着臂膀往下流淌，一滴滴地在指尖汇聚落入土里，这周围的别国骑兵步兵们正在围拢汇聚，马车内的其他人也陆续从废墟里爬了出来，仆人侍女以及马夫瑟瑟发抖不敢站起来，国君殷文罗拍了拍身上的灰皱眉严肃地看着那些围拢士兵脸上的表情——他们有的困惑、有的得意、有的冷酷、也有的同情，复杂不一，但很显然这是一个有预谋的袭击。【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殷文罗看了眼女儿手臂上的伤大惊但没有失色【可以瞒过去，车内带够了钱财，这群外国土匪应该讲基本道理吧？】“这是一场误会。”殷文罗对周围的士兵发出无力的命令“请放我们离开，我们是无辜的。”

这时有一方的士兵们让出一条道，一匹背着人的大黑马不急不慢地往前走着，殷文素云和国君父亲不约而同看去，当骑马者的面容随着靠近而清晰后，父女二人皆露出巨大的震惊。

此人正是叶文公久尊圣。

那个瞬间素云感觉心灵被巨石砸碎，叶文公脸上没有露出她所以为的得意，而是一种冷漠麻木的轻笑，他眼神中的淡然显得眼前这一切似乎早就已经被注定，“铁卫，保护国君安全”大小姐小声命令“一有机会就杀死那家伙。”，甄龙象没回答，他只是把手放在刀鞘上站在大小姐旁边，神态镇定地紧紧把视线锁向叶文公，他是周天公认武艺最高的人之一，其高超的剑术刀法和拳腿武功早就让天子都有所耳闻。

“以武国国君、王朝公爵的名义，我要求谈判。”殷文罗走向前方挡在女儿面前，他态度反而比刚才跟那些士兵说话时高傲“我有些话要对天亿殿下说，在此之前你要保证我们的安全。”

叶文公撇了眼脸色阴沉的素云，而后对殷文罗轻轻点了点头，他默思两息后开口“您的要求非常合理，公爵大人。”说完他嘴角露出轻蔑，而后抬手轻轻挥了挥，周围士兵立刻得到命令，顿时间阵阵惨叫传来，殷文素云浑身颤了下，刀刃啜饮仆人们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在场的武国人只剩下三个——殷文父女和铁卫。

素云震惊地侧目瞪向仆人们身体部位还在徒劳抽搐的尸体，父亲殷文罗则一直瞪着叶文公，好像这一切他早就预料到一样。“你不会有好结果的”殷文素云踏了一步走到前头，完全不顾父亲让她后退的斥令，她的双目充满让人忌惮的愤恨“你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你以为杀了武国那么多人可以安然无恙？告诉你，在你以为自己得意之时，报应绝对会找上门来，诸神不会像王朝那样不公，在烈火的血洗下，你们的后人都会永世不得超生。”

久尊圣叹了口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这愤怒的冰山美人“你知道吗”他琢磨般地迷起眼“在之前，我一直思索着怎样才能让你服软让你求我对你宽恕，后来我明白了，像你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惹怒天子、还曾自称公主的白痴根本不值得我多花心思，上天造物时是公平的，你的智力肯定无法驾驭你的美貌。”

“文公，请不要与小女一般见识。”

“我当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叶文公噗哧一笑“虽然她年纪也不小了——嗯，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你是公爵，与我身份相当，能审判你的也就只有天子。我也承认你是个优异的国君，但有的时候根本不懂得把该舍弃的舍弃，你总想把一切都做的周全，想要两全其美，在遇到问题时只会选择一个没有结果的折中办法，但这是不行的，你跟我父亲这点很像，所以我很早就明白，要成大事，就要学会舍弃。”久尊圣沉默了三息，他无味地看着殷文素云凶狠的模样，对殷文罗继续“你那个办法行不通，如果早点把你女儿的人头送给天子，而不是用一个奴隶的脑袋来糊弄，现在武国恐怕还是风调雨顺。”

殷文素云咬着牙，但眼神中多了很多复杂，久尊圣话说的不假，只有爱诺希一族的人才能称作天子，素云早些年跟随父亲去圣都的曾口误也自称为公主，故而被放大后怀疑武国要造反，随后在诸国国君的谈论会上，由于不满诸国对父亲的指责以及天子对武国的惩罚，她上了火气当众讽刺侮辱了天子，还借机把腐烂的臭鱼砸在天子脑袋上——当时她年幼，认知浅薄性格火烈，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天子想要她的头颅来谢罪，而父亲却弄了一个跟她长相相似的女奴脑袋来糊弄~从而导致了九鼎坛之战彻底的爆发。

【都是我的错。】素云知道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想要让她因此在叶文公这人面前服软还是不可能的“你滥杀无辜的手段会受到周天的制裁，我会在天子面前揭发的。”她威胁，父亲殷文罗立刻小声让她闭嘴。

这话像是一个笑话般把久尊圣给逗乐了，他摸了摸脸有些呛着般地招了招手“可以啊公主大人，来来来，把公主的冠冕带上来。”一个士兵走到前头，他双手捧着一个造型古怪的青铜王冠，这个王冠顶部满是尖锐獠牙般的锯齿，底部则更特殊，熔铸了一根意义不明的上粗下细长约十五厘米的青铜针，素云瞪大眼睛无法理解，久尊圣继续“天子说了，他不需要你活着，对不起了公爵大人，我只能保证你的安全，至于你女儿，她有她自己的命运。”

“文公！”殷文罗立刻激动起来“我可以给你保证给你诸多好处，在天子面前我也会替你说话，流云城的事情我都能闭口不提，只要你别动她。”然叶文公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殷文罗现在说的这一切在久尊圣眼里都不痛不痒，“甄龙象！保护素云安全！”国君命令。

“行呗，龙象，你看着办吧。”叶文公对武国铁卫默许了下，接着甄龙象果断抽出锋利佩刀，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一脚直接踹向殷文素云的腹部，武国大小姐受伤要倒地的瞬间甄龙象对着她脖颈毫不犹豫地快速砍去，整个动作在几秒内快速完成，殷文罗和素云都来不及反映，国君先是感觉到背后被泼了一瓢水，后才知道那是女儿的血，当他看过去时，殷文素云的无头尸体已经倒在的地上，那脖子上碗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土里输血，曾立誓保护国君和素云的铁卫甄龙象此刻则揪着素云的头发，把她脑袋拎起来展现给众人看，他眼神平静依旧，只是多了些许惋惜。

殷文罗双目瞪大如铜铃，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铁卫，一语不发足足看了十几息，直至甄龙象受不了说了句“我别无选择”后，他脑袋才机械地转向叶文公，几息之后，又低下了头，自始至终沉默，最终在叶国士兵的拉扯下离开了此处。

接着，叶国士兵按照文公的设想做事，他们把殷文素云的尸体抬起来，参与其中的士兵们趁着尸体没冷却暗暗捏掐她的乳房和臀部，而后那预先制定好的王冠顶部青铜针插在了她脖子伤口上，更多的血也随着铜针的插入而挤压出来，最后他们还把这具插了王冠的尸体绑在了一匹白马上，叶文公看后颇为满意“带着马儿游转武国全境，告诉所有人，殷文素云这个无头公主来了。”

至于殷文罗，在叶国人的护送下他没能抵达圣都与天子见面，路途之中他忽然病逝，医师接管其尸体后得出结论——他吞金自尽了，

同年，周天第一大国武国被灭，殷文家族被全周天抄杀，白马平原众多城邦脱离武国统治实现自立自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