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齐聚
由于担心日本人的飞机突然来袭,夏姨的葬礼窦天权没有大操大办。然而,前来吊唁的人却不少,除了各堂口的袍哥代表,就连义字号舵把头冯爷、礼字号舵把头范绍增、懿友社舵把头姬三姐,还有新上任的商会副会长希腊洋袍哥巴巴达,也都亲自到场,场面很是隆重。
其实,像智子号这样的辈分,这帮大爷是用不着亲自出席的。就像仁字号的涂德胜,派个牛二到场,礼节上也马马虎虎过得去了。可是,这回他们亲自到场,除了吊唁死者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说起来,礼字号舵把头范绍增能一块前往,那完全是凑了巧。要知道,自抗战打响后,他一直带兵在前线作战,这次回重庆,是要回老家招兵买马扩充队伍的。好不容易回趟重庆,老朋友们肯定会约上他聚个会、喝个酒、再打个牌的。老范和孔祥熙、杜月笙关系很铁,还都喜好麻将,见面之后切磋一回是很自然的事。
这回作陪的除了老孔和老杜,还有新上任的重庆商会副会长巴巴拉。巴巴拉是希腊人,是在奉节入道开始嗨袍哥的,传说他师父是曾国藩手下一员悍将。这位洋袍哥,四川话说得溜,麻将也打得好,不看外形只听声音,铁定以为他是本地人。这家伙不仅语言天赋好,还特会做生意。刚开始,他就做钟表洋货的小买卖,不几年,声意就越做越大,开始涉足电影行业。当时重庆的国泰剧院,还有影院,都是他的投资。
四人在酒店包房鏖战一宿,次日中午,由巴巴拉开车,带几位贵客去他开的西餐厅吃饭。下了车正往餐厅走,突然就有人拦住去路,说是有要事求见范爷。
拦路求见的,竟是传说中的总舵把头唐廉江。当时,范绍增也被吓了一跳,此人虽多年不在重庆江湖混,可有关他的传说却从未断过,见了本尊,自然热情邀请同进午餐。席间,唐爷提起了李副市长准备协助涂德胜一统重庆袍哥的事。当时老孔还开玩笑,说如果非要弄个总舵把头,肯定也是你范军长出任才合适噻。一旁的杜月笙则微笑着连连点头。
那天唐老见窦天权的时候,他持的还是老观念,混袍哥的,最好别和搞政治的人混,是日本人五三五四后的又一次轰炸让他改变了主意。原本他回重庆就想隐姓埋名了此余生,所以,租的房子也很偏僻,在江北刘家台那边。
日本人这次轰炸没有什么针对性,江北城,朝天门,那些刚从废墟中站起来的吊脚楼,转眼间又被炸了一遍。更令人愤怒的是,日本人把老百姓刚弄好的栖身之地夷为平地后,还从飞机上撒下不少传单,上边写的是:少做衣服多做鞋,白天夜晚都要来,炸不死你困死你,困不死你饿死你!当时,他气得手脚都跟着哆嗦,恨自己能力不再,否则,定会号召大伙和小日本拼个你死我活。
那天,警报解除声响起时,天已经快黑了。当时,他正在废墟中试图寻找他住过的地方,突然有人在后头叫他。叫他的人是救护队的,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时,他站在一处被炸掉一半的院子门口朝他招手。等他过去,就看到院子里头躺着一个血人。年轻人说,地上那人大腿骨被炸断了,必须马上截肢止血,才能保住性命。所以,现在需要他协助手术。当时他很惶恐,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头,也没学过医,就算有心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弄。
却说日军的这次轰炸,几乎覆盖了整个重庆城,除了江北、朝天门一带,南岸和九龙坡也都遭到了轰炸。需要救援的地方太多,就官方防护团和消防队的人手完全不够用。
在这之前,但凡城区遭了日本人轰炸,同庆防护团的人都会全员出动参与救援。同庆防护团虽是民间组织,可人数众多,重庆每一个片区,都有智子号的分社。还有,舵把头窦天权会带他们参加相关救援培训,所以,同庆防护团虽说是民间组织,救援效果还是很好的。
这次轰炸,因窦天权对救援意义产生了质疑,没再组织同庆防护团成员参加救援。而市防护团和消防队本来人数就有限,就只能每个片区分一点人前去救援。
说是手术,实际上准备给伤者截肢用的却是一把家用菜刀。他听从吩咐,使出全身力气摁住伤员的腿,只见那救援队的青年举起菜刀,就像劈猪大骨一样,一刀一刀砍在伤者的断腿上。当时,那碎骨渣子和肉沫星溅得脸上手上嘴上全都是,人和动物的界限一下变得模糊起来。当时他难受得都快挺不住了,好在那伤者在发出一阵歇斯底里惨叫后就晕了过去。老实说,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血腥的场面见得也不少,这种场面他是真经受不了。
