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当余快接过瓷瓶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再也寻不见任何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愤恨的表情。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余快揪起南过的衣襟，炼体魔法在悄无声息中发动，稍一用力，他便将南过从地上提起。

“我去脂粉楼时认识的，不行吗？”南过双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余快沉默片刻，他的双眼中血灌瞳仁，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嗜血猛兽，他紧紧盯视着南过的脸又怒吼道：“她为什么理你却不理我，你对她做了什么，才骗取了她的倾心好感？给我说个明白，一字不漏的说清楚！”

南过这才算是对他的反常有了大致了解，他控制双脚之下的土元素凝聚出一个台阶，让悬空的身体得以站稳，然后他极为不屑的冷笑着说道：“你丫有病吧，我跟谁有交情用得着向你汇报吗？你以为你是谁啊，海选评委吗？你丫的现在把手放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街上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就连一丝风也没有吹起，三五个行人颇有兴致的驻足观望，似乎都在期盼着那两个人之间爆发出什么了不得的热闹来，得以让他们看上一出好戏。

余快嬉皮笑脸的松开了手，还将被自己抓皱的衣襟轻轻抚平。

“我的错，是我态度不对！”余快邪魅一笑，然后刚猛绝伦的砸出一记老拳，正轰在南过胸口中央，南过的身体如同一支离弦羽箭般笔直向后飞去，撞碎了一面街墙，还将墙后的屋宅撞塌了一半。

“我就不该对你这么客气！”余快补充着说道，并伸手拔出了悬在腰间的“杀人”，刹那之间刀威四溢，整条大街上血煞盈天。

等着看热闹的几人直到这时才开始觉得害怕，纷纷躲进了大街两侧的巷子里。余快那一拳力道十足，“杀人”的滔天威势更是锐不可当，加上余快的凶名早已人尽皆知，眼前这一幕任谁看了也该知道北门门主当真起了杀心。

垮塌的废墟里突然飞出两块断砖，急如星火，呼啸声风，一前一后袭向余快的胸口，然而却在距离目标不到一尺远的半空处呯然炸裂，两块断砖就像是撞到了一面隐形的墙壁，粉碎的石渣迸溅开来，就像两团烟火，却没有一星半点掉落在余快的身上。

南过灰头土脸的从瓦砾中站起来，遥遥怒视着余快，他吹了下自己嘴唇上的尘土，冷冰冰的说道：“你丫的吃错药了？”

余快没有作答，而是毫无征兆的挥起“杀人”一刀劈下，漫天血涌裹挟着风雷之势滚滚来袭，恍若一把城楼般高大沉重的巨刀迎头斩落，南过连忙狼狈的纵身躲避，刀罡轰然落下，气浪翻滚，卷集着尘埃土石扩散四方。

“你特么来真的！”南过单膝跪地，看着被刀罡轰砸而出的巨大沟壑，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对着余快骂道，“你丫是不是抽烟抽太多，把脑子烫坏了！”

余快对他露出嗜血的笑容，握住“杀人”打横一挥，又是一道开山破城般爆裂十足的横斩 。

“次奥！”

南过弓起两腿悍然发力，仿似一只跳涧猛虎般腾身跃起，他飞身空中向下俯瞰，街边这三五间民居屋宅已经被彻底趟平，就像是田地里被收割的一片麦子。

当他在半空中惯力已尽正欲下坠的时候，余快的身影忽然在他背后凭空出现，并且已经扬起刀来，准备将他腰斩。情急之下，南过在自己跟余快之间凝聚起大范围的风元素汇于一点，然后又在顷刻之间引爆，强烈的气流向四方逸散，余快立在空中纹丝未动，南过的身体却被这股强风在顷刻之间吹出了七八丈远。

眼看着凭借风势逃离开的南过即将落地，余快不紧不慢的掸了掸肩头上的灰尘，他的身影便立刻在空中消失，眨眼之间又出现在了南过即将下落的方位。南过也似乎早有所觉，他撑开双手，掌心对准余快的胸口，空气中急速凝结出数十上百个指甲盖大小的冰刺，整齐划一的激射向了余快，余快的身前背后四面八方，哔哔啵啵炸开了无数冰屑，而余快站在蛋壳一般的魔法盾里丝毫不受影响，他紧盯着仍未落地的南过，右臂持刀绷如满月，那把“杀人”在此时此刻鲜红得仿若能滴出血来。

南过突然双掌拍合，余快见到他的这个举动有些不明就里，稍一分神，却看到那些附着在魔法盾上的冰屑已经结成了霜花，余快此时如果劈出一刀，势必将魔法盾放开一道缝隙用以释放攻击，否则在他伤敌之前便只能先劈碎自己的护盾，但是那道放开的缝隙既然能释放自己的攻击，却也会成为敌人反击的一个漏洞，魔法盾如果始终处于隐形不可见的状态倒还好说，不会露出什么痕迹，但如今他的护盾上已经结出了霜，这时候再放开缝隙的话，附着的霜花便会崩散开来，这就会暴露那道缝隙在护盾上的位置大小以及形状等诸多信息，无异于上演一场魔术揭秘给人看，这一道缝隙看上去似乎无关痛痒，但是却能够暴露出一个魔法师太多的战斗习惯，南过还不至于如此聪明，结霜的举动十有八九是他歪打正着，可难保附近隐藏着的其他人不会留意到。

