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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吴访指挥管验尸

作者:王承苦 | 发布时间 | 2019-01-09 | 字数:3188

时值冬季,白昼渐短,吴允江到达张简俢在良乡县的临时指挥所时虽才酉时二刻,但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两旁肆馆的灯笼也陆续点了起来。

到了指挥所,先由门卫进报千户大人,再使千户佘若钦进报张简俢。也不消多时,吴允江便得到准入的回话。这时吴允江提前拿出药水喝了几滴,以免待会儿又犯咳嗽。

之后吴允江由佘若钦领到一间休息室前,以为打好了招呼,径直推门而入。此时张简俢正坐在椅子上洗脚,另有一长相可人的小妇人正蹲在地上为他搓洗。令人感到别扭的是那妇人不正对张简俢,倒是蹲在侧面,看上去搓得非常费劲。

吴允江看得有些尴尬,嘴里一个“这……”字拖了老长,又不知这场合当不当讲,最后话头一转,竟夸了起来:“听闻指挥大人娶了前刑部尚书王之诰大人的掌上明珠,今日一见,夫人果真贤良淑慧,貌若天仙。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说完还颇为正式地拜了两拜。

那王氏却只是尴尬地看着对方笑笑,张简俢也觉神色赧然,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借坡下驴道:“吴知县,这里环境杂乱,不宜议事,你先到议事房稍候片刻,本使马上就来。”

吴允江心里明白得很,立马笑着告退出去。待他把门一闭,王氏便起身从水盆旁走出来,此时才见她正赤着两脚。脸上也是一副嗔怪的表情。嘟着小嘴,可爱极了。同时张简俢也从盆里抬出了脚——脚上却穿着一双打得湿漉漉的短靴。

只见张简俢一边赔着笑脸把妻子往椅子上扶一边表示歉意道:“夫人息怒,是佘千户没听明白,所以让吴知县贸然闯了进来,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原来,一开始本是张简俢在为妻子泡脚,却不料吴允江突然闯进来。为了堂堂指挥使的威望和面子,张立马央浼妻子和自己换了位置。只因来不及脱鞋,便直接入了盆,而王氏也还赤着脚,因怕来访者看穿,便故意往旁边躲着。

王氏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去年刚给丈夫生了个胖小子,夫妻俩恩爱着呢,自然没真生气,只用嗔怪的口吻道:“我看我还是回去照顾重润好了,你这儿一点也不好玩。又好面子,还那么多繁文缛节。还是回自己家好玩。”

“好好好,”张简俢连声答应道,“过两天我就安排人护送你回去。”说完还宠溺一笑,然后亲自为爱妻擦脚穿鞋。

“对了,你说要给我买胭脂,买了吗?不会给忘了吧?”王氏娇声问道。

“当然忘不了,”张简俢在妻子面前诚然是个憨厚老实汉,见妻子问起,才恍然大悟般从身上拿出胭脂盒。精致而又好闻的胭脂让王氏见了像个孩子一样欢喜得不得了。

王氏收了胭脂,又吩咐道:“也不能光讨我开心,有空也给重润买个玩具吧。”张简俢对妻子向来言听计从,对此嘱咐自然应允,牢记在心。

闲话休提。只因有了吴允江突然闯入的尴尬,张简俢出门去见吴允江前,看到佘若钦,立马劈头盖脸地训了起来:“你怎么传的话?我叫你让吴知县进来,是让他去议事房等我,不是让你直接把他领我房里去!真是木头脑袋!”

佘若钦挨了一通训,只是唯唯称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对方进了议事房才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议事房内,早已灯火通明。吴允江见张简俢来见,又照例行了礼,随即相对坐下。偶然吹进一阵穿堂风,两人的身影也随着烛光的摇曳而摇摆不定。

坐定后,张简俢率先问道:“县里的案子结了?”

吴允江道:“还没呢。这也是件人命案子,可没这么顺利呢。”

张简俢又问:“既然没破,现在找我有何事?”

“是跟大人您交代的事有关,”吴允江又答道,“那被杀的人叫卫该,报案的是他妻子李美姑,而据卫该的好友马瞻透露,死者遇害前一天曾与县里一个新科进士因为‘一条鞭法’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甚至是结下仇怨。两人闹过后第二天卫该就死了,所以这新科进士的嫌疑很大。”

“这进士姓甚名谁?”张简俢听此话,立马兴致大涨。

“他叫韩启廉。”

“韩……启……廉……”

“指挥大人认识这人?”

张简俢摇头,若有所思:“我倒不认识,不过这名字似有耳闻。好像听刑部尚书严清说过他有一个学生就叫韩启廉。”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不会这么巧,严尚书的学生中今年参加殿试的人不少,很有可能就是他。”

“那小县该怎么做?”