那天,一路上都是衣衫破烂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有受了伤,有失去亲人的,还有饿得嗷嗷大哭,冷得瑟瑟发抖的小孩们。他站在一片废墟中,除了沮丧和悲伤,什么也做不了。有那么多需要救助的人,但到底谁能帮他们呢?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窦天权,虽然他已不是当年的唐爷,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老汉,可还是希望能为大家做点什么。
一统袍哥,肯定是整合资源的最好办法。如果是在涂德胜和窦天权间选其一,他当然毫不犹豫倾向后者。涂德胜热心做总舵把头,更多是为自己利益着想,老百姓的死活并不是他最关心的事。
老实说,在那天的饭局上,他本以为无论他说什么,窦天权肯定是拒绝不了这天大的诱惑。没想到,他还真拒绝了,一点没拖泥带水。这让他很惊奇,毕竟,对嗨袍哥的人来说,能当上总舵把头,那可是毕生的荣耀。
几个不眠之夜后,他作了决定:反正土都埋到脖子了,不如再做一回热血老汉,好歹也为父老乡亲尽点力。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看人的眼光,窦天权一定是那个能给老百姓提供帮助更多的人。随后,他联系到一位数十年未见的老朋友,拜托他帮忙引见当时在重庆最能呼风唤雨的两个袍哥老大,也就是是义子号的冯爷和礼字号的范爷。
当初李副市长说,只要有他的支持,一统重庆袍哥肯定能成。这事他信,但有一事他也可以肯定,就算做了总舵把头,如果没得这两位大爷的支持,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受托的老友也赞成他的想法,很快就和义字号舵把头冯爷见了面。冯爷也是个爽快人,听完他的想法,马上就发话了:“窦天权这小子在江湖上口碑还不错,老范要不反对,我也没意见!由他领头做事,我也放心。”
有了冯舵把头的支持,再说服老范就容易了。在他的提议下,巴巴拉、姬三姐等人也到了窦天权母亲的葬礼上。
说起重庆袍哥几个舵把头,窦天权感觉最亲近的还是礼字号范大爷。他俩背景差不多,都出自大户家庭,幼时顽劣,还不爱读书。最关键一点,范大爷这辈子一直把忠心和仁义作为处事的基石,这是他最欣赏的。
想当年,范大爷只是个土匪头子,是杨森把他的人马招安进川军,又重用他的。在民国十五年,杨森和刘湘大战并惨败,不得不远走他乡。考虑到兄弟们的生存问题,他只得带兵投靠新主。可是,人家在投靠前给新主说了这样几句话:如果杨森不回四川,我的人我的命都是你的。但若是他回来,对不住您,我还得跟他。人家这话说得一点毛病没有,侠肝义胆,日月可照,新主也没理由拒绝嘛。没想到,后来杨森的人马果真杀回四川,老范没食言,立即率领人马前往川东投靠杨森。这就是当年的七部归杨事件,可谓是轰动一时。杨森更是被他的忠心和义气感动得痛哭流涕,直夸他是最值得信任的兄弟。窦天权觉得,杨森和范大爷的关系,很像郝一白和他。在郝一白牺牲之后,他曾想,如果当初真跟他从了军,不知道会怎样。
按理说,有这么一大帮有头有脸的大爷,亲自到母亲的葬礼现场吊唁,作为主人的窦天权,不说诚惶诚恐,怎么也得热情接待吧。没成想,一行人到了山上后,从吊唁到吃饭,几个小时过去了,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着。
谭老四当然也觉得不合适啊,就赶紧过去给大家敬酒赔不是,当然也给大当家找了些悲伤过度不宜见客的托词。懿友社的舵把头姬三姐,那可是以火爆脾气著称的,她一听谭老四那话就知道是在扯淡,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我说各位,真要让这样的人做总舵把头,老娘第一个不同意!”因为当年白杏远走他乡,姬三姐本来就对窦天权很有意见,在她看来,大姐背井离乡,肯定是窦天权做了对不住她的事,要不然谁愿轻易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呢。这回亲自上门参加葬礼,还是看在冯爷的面子上。
在窦天权看来,母亲的意外离世,赵锦程就是罪魁祸首。偏偏就在各路大爷到达现场前十分钟,赵锦程不见了。
奇怪的是,赵锦程不见了,前来吊唁的窦天枢,以及他带来的那两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家伙,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当时,窦天权脑子嗡地一声响,拔腿就追了出去。