余快头脑中的这些思路说起来很慢很长，实际上也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绷紧的手臂依然蓄势待发，半空中的南过也依然在飞速下落，甚至南过双掌拍和的声音才刚刚传进他的耳朵。

但这瞬间的恍神还是令余快的身体动作产生了些许停滞，他眼中南过的身影正在逐步放大，下一刻，他的视野突然陷入了黑暗。南过的拍掌，其实是在调集地面上的土元素，余快脚下的土层忽然有大片岩石崛起，犹如一双大手左右合拢，将余快所站立的位置就像包粽子一般包裹得严丝合缝。

这时候，南过双脚落地，然后他掉头就跑，也顾不得东南西北，只管向地势开阔的方向上奔逃，正面硬刚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斤两显然远不够分量，唯一的机会是轰破狗场围墙逃出场外，然后静等余快那疯子冷静下来再说。

风元素缠绕着双腿和躯干，让南过每一步都迈得更远跑得更快，但他只是跑出了七八丈远便来了个急刹车，因为扛着名刀的余快已经现身，正守在他的去路上。

南过低头看了眼磨损严重的青头布鞋，左脚上那只已经明显开绽，鞋尖上的棉花都露出来了。

“姓驴的，你不要逼我！老娘顾着往日情面才没对你动手！”

南过高声喊着，将右手插进了怀里。

距他十步之遥的余快只是满脸狰狞的盯着他，“杀人”扛在肩上，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看上去，似乎在等着南过先动手。

南过的手僵在怀里，停留在符箓布袋的边缘，他是当真不想和余快刀兵相向，不单单是因为胜率渺茫，更因为余快与他亦师亦友的这份交情，一旦两个人开始以命相搏，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法再去坦然的面对这个人。

余快轻蔑的望着他，似乎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摸出一根雪茄，用名刀削去封口之后放进嘴里，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火柴，这就让他变得更加烦躁起来，那双充血的眼瞳之中杀意更浓。

“你和我终究还是要走上这条路吗！”

南过叹了口气，心里徒然变得很冷，几经犹豫之后，他还是绝然的将手伸进了怀中布袋里。

在南过看来，这就意味着决裂。

却不料，符箓布袋中发出滋滋的轻微异响，一股电流打在南过的手指尖，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我勒个去你大爷的！”

南过慌忙一脸紧张的抽出了手，可那种酥麻感仍旧在周身游走，让他不停的打了三五个冷颤，最后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那种不适感才逐渐消失。

余快看到这一幕，有点泄气的摇头叹息着说道：“烂泥扶不上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南过将右手平摊在眼前，刚刚被电流击中的感觉有点熟悉，但还没等他回想起什么来，余快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他手握名刀一步踏出，脚下地面飞速延展出一个魔法圆阵，散发着青色光芒的纹路在顷刻之间连接成环，将南过笼罩其中。南过心中大叫糟糕，余快的结阵速度太快了，根本不容他逃脱，也不知这个草草绘成的魔法阵会给自身带来怎样的危害。

余快用刀背拍打着自己的掌心，一步步朝南过走来，他看着南过的目光，就像一个屠户打量着待宰的牛羊。

南过双脚倒错，七八根金铁老藤在两人之间崛地而起，交错盘绕着形成一堵矮墙。余快手起刀落，坚韧的藤蔓寸寸断裂，丝毫没能阻碍到他前进的脚步。

南过并拢两指，自下而上凭空挑起，一堵岩石墙壁瞬间落成，将两人隔绝开来。余快拖刀徐行半步未停，他没有做出任何举动，那堵由土元素聚集而成的墙壁在他临近时便散成了满地黄沙。

两个人的魔法波动越发接近，南过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被眼前这颗金色的太阳彻底吞噬了。

“那好，我不再留手了！”

南过开口说道，说话的同时，脸颊上簌簌剥落着一层碎小的石屑。他应敌的开场三板斧就是控木缠藤和冰火攻击，随着他战意的提升，方圆两丈之内温度骤降，几乎呵气成冰，地面上的土石已经冻结出了一指厚的冰层。南过的头发又开始打起卷儿，就像一根根细小的绷簧。

余快踏冰而行，不管不顾一往直前，这一次他甚至连魔法盾都没有撑开，南过这种半吊子的魔法攻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效果，一丝寒气也吹不到他的身上。

南过捏紧拳头，碎小的石屑从皮肤上剥落。一团融金化铁般炽烈的火焰喷薄而出，呼吸之间便将余快吞没，熊熊烈焰之中，余快横起长刀轻巧斜斩，肆虐的火浪便如同受了伤的小兽一般纷纷退去，火幕将散未散，一只砧板大小的八棱铁锤突破火焰，对着余快当头砸下。