张简俢稍作思忖,便安排道:“这件案子本使也要过问,我会派人盯紧姓韩的。你那边就当是普通命案该怎么查怎么查。”

“小县明白,我已经派人去运尸体回义庄验尸了。”

“不好!”张简俢突然起身,似是想到什么。

“怎么了指挥大人?”吴允江忙问。

张道:“我得回趟京城,把事情告诉父亲。”

“大人莫急,虽然韩启廉有反法嫌疑。但我们没有证据,最能证明此事的人又被杀了,而且极可能是被姓韩的杀人灭口。依小县之见不如先找出证据,再罚他个心服口服。而且我已经安排马县丞……”说到此便压低声音,在张简俢耳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嘀咕了一阵。

张简俢边听边点头赞道:“嗯,做的不错。想得倒是挺周全的。不过你记住了,此事事关社稷,在杀人凶手的审查上万万不可懈怠,凡事都要小心谨慎才是。”

吴允江唯唯应承。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在此略过不提。

话分两头,且说良乡县仵作管齐俢是个破衣破鞋、不修边幅的腌臜仵作。虽在外人看来衣衫褴褛,不成体统,有时喝醉了酒活脱脱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酒鬼。但只要在良乡地界上,没几个不识他的,不为别的,就因他验尸技术极为精湛。虽才四十出头,但只要经过他手的尸体基本上没有因误验而导致误判的。比一些做了三四十年仵作的人还要验得精准。因此他也仗着这一身本事变得有些心高气傲起来,自认放荡不羁玩世不恭。在良乡这个富庶的京畿之地,就在验死验伤这块儿,只要他不走,没人敢顶他的缺,也没人顶得了。

这不,接到良乡命案,捕头曹天鹤奉命把卫该的尸体运回了义庄,又亲自点蜡上灯,好说歹说了半天才把已经在草垛子里抱着酒坛子睡着的管齐俢喊了起来。

管齐俢打了两个哈欠,又抻了抻懒腰,颇颇不耐烦道:“我说曹捕头,天都黑了,我这刚躺下,酒还没消化呢你就吵吵嚷嚷个不得了,有尸体放那儿明天我验完下午再把尸格送过去不就得了嘛,非熬夜不成啊?”

曹天鹤虽是捕头,但偏偏是个平和而又讲理的人,见管齐俢还在抱怨,自己也为难道:“麻烦老哥了,这兄弟我也是没办法,知县大人交代过要快,最好是明天一早就能见到尸格,懈怠不得。老哥辛苦,下次喝酒我请。”

管齐俢一听个酒字,才发现自己还抱着那空酒坛没放下。听曹捕头请吃酒,又将眉颜一展,将酒坛子一扔,满意道:“行!今天看在你请酒的份上,我就受个累。”

说着两人便说笑着去了义庄停尸的殓房。卫该的尸体就停在最里边的一个停尸台上。身上正穿着一件棉麻混纺的冬衣。呈土灰色。胸前插了根细竹管。鲜血濡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裳。连衣摆上也沾上了好几处。他的表情苍白而扭曲,令人骇然。难以想象生前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管齐俢戴上手套,先围绕着尸体走了两圈,时不时地理理死者的衣角,又按按伤口周围的皮肤。之后又检查了全身骨骼状况,紧接着又检查外伤内损。最后还捏开嘴检查了舌苔及牙齿,更用银针试了试毒。整个过程进行得麻利干脆,有条不紊。仿佛台子上躺的不是尸体而是病患,他也不是仵作而是救死扶伤的郎中……

待检查完毕,管齐俢一边脱手套,一边道:“可以肯定是一端被削尖的竹管插入左胸导致脏器破裂并失血过多而死。待会儿我给你写个尸格,你拿回去交差。”

曹天鹤见仵作这么说,自然又是一番客气,不消多言。——待曹拿着尸格回衙时天上的弯月正当清朗明亮,仔细听远方传来的梆子声,方知现在已是二更天了。

夜虽然深了,但有一个人却特意在等待深夜的到来。黑暗中,一个人影躲在一棵巨大的黄桷树背后,他时不时地朝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张望。从掌灯时分起他就开始在此窥视了,那户人家的房舍不算豪华,属于普通的老式青瓦房。房舍虽旧,但大门两边挂的大红灯笼倒是鲜艳得不得了。那人在树后一直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屋里屋外一直没有点灯,也没有人活动的声响。待月被乌云暂时隐去时,那人急忙从树后闪出,一瘸一拐,比常人慢些,却比大多数瘸子快上许多——没错,此人正是马备。他走到院门口,先用手里某个开锁的物什捣鼓了一阵,结果没能打开那把大锁,最后索性蹬墙翻进院去,而他悄悄翻墙入院的人家正是韩启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