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坚持住
这些尸体中,有流田被砍杀下去的,也有秦从城楼上被射杀下去的,此时堆积在一起,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喊杀声没有停止过一刻!
流田以绝对的数量优势,进行着车轮战,而秦这边,一万余的将士尽皆三日没有合眼,他们发了疯一样的嘶吼,面对着十倍的敌人,奋不顾身的厮杀着,死死的守着这座城池!
日出夕落,一日的时间再次过去。
当晚,雷鸣上到城头上,低声说出了一个预料之中的消息:“爷,城里的米粮,坚持不了一天了。”
他们原本的预计是五天,如今已经过了六天,还留下了接近一日的米粮,早在百姓吃上饭的第二日,知晓了粮草的情况,就有不少的青壮年自动自发的,一天只领一次米粥,节省了足有全城十数万人,两天的粮食,可是即便如此,也只能撑到明日了。
一万余人,到现在为止,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在十万流田军的包围强攻下,一万人能在饥寒交迫的环境下撑上这么些日子,这个战绩,绝对可以骄傲!
然而……还不够!
到了第七日,全城的百姓,不论老幼妇孺,尽皆自发的只用了一碗粥,一碗汤水里只有寥寥几粒米的粥。
第八日,只有少数的老弱分到了最后的米汤。
血腥气弥漫着,城外的战役还在继续……
第九日,投石机、箭雨、滚木、石灰、沸水……但凡能用的全都派上了用场,弓箭不够了改成木箭,城里的商铺牌匾和百姓的家具,全被劈成一段一段,削尖了当成弓箭使用。
然而这些全部都还能暂时的支撑着,最为紧迫的,却是在这焦灼的战事下,城中大部分的百姓,已经虚弱无力,更不用说一直在战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秦兵。
他们睁着布满血丝的赤红眸子,机械的厮杀着,每一下,每一招,皆是麻木的挥动着手臂,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岭南王亦是如此,他还是站在那座城头上,下巴处长出了参差的胡渣,鹰眸内遍布条条血丝,然而他的背脊挺的笔直,始终不曾倒下!
这数日来,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坚持住,援军会来!”
“坚持住,本王的王妃会来!”
就是抱着这样的一个信念,即便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致,最后两千余士兵,还在支撑着!
流田的士兵们,不是不震惊的,不是不胆寒的,他们本以为对付这一万的秦兵,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却怎知,不论这昭城已经残破到了怎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地步,怎样的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崩塌,然而那城头处的男子,一直挺立着背脊负手而立,两千的士兵,一直奋力厮杀永不言弃……
坚强的,好似燕极北处的雪峰一般,屹立不倒,亘古不变!
这一场战役,不论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流田皆会成为天下间的一个笑话。
第十日。
更令流田的军队想不到的是……
那原本已经少的可怜两千不到的人,稀稀拉拉一个人要顾忌到好几个地方的城楼,竟在大清早的时候,补满了!
就好像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士们,原地满血满状态复活了?
去他妈的复活了!
他们凝目看去,那些拿着刀剑甚至拿着斧头在砍杀流田兵的人,竟是……
昭城的百姓!
流田的百姓!
这些平日里只能挥舞锄头的手,此时攥着斧头,狠狠的砍下了他们自己人的脑袋,脑袋咕噜噜的滚落城墙,落到最下面堆积如山的尸首中,溅起一片血泊。
鲜血迸溅了满脸的猩红点子,百姓们惊恐而悲哀的大哭着,擦去脸上大片大片的血水,再将斧头对准了另一个爬上城楼的流田军。
流田的大军,瞬时沸腾了!
他们跳起来唾骂着:“狼心狗肺的东西!数典忘祖的东西……”
一声声的怒骂,却在百姓们的一声声嚎啕大哭中,尽数湮灭消失。
“流田放弃了我们!你们放弃了流田的百姓!你们抢走了我们的粮食,是他们!”百姓声嘶力竭的指着剩下的虚软到昏迷的秦兵:“是他们!是他!”再指向负手站于城头的岭南王:“他们没有放弃我们!他没有放弃我们……”
“流田放弃了我们!”
