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英雄归来

窦天权透过窗户，眼里看到的依然是生机勃勃的上河街。大公口旁边，陈三依旧在面摊前忙碌着，只是那遮雨的棚子，好像又换了颜色。边上的杂货店、中药铺、饭馆也都熙熙攘攘的……

窦天权默默去了厨房，备菜，选材，调底料。期间，他想起了李二，想起有他陪伴的快乐时光，还想起对着李二尸体说的那句话：你甭想把老人娃儿甩给我，我不得管的。可是，他能不管吗？要管，又该怎么管？

备好汤料菜品，窦天权又拿出两罐梅咂酒冲上，一罐给自己，另一罐放在了周先生面前：“先生，您放心，这个不怎么醉人。”

周先生浅尝一口，夸了句味道不错，然后就静静看着他，过了一阵才道：“窦先生心中有何困惑，可以说出来我们探讨。”

窦天权那罐梅咂酒很快就见了底，那个把他憋疯了的问题也总算出了口：“先生，您说这仗，咱们一路打一路败，死伤的老百姓数都数不清。国家大半个都没了，鬼子的飞机枪炮又比我们厉害太多，您说，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有的。”周先生又喝了一口梅咂酒，这才抬眼看着他：“你看，在清政府后期，慈禧先后签下《马关条约》《辛丑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除了割地，我们还赔出去无数银两，可是换来想要的太平日子了吗？没有！只是让更多的列强看到，中国就是块软弱无能的唐僧肉，都想来分一杯羹。”

周先生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日本人敢口吐狂言，三个月拿下咱中国，不就是基于咱们以前的软弱无能做出的预判吗？日本人发动的这场战争，不仅是奔着吃一嘴肉，而是为了亡我中华。鬼子占领东北，还逼咱们承认他们扶持的伪满洲政府，我们能认吗，不能！他们要我中华亡国亡种，我们愿意吗？当然不愿意！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团结起来跟他们拼！就算一时打不赢，也得从他身上咬下几块肉来，让他知道咱是不好惹的！”

周先生用力拍了拍窦天权的肩膀：“一个长期被欺压的人，只有打败对手才有可能获得应有的尊重和敬畏。这一点，其实很像小时候孩子和孩子之间的争斗。”

周先生说的这一点，窦天权比任何人体会都深。当年在海棠溪玩的时候，他只有李二一个朋友，那时他身子不壮，李二更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每回明明是他俩占的好地盘，可别的小孩来了就让他们腾地方。他们也不想让，可不让就得挨拳头。有一回，他和李二花了半天时间才堆起城堡，却被那大高个一脚踢个稀烂。当时，窦天权气坏了，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俯身从地上抓起根木棍，劈头盖脸一通狠揍，直打得那小孩满头青包跪地求饶，他这才收了手。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海棠溪便有了他和李二的一席之地。

“这个，我有类似经历，的确如您所说。”窦天权为周先生烫了两片毛肚放在碗里。

周先生点点头又道：“我们再看战事的具体进展。三七年的淞沪战役，我方将士可谓死伤惨重，达数十万之巨。但是，在这场交战中，我们也让敌人死伤了四万多。就好比他打断我一条腿，我也咬掉他一只耳朵。就是这场战事，我们不仅粉碎了日本人三个月拿下中国的狂言，同时也让日本知道了中国人没那么好惹。”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知道，日本就是一个小岛国，一场战役损失他四万多人，你以为他日子会好过？我告诉你，不可能！现在的他们，也是在死扛！”周先生吃下窦天权帮他烫好的毛肚，举手做了个感谢的动作，又道：“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是的，现在日本表面上占领了我们许多地的城市，但你要知道一点，实际上他战线拉得越长，就会越难受。就好比嘴里包了一口滚烫的肉汤，咽不得，还吐不得。就如毛先生在《论持久战》里所说，只要日本人战线一拉长，我们的游击队就会占优势。那个时候我们化整为零，东边端他个炮楼，西边扔他个炸弹，让他们的飞机坦克大炮压根就没大的用武之地。”

周先生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打仗不只是比武器，还跟天时地利人和有关。就拿淞沪战役和前不久的武汉会战对比，虽然敌我双方的武器都没变化，但因为我军指挥得当，发动民众抗战有方，在武汉会战中我军给与日军的杀伤更多，而自身损失却小了许多。”

“周先生，你的意思是，”窦天权眼里开始有了亮光：“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拼力抵抗，还是有可能打赢这场战争的？”

“是。”周先生回答得很坚定：“当然，要赢得这场战争，我们也必须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可是，为了咱们的孩子、孙子，以及所有的后人不再受列强欺凌，我认为所有的代价都值得。”

“先生，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时候，窦天权对防护团存在的意义又有了新的认识，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死气沉沉：“那我们防护团干的事还是有意义的？”

“当然，”周先生说：“日本人轰我们的城，炸我们的房，甚至毫无底线对老百姓也采用无差别轰炸。说到底，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尽快击垮我们的抵抗意志，逼政府投降。你会让他得逞吗？全中国的老百姓会答应吗？！”

窦天权这辈子除了郝一白，还从没佩服过那些所谓有学识的人。但这一回，不止是佩服而是崇拜，因为，周先生每一句话都让他有如醍醐灌顶。

“先生，您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心里有了主意，窦天权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日本的武器的确比我们先进，但是，他们每一架飞机，每一颗炮弹，也都需大量成本。应该说越先进，花的钱就越多。在往后的日子，如果我们防护团能在敌人飞机到来之前，做好老百姓防护工作，每回都能把人员伤亡降到最低。这样一来，我们等于是在消耗他们的实力和侵略信心，您说对不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窦天权对未来的工作有了初步构想。

说实话，窦天权的这番认识，让周先生吃惊不小。的确，窦天权虽说有自身一些弱点，还真如窦天玑所说，是个值得争取的人才。看来，这趟没白来，他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嗯，说得很对，你是个有智慧的人。”

两人越聊越投机，随后又聊了国际局势，还聊了袍哥统一对抗战的有利局面等。原本已心如死灰的窦天权，在与周先生一番畅谈之后，竟像个将死的人脱胎换骨又复活了。他不仅重新燃起了斗志，还有了清晰的奋斗目标。

妈，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他在心里大喊了一声。

在窦天玑和老李头走进火锅店的时候，窦天权热情澎湃地拥抱了他们。这辈子，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有知识还有信仰的人，身上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