余快镇定自若的举起名刀，以刀尖抵在那只巨锤的锤头正中，不过到了触手发力时他还是有些小小的意外，他对于南过此时能够爆发出的力量过于低估，大锤正势不可挡的继续下落，而他手中的“杀人”却吃不住力气节节后退，显然已是疲于招架。余快刚刚结成了炼石魔法阵，南过已经被多次命中，此时他的身体应该由外向内开始石化才对，可看这柄精铁巨锤撼山摧岳的气势，南过的身体似乎仍旧运转如飞，丝毫没收到任何影响的样子。

其实连南过自己也不知道，他早已融入呼吸，形成了肌肉记忆的两仪吐纳有多么强悍的适应能力，每当他的身体上发生了突如其来的种种改变时，这套内外循环相得益彰的吐纳术，总会飞快的寻找到趋于平衡的临界点，从而让身体恢复到最合理的舒适状态。

余快手中的名刀“杀人”仍在步步后退，精铁巨锤的下落轨迹也丝毫没有改变，余快撇了撇嘴，左手上一道炼金系的低阶魔法“金属失重”急速形成，他扎开左手，一把抓住那势大力沉的锤头，锤子上由庞大重量叠加而出的恐怖惯性在瞬间淹没无形，锤子终于停止了下落，余快用五指抓着硕大的金属巨锤，看上去毫不费力，仿佛现在被他抓住的，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也似。

四周的火幕完全消退了下去，两个人又能看见彼此了。南过皱眉看向自己的锤子，这种爆发了全力却又猝然落空的感觉让他难以理解，而余快却没给他留下任何思考的时机，他左手抓着锤子，右手中的名刀再次挥起，向着南过的腰腹处斩去。

情急之下，南过立即放出两个火弹术砸向余快面门，余快不躲不闪，这种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基础魔法，甚至连他逸散而出的魔法波动都无法穿透，而且他对于魔法的敏感程度极高，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那些元素攻击的速度、威力以及运行轨迹。

正当两个火弹被余快强大的魔法波动完全淹没时，他挥刀的手腕却兀自一紧，侧眼一看，不知何时生长出的两根藤蔓缠绕住了他的那只手，他的确对魔法感知灵敏，可惜控木缠藤却不在魔法之列。这一霎那间，南过放开巨锤蹂身而上，他挥起右拳袭向余快的脸颊，这一拳被风元素加持，凌厉无比，迅猛绝伦，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拳头撞上了铜墙铁壁般的一小片魔法盾，在距离余快脸颊不到半尺的空处寸进不得。

余快左手轻扬，将精铁巨锤远远抛出，轻飘飘的战锤立刻恢复了原来数百斤的恐怖重量，像颗天外陨石一样横冲直撞，一时间也不知砸毁了多少临街房舍。

这一刻的余快看似门户大开，南过收回右拳的同时，左拳便不留余力的递向余快小腹，然而却毫不意外的撞上了另一小片魔法盾。

余快带着满脸鄙夷，右手的手腕灵活反转，手中那把“杀人”倒挂回旋，那些缠住他右臂的藤蔓便被寸寸斩断，与此同时他扎开左手，径直抓向了南过的脑袋，掌心中浮现起一个银色十字星纹样的魔法印记，南过只觉得后颈发凉，连忙探出右手抓住他的左臂手腕，萦绕着细密咒文的银十字星光芒闪耀，十字星的中心正对着南过的眉心。

余快露出狞笑，左手掌心的十字星开始转动，右手中的“杀人”也形如一杆长枪般朝南过的肚子刺了上去，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余快身后的地面上弹射出十余根红花藤蔓，纷纷缠绕住了余快的手脚四肢和腰椎脖颈，所有藤蔓奋力拉扯，余快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仰倒在地，大片的藤蔓一拥而上，将余快层层束缚了起来，在这临近年底的隆冬时节，那些藤蔓上的红花争奇斗艳竞相盛放，一朵一朵连成一片，青藤红蕊娇艳欲滴。

南过知道这些藤蔓根本困不住他多久，所以头也不回的跑向了街旁废墟中，当务之急是要找回锤子，不然自己迟早会被“杀人”一劈两半。

缠绕着余快左手的藤蔓在眨眼之间就化成了灰烬，掌心的银十字星仍在旋转，余快翻转手背，轻描淡写的将那颗银十字星拍进了地面之下，然后余快方圆二十步之内的任何东西，全都变成了细如盐粒的沙子与漫天飘散的飞灰，躺在细沙中的余快抬起手来，用指头弹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尘埃，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沙地中央徒留一个下陷的人形凹坑。

“小炮灰，你要去那儿啊？”

漂浮在半空中的余快，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废墟里的南过。

南过仰着头，看着上方的余快说道：“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能！”

余快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他将腰间“青黄”拔出两寸，另一手中的“杀人”高高举起，然后丝毫不留余地的向下方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