“秦却没有放弃我们!”
多么的讽刺。
在秦的一万余人进入到昭城的时候,他们憎恨,他们抵触,他们痛恶这些侵略者,然而在全城没有了米粮,要面临挨饿甚至死的情形下,就是这些让他们忿恨的人,将仅有的粮食分了出来。
秦的士兵们没有做出任何骚扰百姓的举动,就连应当分到的米汤,也没有多喝上一碗。他们看着,观察着,那个秦的王爷,和他们的待遇没有分毫的不同,他没有咄咄逼人,没有高人一等,他像是一座丰碑,站立在城楼给予他们无限的安全感。
这一万余将士,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两千,这是用鲜血和生命守住的城池,用温热的鲜血和活生生的命,保卫着他们这些流田的百姓!
一声声声嘶力竭的痛骂,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盖过了城下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哀恸大哭后的,百姓们坚定的嘶吼。
“和秦共进退!”
“和岭南王共进退!”
一场极具讽刺意义的,流田的百姓和流田的士兵对抗的战役,就此拉开序幕,岭南王带领着剩下的手下,和百姓共同抗敌。
即便这座城内的百姓有十数万,但是真正的青壮年早已经被征兵过数次,剩下的寥寥无几,老弱伤残妇孺尽皆上阵,举起他们执绣花针的手,举起他们执锅碗瓢盆的手,举起他们执毛笔的手,举起他们执拨浪鼓的手,举起他们执锄头镰刀割麦子的手,将屠刀对准了曾经的出卖了他们的自己人!
这是一股求生的力量!
在流田军的眼里,他们的力量弱小堪比蝼蚁,然而这力量拧成了一股绳,震彻了每一个城楼下的流田士兵。
他们也曾是百姓,他们也有父有母,他们也娶妻生子……
他们亲耳听到了这昭城的百姓,对秦的评价,也亲眼见到了这十日来岭南王的所作所为,心中对抗侵略者的信念仿佛崩塌了一个小角,融进去了别的什么……
是什么,他们说不清。
然而这东西,让他们攀爬城楼的动作慢了,高声喊杀的嗓音弱了,举起兵器的手臂迟疑了。
看着这流成了河的鲜血,看着这堆成了山的尸体,他们不禁自问:值得么?
渐渐的,开始有士兵垂着头退去一边,扔掉了手里的武器,跪到地上抱头痛哭,这战争为了什么,他们不懂,这千百年来的战争,苦了的究竟是什么?
人越来越多,不少的士兵退后到战场之外,任流田的将领睚眦欲裂,厉吼着:“杀啊!你们想造反么!杀!杀了这些刁民!”
士兵苦笑。他们也曾是这现在的将领,十日之前的昭城城守,因为抢走了昭城百姓所有的米粮,而升了官的人口中的刁民。
将领一把抄起大刀,狰狞的寒光闪烁着,砍杀向退去一边的士兵脑袋!
“扰乱军心,本将杀了……”
咻!一支利剑挟风而来,呼啸着风声呜呜,盖住了将领的话语……
砰!
那将领高举的大刀,跌落在血泊中,他的眉心插着一支箭矢,一点猩红带出血线蜿蜒,大睁着眼睛倒下了!
将领的死,在流田的大军中,似炸弹轰然引爆,引起了巨大的骚乱,士兵们看着射出箭矢的人,那个站在城头上仿若丰碑的英武男子。
即便他的眼圈青黑,鹰眸内血丝遍布,双颊微微凹陷下了少许,胡渣凌乱的生出在下巴上,却依旧不能遮掩住霸道桀骜,犹如神祗的风姿,黑袍猎猎翻飞。
干涩而褪了皮的唇角,缓缓的,缓缓的勾起……
他知道,那憎恨和抵触,总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